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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火葳蕤，明滅昏晦。明黃色的宮樓蒙上暮靄，伴著天階長長的血痕，顯得格外悽切。
沈麟費力的睜開被血痂糊住的眼睛，看著面前高聲宣佈赦免的侍者，曾經高高在上的淮王，現在只能被稱為一堆血肉。昏黃的夕陽伴著餘暉，他的臉上彷彿神光明滅，映的看不清他的表情。不過這跟這將盡的殘照沒什麼關係，他的臉－姑且稱之為臉，只能模糊的看到一個輪廓，跟他整個人這團模糊的血肉相比，他的臉，也許真的應該被稱為“臉”。
就這樣一動不動的躺著，沈麟被人抬回了淮王府，同樣一動不動的沈月也被抬了回來。不同的是，沈月再也不能動一下了。
看著眼前的慘狀，也許是沒了力氣，也許是忘了悲痛，沈麟甚至沒有再看她一眼。或許他也不願意相信，嬌小可愛的妹妹，死去的屍身竟然如此臃腫。在這短暫的一生都在治病救人的沈月，終究換的一場空，連已也救不了。
他只是靜靜的躺在她的旁邊，半睜的眼睛靜靜的看著大廳牆上的字畫，放空了思考，身上的疼痛彷彿也散去了。
牆上的字畫寫著“天道酬善”，剛搬來時沈月滿心歡喜寫下的，字很難看，特別是這個“善”，寫的歪歪扭扭的。
看著這四個字，沈麟看了一夜，也只是看了一夜，他從前從來沒有注意到，這四個字寫的如此難看，這麼難看的字，竟然掛在大廳上這麼久。掛了多久了呢？嗯，也沒多久，只是三年而已。
閉上眼睛，沈麟不願意再看這麼醜的字了。他的眼睛已經看不清了，腦子裡的回憶都蒙上了一層白紗，看不清，摸不到。回憶彷彿有著無法抗拒的魔力，越是朦朧，越是讓人著迷。回憶帶著最好的濾鏡，把一切定格在事情發生之前，讓人越陷越深，不記春秋。
這樣就好，沈麟忘記了疼痛，過不了多久就再也不會疼痛了。想到這，沈麟模糊的臉勾起了模糊的微笑，他看到了耀眼的白光，白光之中無邊無際的紫羅蘭花海，和花海中俏生生的沈月。
突然有人把他扶了起來，把他從醉夢中拖出來。沈麟很奇怪，淮王府已經沒有人了，半個月前就被沈麟轟走了，不願意走的，也早都沉在寒泉裡了。偌大的王府，除了伯勞和厲鬼，應該只剩下這一個死人，和一個將死之人。
費力的睜開眼睛，看到了穿著鵝黃色長裙，流淚的少女，美麗，高貴。流淚的模樣讓人憐愛，眉宇間卻透露著不容褻瀆的威嚴。看見了如此美麗的少女，沈麟卻彷彿是看到了厲鬼，連睜眼都費力的他此刻如同迴光返照一般用力推開少女。睜大那隻剩下一隻的眼睛，死死地看著少女。
少女被推開後，竟直挺挺的跪下了。
沈麟突然開始笑，剛開始只是咳咳聲，像是行將就木的老人晨起時用盡力氣吐痰，後來變成了咯咯聲，像是被花生堵住了氣管，最後已經不能算是笑聲了，像是被丟掉心愛玩具的孩子發出的哭喊。
流淚的少女靜靜的跪著，低著頭。淒厲的笑聲夾雜著少女的名字－楊雪。
笑夠了，也許是笑累了，沈麟看著楊雪，模糊的笑道：
“小雪。。。。。。”
聽著熟悉的稱呼，楊雪打了個寒顫。她沒有抬頭，哭著呢喃著。
“對不起......對不起......這真的不是我的本意......。”
“我的命是你救的，你想要，拿去便是。可沈月......她做錯了什麼啊......”。情緒撕開了口子，如洪水決堤般，一瞬間攫取了沈麟死去的心。他止不住的流淚，從無聲哭泣，到哭喊哀嚎。
楊雪明白，沈麟不是為了他自已流淚，即使肋骨折斷，他也未曾流淚。她不敢抬頭，她不敢想象沈麟那猙獰可怖的臉，她害怕看見沈麟那絕望的模樣。她不敢去想象了，心裡只剩下遲到的歉意。
也許是覺得道歉太過蒼白，楊雪重重的磕頭，一下又一下，額頭逐漸洇血，楊雪仍然繼續。
疼嗎？比起沈月受到的疼痛，這些大可稱為福報，甚至可以掩蓋心中的悔恨。疼痛有兩個字，肉體的疼，心靈的痛。
“小雪...…女皇……。”
楊雪還在機械般的磕頭，她沒有抬頭，或者說，他不敢抬頭，她不知道沈麟那斑駁的臉上帶著什麼樣的表情。是憎惡？是戲謔？是暴怒？還是鄙屑？
這一下，額頭卻感到了柔軟，她看到了眼前出現了一隻手，一隻三根手指失去了指甲的手。沈麟掙扎著爬向了楊雪，用他那隻手擋住了還要繼續磕頭的楊雪。楊雪的淚水止不住的落在他的掌心。楊雪不知道他是想阻止她繼續，還是想用盡最後的力氣為沈月報仇。
還在想著的時候，沈麟不覺間爬到了楊雪的面前，現在不用抬頭也能看到沈麟的表情了。與預想的不同，除了大部分的哀傷，眉目間夾雜的不是憎惡，而是......失望？
楊雪的淚止不住的落下，嘴唇不住的顫抖，她的渾身都在顫抖。大概牙齒打顫了二十三次後，看著同樣淚眼婆娑的沈麟月，費力的擠出短短的一句。
“你恨我嗎...…”
沈月扯了個難看的表情，像是最喜歡吃胡蘿蔔的孩子看到了胡蘿蔔餡月餅的複雜表情。“你是女帝...…你要殺我...…我不恨你……可我...…可我不知道沈月能不能原諒你……”。
楊雪捧著沈麟模糊的臉，哭著。
“不是的，不是的...…我沒有要殺沈月……我去晚了……”
沈麟無力的躺著，臉上浮滿了悲慟。“我不恨你...…”
“什麼？”流淚的楊雪一愣。
“我不恨你…...即使你要殺我，我的命是十三年前就是你的了，你想要，拿去便是…...你只是做了女帝該做的事……可，我不能替沈月原諒你......”
楊雪哭的情真意切，沈麟痛的肝腸俱裂。
“或許...…這就是我與皇帝的區別吧...…”
“小雪…”如同迴光返照一般，沈麟突然緊緊抱住楊雪，狠狠地咬住她的肩膀。只是短短一瞬間，沈麟便失去了力氣，倒在地上喘著。
“小雪...…我恨你...…我好恨你啊...…”
這句話彷彿抽走了沈麟的所有力氣，他甚至已經沒有繼續喘的力氣了。從眼底蔓延的黑霧與白光逐漸佔據他的視線。沈麟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他彷彿置身璀璨星河，黑色的星與白色的塵相互碰撞，混和。黑白的星屑四處飛散。轉瞬間，彷彿又看到了無邊無盡的紫羅蘭花海，花海中，緋紅色的沈月和鵝黃色的楊雪牽著手，俏生生的對他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