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鄢府秘閣裡，趙傾歡拿著把剪刀修剪桌上的百合，一旁的鄢徹欣賞著面前這幅美人圖景。
即使秘閣昏暗寂靜，百合香味幾乎被空氣中潮溼的氣味掩蓋，可美人甚美，也的確聽話。
這，才是鄢執心裡想要的。
“五日後就要送你回華宵樓了，琵琶技藝可還嫻熟？”鄢執拿過趙傾歡手裡的剪刀，放在桌上，
趙傾歡這才乖乖抬頭，卻有些不高興，“我才不願拾起這勾欄手藝。”
鄢徹笑笑，握了握她的手，又說，“你不願，怎能在華宵樓幫我打探訊息，不被人懷疑呢？”
“你就會讓我討好其他男人。”趙傾歡語氣嬌嗔，眼眶淚盈盈的，叫人憐愛。
鄢徹一把拉過趙傾歡，讓她坐在自已腿上，一手挑起她的下巴，眉眼邪魅，“讓你討好其他男人，最終都是為了讓你討好我而已。又有什麼分別？”
趙傾歡攬上他的脖子，雖覺得這話別扭，可也不敢再任性，說，“為了你，歡兒願意委屈些時日。”
很好，足夠聽話。
鄢徹拉下她的手，撫摸著趙傾歡的臉，“歡兒乖，那今日便開始練習琵琶吧。”
說著就把趙傾歡推開，起身就朝著門開走去，只留給她背影，說，“從前歡兒便是華宵樓第一琵琶女，想必就是許久不彈，只要稍加回憶，也能技藝出眾，不引人懷疑吧。”
趙傾歡站在原地，沒有吭聲。
等鄢徹走遠了，趙傾歡走回椅子坐下，手指捻了捻桌上百合的花心。
從前種花的手，要彈琵琶了。
長鳴城石啼山谷，馬車就停在這裡。
蕭喚和惲麒將馬車停穩後，傅明淵先下了馬車，浮月隨後。
浮月撩開簾子時，看到的是這樣一幅景象。
此處是個極為幽深的山谷，馬車前是處巨大的圓形湖泊，湖泊周圍是生長茂盛的草地，繞著湖泊一圈是八個石雕，前方成群的陡峭高山上掛著兩條瀑布，飛流而下的水就匯入這片湖泊。湖泊上架著一座白色石橋，一直貫穿整片湖泊，延伸到兩條瀑布之間，不知通向何處。
不遠處傳來鳥類的啼聲，淒涼婉轉，響聲大到流水聲蓋不住，叫人難以忽視。
浮月得知此處並非尋常之地，有些遲疑，並沒有下車。
傅明淵朝她伸手，將她扶下車。
還未等浮月開口，傅明淵就一邊轉了轉浮月頭上那根素銀簪子，攏起她因為馬車顛簸而散亂的頭髮，一邊用安撫的語氣說，“帶你去見位修行之人，老人家雖然脾氣古怪一點，不過是好相與的。”
浮月微微側頭，不動聲色地躲開傅明淵的手，又自已整理了髮簪。
浮月不知道傅明淵這種莫名其妙的親密從何而來，只是微微皺眉，就朝著湖泊走去。
傅明淵無奈笑笑，她還是這樣疏離。
傅明淵帶著浮月朝著湖泊走著，蕭喚惲麒緊隨其後。
浮月走近些才看清了這些雕塑，逆時針繞過去分別是狐仙，狼仙，虎仙，鶴仙，蛇仙，蜥蜴仙，鷹仙，和一位老者形象的雕塑。
這些雕塑栩栩如生，但都是神情淡漠的，路過他們時只感覺周身都散發著寒氣。
七仙本就不怒自威，這老者雕塑雖立於主位，倒顯得格格不入。
老者身材矮小，和七仙高度相差甚遠，手裡拿著一把魚叉，頭上帶著斗笠，身披蓑衣，一副漁民打扮，斗笠大到遮住面龐，看不清神情。
浮月將周圍一切盡收眼底，又抬頭看了看傅明淵，極為平常的神色，應該不是初次來此地。
傅明淵察覺到一旁的視線，就轉頭朝著浮月看去，不過浮月早已收回目光，並未和他對視。
四人走到石橋的盡頭，重新踏上了草地，兩邊的瀑布發出巨大的水聲，前方是扇佈滿藤蔓的白石門。
蕭喚走上前，用門環輕輕釦了門，叩叩。
嘎吱——門開了。
長御城流觴閣，蘇妄正招待著幾個路過的江湖術士和劍客。
幾人是成群結隊一同前來的，找了位置往蒲團上一坐就開始談笑風生了。
蘇妄依次詢問他們是否要些酒食，有人要了招牌的榮枯酒，浸月茶，有人隨意要了些桂花酥，綠豆糕，不過是尋常吃食，閒談吃個味兒也就夠了。
唯獨有一人，進門便就帶著一身酒氣，踉蹌著還沒走到蒲團邊上就倒地側躺著，蘇妄問他要點什麼時，就隨手揪了蒲團來，胳膊肘抵在蒲團上，一手撐著頭，嘴裡含糊不清地念著些詩句。
“誒，姑娘，不用理他，他這人就這樣，別的酒他看不上，就愛喝他那破葫蘆裡的酒。”一個身背長劍的術士扯扯嘴角，對蘇妄說。
蘇妄聽著這話，又掃了一眼地上這人，腰間的確彆著個手掌大的葫蘆。
流觴閣向來如此，接納世上所有人，無關才華，無關學識，無關身份地位，無關性格，無關地域。
只是，願意來此處的人，都是有些閒情雅緻的。
所以有些不受約束，恣意人間的江湖人士，蘇妄也見得多了。
蘇妄備好酒食，就給各位客人送去，那人還在地上躺著，其他人還在閒談著。
這時，幾人的目光落到了榮枯樹上的字畫上，似乎極有興趣。
蘇妄瞭解這種文人墨客的惺惺相惜，許是找到了未曾謀面的知已，就拿來紙筆，告訴他們或可留下自已的筆跡，一同掛在榮枯樹上。
眾人當然願意，提筆就刷刷創作起來。
地上那人照舊闔眼，似乎並不感興趣。
蘇妄瞧著需掛字條頗多，想起慎雲還在閣樓，就出了大廳，朝著樓上喊道，“慎雲，下來幫忙。”
沒一會兒，樓上回道，“蘇妄姐姐，我這就來了！”
噔噔噔，周慎雲踏著步子就下了樓梯，看到蘇妄忙活著，叫了聲，“姐姐。”
“慎雲，過來把這些客人的字畫掛到樹上去。”蘇妄手裡拿著兩張筆墨未乾的字畫，回頭對周慎雲說。
周慎雲連忙走上前，將那長桌上晾好的字畫依次掛到樹上。
不一會兒，下面的樹枝上都掛滿了，周慎雲只好搬來梯子，三步並兩步地踏了上去，蘇妄就在下面給他遞字畫。
蘇妄偶然撇了一眼周慎雲，不禁笑出聲來。
“蘇妄姐姐，為何無端笑起來？”周慎雲滿臉疑惑。
“你看看你的臉，知道的以為你在閣樓埋頭讀書，不知道還以為你到哪兒挖煤去了呢。”蘇妄眉眼彎彎，低聲掩著笑。
周慎雲連忙彎了腰，就著水池裡的倒影照了照，果然額上不知何時沾上兩條灰。
他手忙腳亂地用袖子揩著灰，嘴裡還念道，“閣主外出雲遊前囑咐我多讀書，可閣主總要我讀些極為冷門的書，偏偏這些書還都藏在角落裡，叫我一頓好找。”
“姐姐用心良苦，叫你多讀書是為你好，好讓你人如其名，慎雲，慎雲。”蘇妄拍了拍周慎雲衣袍上的灰，又繼續遞著字畫。
一旁躺著的術士這才微微睜眼，冷笑了一聲。
原以為著流觴閣主有何異於常人之處，不過還是這般古板守舊，就會叫人讀書。
門是由機關控制開的，所以進門來並無人帶領。
眼前的這條通道長到看不見盡頭，腳下是不淺的水池，上面覆以白石磚汀步供人行走，倒和流觴閣有些相像。
水道兩邊種了兩排櫻花樹，每棵樹上都掛著木牌，木牌上用端正的字寫著樹的栽種時間。
花瓣紛紛揚揚地落下，下著一場動人的櫻花雨。
再向兩邊看去，又是兩塊長條形的水池，裡面飄著蓮葉和浮萍，幾尾錦鯉在水下自由自在地遊著。
湖水清澈，魚兒圓潤，是有人定期打理照顧的。
這點倒是不像流觴閣了，流觴閣的水池裡只有一條青黑色的小蛇。
此處倒是多了點人情味，與外頭山谷是兩種模樣。
浮月跟著傅明淵繼續走著，前方是一座巨大的雕像，左右兩邊的轉角不知通向何處。
浮月抬頭邊走邊看著這雕像，是個長袍落地，頭戴冠冕，雙手合十的神仙，只是面容清秀，美得分不清男女。
神像頭頂有個牌匾，上面寫著“濺鴻府”。
浮月記下了這個名字，繼續跟著。
四人走進了左邊的轉角，沒想到汀步就在此處消失，面前是條河流，需乘船才能透過。
傅明淵朝浮月伸出手，浮月也沒拒絕，就把手遞給他，踏上了小船。
蕭喚和惲麒在兩邊划著船，浮月和傅明淵一前一後的坐在船上。
船槳碰撞湖水發出的激盪聲在穹頂之下回蕩，四人無言。
突然，一條青魚躍出水面，連帶著不小的水花蹦上小船，在木板上活蹦亂跳。
浮月一時害怕地閉上眼，別過頭去。
傅明淵眼疾手快，抬手用袖子替她擋住了大部分水漬，又朝著惲麒使了個眼色，惲麒把魚放回了水裡。
浮月睜開眼，對上了傅明淵明亮的眸子。
“怎麼，害怕魚？”傅明淵朝前坐了點，像是把浮月攏在懷裡。
浮月沒理他，不滿地抿抿嘴。
她想起從前師父用盡各種辦法訓練她，就連曾經遭受重傷的火海都能克服，可她始終對水有著似有若無的恐懼，連同水裡的生物。
她覺得那些水裡的魚嘴巴一張一合的，不是在呼吸，而是在說話。
傅明淵看出了浮月心底的恐懼，接著說，“這裡的魚確實比別處的魚要活潑些，也不怕人。”
“你究竟為何帶我來此處？”浮月輕嘆了一口氣，回頭看向他。
傅明淵彎了彎唇，他倒是希望浮月問出來。
“這裡是長鳴城石啼山谷濺鴻府，這裡的主人叫洪相義，老爺子幾年前在山中落水被我偶然救下。這幾年我會來此處和洪老爺子下棋。”傅明淵頓了頓，看浮月沒有什麼反應，就繼續說。
“只是近日我遇到些麻煩，需請他老人家出山。不過，要在棋局上贏了他才行。”
“我不會下棋。”浮月回道。
其實她會，而且她也有預感傅明淵知道她會。
傅明淵在背後看著她，又看了眼前方漸漸清晰的亮光，說了句，“不，你會的。”
浮月沒有爭辯，只是看著前方。
差不多一盞茶的功夫，浮月突然開口，“會也不讓你贏。”
“你說什麼？”傅明淵覺得好笑，這小姑娘是懂得如何氣他的。
傅明淵直起身來，清了清嗓子，偷笑著說：“惲麒，捉條魚上來。”
“啊，是大人。”惲麒反應過來時就準備伸手去捉魚。
“誒！傅明淵。”浮月連忙雙手握住傅明淵的胳膊，又立刻鬆開。
惲麒很有眼力見，立刻停手，繼續和蕭喚一同划著船。
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傅明淵沒有說話，在等著她說下一句。
不過浮月沒有說下去，只是皺著眉，滿臉寫著“你到底想怎樣”。
“既然欠我個人情，就乖乖幫我這一次。”傅明淵語氣裡竟然帶著妥協。
浮月沒好氣地小聲嘀咕，“心有餘，力不足。”因為她知道自已並非棋藝出眾，也只是能和高手下上一兩回合而已。
傅明淵笑笑說，“你願意幫就好。”他心裡有數。
閒聊之際，湖水在這裡消失，四人上了岸，推開眼前的門，就見到了那位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