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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墟(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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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秋九月,塞外草衰,漠漠荒原,遙接天際。

洛陽的揚威鏢局鏢車來到敦煌,已至酉時,眾人慾在月牙泉邊洗去臉上塵土,在破敗的月牙閣旁稍作歇息,在戌時天黑之前到達牧月客棧,卻發現側面樹林下浮草微動。

周鏢頭面上不顯,卻下意識按住腰間鎢鋼刀鞘,打出手勢要眾人警戒,且屏息朝那樹林而去。

或許是有人埋伏在此預備奪鏢。

周鏢頭想,於是另一隻手慢慢握住刀柄,全副心神都在那處,冷不丁,他看見了一雙漆黑的眼睛。

他睜大雙眼,心中一緊,鋼刀出鞘大喊:“護鏢!”

一時間,浮草下,閣樓裡,泉水中,暴出許多身背利刃,黑布蒙面的窮兇極惡之徒。

鏢車和護鏢的眾人被團團圍住,雖然露出了兵刃,但是就好像毒蛇圍住的兔子露出了牙齒,大概還是一個被吞掉的下場。

“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若要從此過,留下買路財!”

有人聲音刻意壓低,合乎程式地來了一句行話。

護鏢的眾人都面色難看,顯然是瞧出來對方人多勢眾,不是他們幾個人,幾柄刀能夠抵擋的。

周鏢頭隱隱的,想要把目光放到後頭,一個穿黑衣服,揹著黑布包裹的長棍的人身上去。卻不想身後傳來嗤笑一聲,正是他想求助的那人道:

“要打便打,何必多費口舌。”

那人穿著黑色長衫,襯得他整個人更加更加白皙,墨髮隨意披散,有些微的凌亂,卻仍然改變不了看他的第一眼覺得他儒雅隨和的氣質。

這並非什麼無名之輩。

微微晃動的墜飾,腰間一根成色非凡的腰帶,再上,就是古樸紐扣結式的胸襟,除卻暗色便是藏青的顏色。

黑凰玄衫,夜無幽。

青天澄霽月當夜,但有爽快無幽情。

他站在鏢車旁邊,丹鳳狐狸眼微微一斂,端的是譏諷無聲。

孔弱剛剛落地,就聽得鳴沙山下,月牙泉邊的打鬥聲,黑色鏢旗迎風而立,並以揚威鏢局的青色金龍旗,叫孔弱透過風沙和暮色看得清楚明白。

手指微微一動,背後的蒼牙長槍就落到了掌心,從腰間摸出一個白色的鬼臉面具貼在臉上,孔弱提氣輕身,踏沙行一步踏出便有八九步遠,乃是縮地成寸的法門。

踏沙無痕憑高深輕功減輕自身重量,每一步皆輕浮的若飛沙一般,飄飄然從鳴沙山上一躍而下,躍過月牙泉,躍至戰局中間,手中長兵連擊若龍游而出,痛擊敵手,且大開大合間有龍嘯氣勁打出,掃出一片槍影,猶如龍騰黃沙之上,打得人仰馬翻。

此一遭,不過兩三息而已。

那槍像是長了眼睛一般,從周鏢頭的眼前掠過一片槍影,卻未被傷到分毫,心中不免暗暗吃驚。

他抬頭見了這女子臉上的面具,更是驚駭不知所以然。

“孔……孔弱……”

孔弱聽得有人喚她,旋身以槍為障擋住還未倒下劫匪的一擊,回頭看拿呆立當場的鏢頭。

不認識。

但既然是揚威鏢局的,那應當是個熟人。

孔弱便笑了,臉上貼著慘白的獠牙鬼面具,她一笑,那扣在唇角的兩顆牙齒便也隨嘴角上揚,端的是可令小兒夜啼。

周鏢頭心想,確實是孔弱沒錯了。

劫匪狼狽逃竄,孔弱收槍立在原地並不追擊。她回頭看傷痕累累的護鏢人,和滿滿當當,速度緩慢的鏢車,問周鏢頭:“可要帶各位一程?”

她有一匹馱馬,應當是比這拉車的馬要快些腳程的。

天色已黑,周鏢頭直到升起篝火,才找到機會同孔弱說一句話。

“可當真是你?”

孔弱笑而不語,因為她還沒想起來這人是誰。揚威鏢局中,她向來是只從鏢局頭領萬青山手裡接鏢運鏢的,不曾見過其他人。

但是看著她的這笑,周鏢頭彷彿得到了確認似的,好生鬆了一口氣。

“是你便好,回來便好。”他竟是滿腔疑惑,卻什麼都不問了。

孔弱仍然是笑,周鏢頭走後,她獨自掃了一處陰影坐下,垂下眼睛去。

回來……是什麼意思?

她似乎,有些東西想不起來了。

然而孔弱就是孔弱,縱然如此依然是默不作聲,八風不動。

她回想著自已最後的記憶,只想起約莫在哪裡渾渾噩噩過了三年,至於是哪裡,怎麼去的那裡,卻又全都記不清楚了。

孔弱捂著腦袋,慢慢低下頭去。

完了,那她不是三年,了無音信?

她本是在崑崙虛化之地,同七煞門因為武神殿的寶藏而展開交鋒,卻因為蒼狼的一召急令,匆匆下了崑崙山。

她彷彿是到了蒼狼的,要去做什麼事於是又離開了蒼狼,那城牆上,陰影裡似乎有人相送。

然後……然後就是什麼也不記得。

放了火,有人在追她,夜晚的敦煌極冷,她頭腦發暈,不知是因為低溫還是失血過多。

越想,越有些頭疼。

她便轉移注意力去找周鏢頭說話。

“天色剛暗,還不算晚,牧月客棧離此地也只有一個鳴沙山,不如乘早行路吧。”

周鏢頭卻是看她一眼,搖了搖頭:“我還要等一個人,方才劫鏢,他被劫匪當中的一人引走了。”

孔弱便點頭,反正她也不是真的想走,只是說些別的,似乎不會那麼頭痛欲裂。

她不常看著什麼人的眼睛說話,也就錯過了周鏢頭眼中的欲言又止。

孔弱自提了魚竿在月牙泉裡垂釣。

此泉因形狀彎如新月而得名,又稱“藥泉”,因“泉映月而無塵”、“亙古沙不填泉,泉不涸竭”而成為奇觀。

泉邊有兩個已經廢棄的小閣,可以避避風,卻擋不住雨,其中一座年久失修的月泉閣,站在上面能一覽月牙泉的美景,閣內還有一副對聯,“聚粒沙而成山無欺自安,匯滴水以為泉有容乃大”,橫批則為“山泉輝映”。

另一座茗香齋通體木質結構,雖已被風沙侵蝕,不少地方都看起來有些破敗,不過隱隱又不知名的香味從木頭中飄散出來,十分好聞。

月牙泉內多青魚草魚,肉少刺多,燉湯不佳,做成魚丸或者烤炙就還過得去。破腹去鱗扒鰓,又內外抹勻了調料和辣椒,肚子裡塞了蔥蒜,架在火上香氣四溢。

孔弱注意到一些年輕人包紮傷口之後吞嚥口水以及垂涎的目光,挑眉笑了笑,便招手全給他們吃了。

周鏢頭隱隱不悅,看孔弱在旁邊一派閒適笑意,倒也沒有呵斥。見他們不忘道謝甚至還了銀錢或者傷藥,才舒展了皺緊的眉頭。

孔弱望過來便衝她歉然一笑:“從洛陽離開,除了在落霞鎮有些人煙,吃了些熱乎飯,便都是冷水乾餅,女俠見笑了。”

孔弱擺手,表示不在意。

她看別人吃的香,她自已也很高興。

這些年輕人不曾想過這麼多,接過魚來便是入口,鮮爽彈牙,香氣四溢,還有辣椒和蒜香兩種,一下子就喚醒了他們沉睡的味蕾。

嘴裡沒閒著,手上卻不住給孔弱讚美和道謝,直到火光照不到的暗處,慢慢傳來一聲一聲的腳步聲。

夜無幽形容有些狼狽,總之已經不是那般儒雅隨和的模樣,身上多了些傷口,左手似乎斷了,泅染在暗色的布料上猶如水跡。

周鏢頭一下子站起來,接住了搖搖欲墜的夜無幽,不過沒敢正面接著,只是托住了他另一隻完好的手臂。

他傷成如此,卻只有周鏢頭起身去接了接他。

“哼,傷成這個樣子,怕不是想看看我們死了沒有,然後用這身傷勢回洛陽交差吧。”其中一個拿著烤魚的,哼了一聲說道。

旁邊一個捅了捅他,說話這人便撇過頭去,似乎是眼不見為淨。

方才劫鏢,夜無幽尚在隊伍當中,他一手百花槍法凌厲又好看,叫對面防不勝防。卻不知何處突然出現個似乎與夜無幽有舊的,說來些什麼引走了夜無幽,叫他們勉力支撐,以為這趟鏢要丟了。

是這陌生的白衣女子從天而降,手中一杆長槍矯若驚鴻游龍,步法更是玄妙,全然不受鬆軟黃沙土地影響,只一槍一式,便讓勝利的天平由此傾斜。

所以說,為什麼要讓那個跟他們格格不入的公子哥兒與他們一同走鏢?因著他武功高強?可是他天黑不走,餓了不走,下雨不走,為人龜毛又潔癖,煩人的很,不知道的以為他們運的不是鏢,而是那位大爺。

大爺還被引走了,留他們這些人在劫匪的刀下引頸受戮。

眾人死裡逃生,憤憤地很。

只是顧及著鏢頭和鏢局首領對夜無幽的特殊待遇,才停了話頭,卻更加孤立於他。

沒人注意到,孔弱在夜無幽出現的時候,微微直起了身子,看他一身傷勢便手指僵硬,連魚兒上鉤叼走了餌料也一無所覺。

只有周鏢頭,扶住夜無幽的時候,朝她看了一眼。

她尚在陰影裡,那群年輕人又都圍在她的篝火邊,倒叫夜無幽沒怎麼在意。

他知曉那些人不喜歡他,也沒興趣去討他們的歡心,更不在意他們背地裡的小動作。

夜無幽在另外的篝火邊坐下,周鏢頭想要同他說些話,夜公子卻是垂下眼睛,自已咬開金瘡藥瓶口,給自已上藥,一副不想與他說話的樣子。

周鏢頭也是知道今日是一波三折,柳暗花明的,若不是孔弱突然出現,怕是夜無幽回來見到的就是一地屍體。他自然也清楚年輕鏢眾的小心思,只是夜無幽從不說,也不在意,倒叫他不好處理。

三年前,揚威鏢局是顧念著孔弱的舊情,才讓夜無幽隱姓埋名,有了一個容身之處。如今孔弱回來,夜無幽三年裡不曾念及孔弱,心裡怕也是想念的。

他往那邊篝火看了一眼,卻見方才還淡然笑著的孔弱縮著身子,把自已更加往陰影裡藏匿過去。

“……”

怎麼回事,怎麼跟他想的重逢場面不一樣?

那些年輕人手中烤魚吃完,意猶未盡之時轉頭看那救了他們性命與鏢車的女俠,竟然是不見人影了,竊竊私語一番也沒多想,說不定是嫌某人吵鬧所以避開了。

夜無幽闔上雙眼,管也不管。

那些人之中有人看見他這姿態,更是憤然,私語之聲更是肆無忌憚,還有些“黑鳳凰”“魔教”“私生子”之類的字眼飄出來。

夜無幽仍是閉眼安靜,火光照在臉上便沒有白日裡看著那麼蒼白。

周鏢頭卻是不能忍受,他與萬頭領在鏢局內耳提面命,令他們在外不許多說,犯下口業,卻不想這些年輕人不當一回事,反而以為他們是偏袒夜無幽,對他更加嗤之以鼻、

周鏢頭嚴厲地低聲呵斥,見孔弱不在旁邊倒是鬆了一口氣,夜無幽念及鏢局照顧他的情分自然是不與他們一般見識,孔弱卻不是。

她是上一秒對你微笑,下一秒就能讓你鼻青臉腫的人。

灑脫,且大方。

記仇,也小氣。

可是那些人看鏢頭呵斥之後左顧右盼鬆口氣,像是怕什麼人動手的模樣,又不滿起來。

那個夜無幽,就這麼值得特殊對待嗎?

一個魔教的私生子,狗雜種而已。

“你說什麼?”

夜色下的月牙泉邊,響起女人清亮的聲音,那幾步之外,篝火照不到的陰影地方站著一個人,錦白色的靴子和銀色密文刺繡的下襬在黃沙土地上尤為明顯,因為它那樣不耐髒的顏色,在風沙頗大的敦煌,還是那麼一塵不染。

“你方才,說什麼?”孔弱再一次問道,但是奇怪的是,那些年輕人就是無人敢再說一句話了。

她一隻手抱著什麼東西,另一隻手提著長槍,槍尖細長且鋒銳至極,極其適合突刺掃蕩,此時被她手腕轉動帶著微微轉變方向,好像餓狼撲食前的沉腰一般。

夜無幽聽得她說話,已經是睜開了事不關已的眼睛,心中微微的疑惑在看見那柄長槍時陡然一凌,看見了那個慢慢從陰影裡走出來的人。

臉上帶著鬼面具,眼如紅色鬼火閃爍。

孔弱又問了一次:“剛才那話,是誰說的。”

無人回答。

感覺回答了像是會被一槍挑飛一樣。

周鏢頭額上已經是冒出了冷汗 ,卻見孔弱問了那一次之後並不再問了,而是慢吞吞走到夜無幽身邊,隔著兩步蹭了蹭腳底,緩緩坐下了。

期間夜無幽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孔弱臉上的那張鬼面具,直到她坐下,吞吞吐吐地想要跟夜無幽搭話。

她遞過手裡油紙包裹著的噴香烤魚,問他:“吃嗎?”

夜無幽陡然伸手,卻不是去接孔弱遞過來的烤魚,而是撕下了她臉上的面具。揪住藏在孔弱頭髮裡的一隻小尖角,將其生生從孔弱臉上撕下。

這鬼面具全稱是九幽鬼面具,是洛陽鬼市之物,據說是用了失傳已久的人皮面具製法,造了一張貼合臉型的獠牙鬼面具。因為製法並不完善,所以表情僵硬,撕下來的時候還要配合著溫水慢慢撕下。

夜無幽生撕,讓孔弱的臉被拉扯的有些疼。

他的一雙眼極冷,認識了夜無幽三年的那些年輕人不曾見過夜無幽這般冰冷駭人的神情。

“孔,弱。”

這張臉,這雙眼,再一次,俏生生地出現在了她的面前,跟掀開他的冰棺,帶他走出那黑暗山洞時,一樣的活靈活現。

他從齒間咬出這兩個字,一字一咬,彷彿要將孔弱一起咬在嘴裡,狠狠撕下一塊血肉來。

饒是這樣,孔弱拿著烤魚的那隻手依然穩當,她賠著謹小慎微的笑:“小的在。”

“夜公子可要用些吃食?”

雖然撕下面具用的是那隻沒有受傷的手,但是那隻受了傷的,也不可避免的又滲出血跡來。

孔弱瞟了一眼,看夜無幽還是那種要吞人的眼神看著她,她索性將油紙包往他懷裡一塞,從自已的袖子裡摸出藥來,止血散不要錢地往夜無幽的傷處灑,還處理了夜無幽處理不到或者沒處理好的傷口。

這期間,他的眼神一直看著她,從寒冷吃人慢慢變得譏嘲諷刺。

“三年不見,弱女俠給人處理傷口的手段還是那麼利落啊。”

最後三個字,依然是夜無幽咬出來的。

孔弱心中微微一嘆,面上苦澀道:“對不起。“

“哼。”夜無幽哼笑一聲:“女俠有什麼對不起我的?女俠不是很有本事嗎?一走三年,誰也查不到半點訊息。”

“我跟你說我想不起來了你能原諒我嗎?”孔弱小心翼翼地問。

夜無幽像看傻子一樣看著她。

孔弱於是低了頭,沮喪道:“想也不能。”

“哼。”

又是熟悉至極的一聲冷哼,表達著夜公子的不喜,不耐……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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