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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陳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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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肅殺,寒意漸濃,夜霧冷冷清清。

陳家溝兩側的山嶺上,寒霜覆林,乳白色的濃霧齊頭奔湧而下,很快就把兩山之間的村莊遮了個嚴嚴實實。

村東頭破敗的小院子裡,楊樹上的最後一片枯葉掙扎了幾下,依依不捨地離開了枝頭,打著旋兒飄零而下。

風颳著地上的落葉滿院子裡跑,“沙沙——,沙沙——”地輕響著,像是在互相哭訴著漂泊的傷情。

院子很小,連帶著泥坯茅草屋也不過數丈大小,除了井臺,石桌,水缸之外,幾乎沒有什麼能落腳的地方。

最東邊一間的屋子裡還亮著昏黃的油燈,抖動的燈苗在黃紙糊的窗欞上投下一個婦人的影子,她手裡好像牽著針線,不時在頭上劃上一下。

“娘,累了一天了,你就歇歇吧!”,屋內傳出一個稚嫩的少年人的聲音。

“馬上就入冬了,娘得把舊棉襖拆了,給你做件新的,都這時候了,你還穿著單衣,讓人家笑話。”

“娘,你把自個兒的棉襖拆了,都墊到我的襖裡,那你穿什麼呀?”,少年的語氣裡分明有幾分責怪,“娘,我不冷!”

“傻孩子——”

屋裡陷入片刻無聲的靜默,那婦人的影子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

這時,村子裡漆黑的小路上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在這寂靜的夜裡,咳嗽聲顯得極為刺耳,幾乎穿過了半個村子。

“爹,是爹回來了!”,少年大聲地喊道。

“吱呀——”一聲,一個虎頭虎腦的少年拉開門,從屋內衝了出來。

院子外,一個披著短褐,拄著木棍的中年男子正好拉開院門,與衝出來的少年撞了個滿懷。

“爹!”

“傻小子,天黑,慢著點兒”

中年男子摸了摸了少年挽著總角髮髻的小腦袋,隨手關上了院門,少年小心地扶著男子的手臂,一起向小屋走去。

屋子裡飄出一股濃濃的草藥味兒,瀰漫了整個小院子。

“虎子他爹,你回來了!”,婦人從坑上下來,與少年一起將中年男子扶上了坑。

虎子是這少年的小名,他的大名叫陳厲,過了年,就整十二歲了。

中年男子費力的爬上了炕,似是牽動了肺氣,又劇烈地咳嗽起來。

“我說什麼,讓你明天晌午再去,你看你,又著涼了不是?”,婦人從一旁扯過一條薄薄的棉被,蓋在了男子身上。

“明兒個,明兒個五叔家老四就走了!”,男子說完這話,無力地躺在背後的草枕上。

“虎子,把你爹的藥端來。”,陳厲娘一邊掖了掖被角,一邊說道。

“哎——”,陳厲答應一聲,利索地拿了一隻粗瓷碗,幾步走到屋子一角,蹲在地上。

屋角用泥巴和石塊兒壘了個小小灶臺,灶臺上放著一個缺了口的黑瓷藥罐,罐子外邊糊著一層厚厚的藥垢,裡面的草藥正咕嘟咕嘟冒著熱氣兒。

灶臺下的柴火已經沒了火頭,只剩下幾塊兒紅炭和一堆白灰,散發著淡淡的紅芒,忽明忽暗。

灶臺旁的小板凳上,倒扣著一本破舊的藍皮線裝書:《本草經》。

這本書是陳厲從村裡教過私塾的孫老先生那裡借來的,識字、寫字也是他閒來幫孫先生幹雜活時學來的。

他想看看《本草經》裡面有沒有能給爹爹治病的良方,但裡面只有許許多多的藥材和插畫,卻沒有藥方。

陳厲將粗瓷碗放在地上,熟練地用兩塊破布夾起藥罐,將黑黑的藥汁傾倒在碗裡,一滴未灑。

小心地將藥端到床邊後,娘接了過去,吹了吹上面的浮沫,轉身給了陳厲爹,陳厲爹半躺著,輕輕地啜飲起來,每喝一口,眉頭都要擰上一擰。

陳厲回到灶臺旁,拿起書坐在板凳上,就著炭火的微光,像往常一樣讀了起來,只是今天他有點心不在焉。

書上的字總是飛來飛去的,看不分明。

“虎子他爹,事兒和老四說的咋樣了?”,陳厲娘坐在炕邊,有點忐忑地問道。

陳厲爹閉目長舒了一口氣,臉色有些蒼白。

他轉頭慈愛地看了一眼坐在屋角讀書的陳厲,“我就是有點捨不得虎子哇!”

“他爹,事談成了?!”,陳厲娘一下從炕邊站了起來。

陳厲爹輕輕點點頭,沒有說話,和陳厲娘兩個人就這樣互相凝視著,無言卻勝似萬言。

陳厲娘眼角的淚水就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掉了下來,她急忙轉過身,揹著陳厲,用乾裂的手背擦了擦臉。

“他爹,這是好事兒,打今兒以後,咱家虎子就不用在這窮山溝裡,給人種地了,這一眼就看到頭兒的窮苦日子,就連那媒婆都不敢踏進咱家門檻,往後,孩子也總算有了個營生,將來在城裡討個媳婦兒,生幾個娃兒,平平安安的過上一輩子——,我死也瞑目了。”

“淨瞎說,你得好好活著,陪著虎子,將來你還得替他看著孫子孫女,我——,咳咳!咳咳咳!”,話說得有點急,陳厲爹一口氣沒上來,又咳嗽起來。

前天后晌,村子裡突然熱鬧起來,原來是五爺家的老四回來了。

老四叫陳鐵,是五爺的第四個兒子,在臨安城開了間鐵匠鋪子,能在臨安城裡安家開鋪面,普通種地的鄉下人是做夢也不敢這麼做的,這往後可是世世代代都翻了身,真正離了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苦日子。

只要陳鐵一回來,五爺家裡就會大擺宴席,村裡的老人親戚齊聚一堂,在席間,請託辦事的自然不在少數,最多的就是想把自家的娃兒送去當鐵匠學徒的。

這種徹底翻身的機會,誰願意錯過?就是張張嘴的事兒,萬一能成呢?

對於收學徒這件事,陳鐵卻總是推脫,說這事是他家的婆娘說了算,他做不得主,外人也難知真假,推脫的多了,也就少有人再提起。

陳厲爹孃私下裡也沒少商量這件事,更是早早的就跟五爺透過信兒,陳厲爹是五爺的親侄兒,和陳鐵是叔伯兄弟。

五爺向來把陳厲爹當成半個兒子待,這個忙他自然願意幫,都是知根知底的自家人。

但這事要想辦成,還是得陳鐵親自點頭才行。

第一次說起這事的時候,陳厲剛十歲,陳鐵說陳厲還小,打鐵是個力氣活,要等他長几年再說,但沒有把話說死。

兩年間,陳厲爹又提過一次,得到的回覆還是不急,讓他再等等。

今天,陳厲爹趁著陳鐵難得在家的機會,趕著夜裡五爺家人少的時候,又去了一趟。

他之所以這麼著急,是因為他自覺時日無多,在臨死前,他無論如何也要給陳厲把路鋪好,這樣他才能走的安心。

當陳厲爹拖著病軀把心中所想和盤托出後,又有五爺在一旁幫襯著,陳鐵終於把這事應了下來!

“虎子,你過來,今晚就別熬夜看書了,收拾收拾,明兒一早就跟你四叔去臨安城!”,陳厲娘眼中雖然有淚,嘴角卻含著笑。

她彷彿看到了幾年之後,兒子已經在臨安城裡安家立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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