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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梁意圖抬起眼皮，入眼卻是一片白茫茫的刺痛。下意識舉手遮擋，發現雙手雙腳被禁錮，掙扎不得。
“你醒了。”
一道苦澀沙啞的聲音由遠及近，皮鞋踏在木板地上，發出清脆規律的響動。
“你...”
“你是什麼人，不，你是什麼東西？”
這道聲音的主人掐住常梁的脖子，微微收手，蔓延開一股令人窒息的痠疼。痠疼之上，是因肢體觸碰產生強烈生理不適。
常梁極力抵抗著身軀反應，視野漸漸清明，他詫異地瞪大眼，竟然是一位看上去挺溫柔的女子。昏迷之前，他聽見李興民的喊叫聲，而現在又是怎麼一回事，這個女子是誰？
察覺到掐著脖子似乎讓人無法開口，女子稍稍鬆手，不過另一隻手依舊警惕地握著一根鐵棒。
在外界這麼多年，常梁從未想過去醫院治病，一來是因為沒有身份證明，二來則是因為他的身體，早就臣服於[末船]，死亡無數次還活著，也僅僅是因為它簽訂的協議生效。
女子名為段宿雲。
“你認為呢？”常梁垂眸，將問題拋給段宿雲。這個女的把他綁在這，她是否接觸過魔窟，還是單純因為他的身軀？
段宿雲毫不猶豫，一棍敲在常梁的右小腿，骨裂的刺痛使他不由自主的皺眉。段宿雲用某種儀器在他右小腿處掃描，顯示螢幕上依然是完好無損的腿部透檢視。
“你的身體是假的，它有自主意識，能夠掩藏起某些不為人知的事情。你這個明面上的主人，不過是它用來行動和尋樂的工具。通常，船域叫它---[虛存之軀]。”
段宿雲微微顫抖，她語速飛快，把所瞭解到的事情說出，興奮探究的目光上下打量常梁，不在意話畢咳嗽的近乎虛脫。
“所以，你的目的是什麼？”
常梁平靜地開口。既然這個女子知曉的內容還挺多，看著也不像是那個魔窟孕養的玩物，那麼她想利用他做什麼。
“我要去你之前呆過的那個地方，我要去那裡！不惜一切代價！”段宿雲瘋狂地搖晃常梁，原本溫和秀氣的臉因嘶吼而喪失美感，有的只是違和的滄桑。
去魔窟？呵呵。常梁扯了扯嘴角，不作回答。他好不容易逃出那鬼地方，即使邱羽晟來訪說某天要把他帶回去，他也不可能主動前往。
段宿雲盯著常梁無所畏懼的神情，深呼吸。就在常梁覺得這女的快爆發的時候，她在常梁面前搖晃手腕上的紅環。
而這個紅環自然是邱羽晟昨天硬塞到他手裡的那個。
段宿雲丟下鐵棒，另一隻手摸了摸紅環上的珠子，聲音低沉得近乎模糊：“我知道，這個是前往[船域]的媒介。你也許無法理解，但是我必須去那裡。”
她語調一轉，目露怪誕的神色。
“那個地方，是普通人的天堂！”
天堂？這個形容還真是別緻。常梁幾乎要不顧場合的噴笑。嗤笑和諷刺，讓他克服了與陌生人交談的恐懼：“你說是天堂，便也應該知道，天堂怎麼可能由你說進就進。即使有媒介，它能承認你這外來的爛命？”
“爛命又如何，我足夠虔誠！我能給它帶來無數，無數供祂們取樂的東西！”
段宿雲神色激動，她迫不及待地拉開一扇門，一股沖天腐爛的臭氣席捲而來。
屍體！常梁生硬地轉動腦袋，斜著眼，他看見那扇門後，是一座屍山！各式各樣的，死狀慘烈的屍體被精心設計地重疊而上。那些屍體，唯一的共同點在於，通通沒有頭部。
“在這裡。”
段宿雲摁開一個按鈕，屍山正對的牆面翻轉，一個個頭顱被裝置在玻璃櫃內，睜著眼，直愣愣的“盯”著他們的軀幹。她滿意地為自已鼓掌，“這是我的誠意，我知道，天堂往往不是世俗規定的那般美好。不過這更讓人嚮往！”
“給祂們欣賞這份盛大的禮物！祂們一定會滿意，一定會！這裡面的每一個人，死得其所，我耗盡心思尋到的，他們的記憶，他們的經歷，一定讓天堂的評審官滿意！”
“一定會！”段宿雲喃喃自語，狀若魔怔。她衝常梁笑得諂媚，“我知道，綁著你是我不對。請你務必把我帶去[船域]，再不濟，把我的禮物呈給祂們也好。”
“我做不到。”常梁嘆了口氣，血腥腐敗的氣味於他而言再熟悉不過，只是通常出現在自已的身上，少有的能見到這樣一批慘烈的景象。
還沒等段宿雲再發瘋，常梁又緊跟一句：“你要是真想作死，可以把你手腕上那條紅繩子剪斷，說不準有點機會。”
聞言，段宿雲立馬從一旁的桌面拿上一把剪刀，稍微一用力。
“咔嚓-”
她的手掌和紅環一起斷落在地面，血液和紅環融合到一起。怎麼回事，怎麼回事！段宿雲扭曲著臉，捂著傷口，卻異常興奮，這是神蹟嗎？這是神蹟！祂們是在品嚐我的鮮血，在認可我嗎！
“你...”常梁瞥見眼前的人一臉死氣，想開口又懶得多管閒事。
“獸！獸！神獸！”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紅珠汲取血液，超自然地生長！一顆碩大無比長滿眼睛的肉球，所有的眼睛上面似乎充滿血液，直勾勾的盯著段宿雲，打量著她的肉身，甚至好像能窺探到她的靈魂。肉球沒長眼睛的地方鼓起肉包，一點點破裂，滲出惡臭的膿液。
是千目魈！
無數的眸子瞪圓，硬生生的將自已從中間撕裂開，腐爛肥碩的身軀彷彿一張百年從未張開的快腐朽生蛆的嘴。終於，它停止了撕裂，身體中間生成一條漆黑幻動的通道。
“進來吧，進來吧，你不是一直嚮往嗎，我很滿意，我很滿意...”
段宿雲在渾渾噩噩間聽見千目魈的誘哄。她恍若被抽去意識，嘴角噙著饜足的笑，千目魈化作的那條通道中伸出的長滿吸盤的觸手將她捲走。
而那份驚人的“禮物”---頭顱牆，千目魈也一同蠶食。
分明，是在腐蝕，這所謂通往天堂的道路，不過是千目魈的食道。
常梁親眼見證著一切，而千目魈壓根不在意他的存在。
“你，還沒到時間，還沒到時間...”
他聽見千目魈在他意識裡的低語。
“我還會來接你，我還會來接你...”
“躺在這裡吧，這裡很適合你，這裡很適合你，跟這些沒用的軀體一起沉睡...”
一句句話化作鐵鎖一般纏繞常梁的大腦，昏沉茫然頂替了他的情緒。
睡一覺吧，睡一覺，又會怎麼樣，他的軀體也在寬慰著，善解人意的搶過常梁掙扎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