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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我會有這種想法呢。
自已是一團肉塊不好嗎？
還是說，我本來應該是別的樣子。
我不懂。
“失敗品”
我想起記憶中的這個詞。
或許正是因為我是個失敗品，所以會是這副模樣。
嗯，一定是這樣。
那失敗品，應該怎麼做呢？
應該“被處理掉”嗎？
就在我這樣想著，一隻路過的野狗突然襲擊了我。
它咬住我的身體，肆意拉扯。
很痛，很害怕。
我不想死。
這個想法冒出來的一瞬間，彷彿有什麼發生了變化。
從我身上好像射出數片黑色的羽毛，割斷了野狗的喉嚨。
我呆呆看著羽毛飄落在地，尚且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只是當我回過神時，野狗已經死了。
它的血流淌到我嘴邊。
這是上等的營養。
於是我吃了它。
……
獲取了優質的能量，我就能走更遠。
我離開這個街區，一直走一直走。
直到天邊亮起光，我找了一個箱子，躲了進去。
我想休息一會兒，於是閉上了我的眼睛。
但是睡覺的時候周圍一直在震。
外頭也傳來哐當哐當的聲響。
於是我乾脆睜開眼睛，離開箱子，看看外頭髮生了什麼。
我發現自已好像被裝進了一個更大的箱子裡，箱子上方開了一個小窗，可以隱約看見外頭的風景正在迅速變化。
我想這個大箱子應該是處於不斷的運動當中。
是路上聽到人們講的“車”嗎？
保持著這樣的好奇，我每隔一段時間就從箱子裡出來觀察。
看著外頭景色從空曠的、破敗的大地，逐漸變成有人居住的街道。
變化的速度開始變慢，我意識到離開的機會到了。
於是我回到箱子裡。
和我料想的一樣，沒過多久就有人過來把箱子搬了出去。
等晃動停止，我察覺外頭的人已經走了，於是便從箱子裡出來。
可是沒想到，旁邊走來一個小女孩發現了我的存在。
我緊張地縮回箱子。
但沒想到反而引起了小女孩的好奇心。
她趴下來透過箱子的小洞往裡看。
我縮在裡面，瑟瑟發抖，但突然我被一樣東西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小女孩湛藍的眼睛。
第一次覺得一樣東西好美。
我也能擁有這樣美麗的眼睛嗎？
就在我這樣想著時，小女孩因為看不到我，似乎是感覺無聊了，站起身離開。
我抓住機會，溜了出去。
……
我重新回到了下水道。
因為我始終覺得在外頭太容易被發現了，很危險。
下水道的食物雖然很單調，但至少很安全。
這一呆又是好久好久。
某一天，我想出去看看月亮。
於是沿著管道向上走。
意外來到一個沒有人的空房間。
這裡堆放著一些破爛的木箱子、桌子以及奇怪形狀鐵器，上面落滿灰塵與蛛網，似乎已經很久沒人打理。
房間牆壁上方有一個小窗戶，從那裡看得到一點兒月亮。
這裡還有一些幹稻草，躺著睡覺也很舒服。
我很滿意。
於是我決定把這裡作為自已的房間。
白天在下水道覓食。
晚上就來房間裡睡覺。
就在我這麼想著時，角落傳來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我朝聲音的方向看過去，發現原來是有幾隻老鼠從雜物堆中鑽了出來。
它們抽動鼻子，警惕地看著我。
我為此感到高興。
因為它們是幼稚的食糧。
……
這樣的日子不知道過去多久。
漸漸的，我的身體也有了一些變化。
原來的我只是一團有眼睛的肉塊。
夾著羽毛、牙齒和骨頭。
我為這樣的自已感到不滿。
我也想要擁有和小女孩一樣的白皙面板、正常的四肢。
於是我很努力地想象著，試圖讓肉塊動起來。
前面幾天都失敗了。
但是沒關係，我還有時間。
每一天都努力一些，每一天都更能感覺到身體和自已的聯絡。
之後的某一天晚上，我曬著月光睡覺，半夜醒來時突然發現自已的肉塊上長出了一條手。
一隻白皙的手。
雖然還很小，但我很高興。
我決定明天要更努力覓食。
因為只有吃多一點，才能長得更快。
……
後來的許多天，我都一直過著這樣單調而充實的生活。
身體漸漸長大，手臂漸漸變長。
我為自已的變化感到欣喜。
而就在我以為一切都會按部就班地進行下去時，發生了一件小事改變了我的計劃。
我察覺到隔壁房間好像住進一個人。
似乎是一個小男孩。
他脾氣很不好，經常頂撞給他帶飯的大人。
有時候生氣了，甚至連飯都不吃。
真浪費。
於是我沒忍住，嘗試與他取得聯絡。
我抬起手，往房間門上敲了敲。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你睡著了嗎？你睡著了嗎？你睡著了嗎？
我不斷髮出疑問。
“喂，旁邊誰啊？”
小男孩似乎有些不耐煩。
於是我敲了兩下。
咚咚——我能吃你的飯嗎？
“別敲了，吵死個人。”
咚咚咚——我想吃我想吃！
“喂，有完沒完，你到底想怎麼樣？”
感覺小男孩不是很明白我的意思，於是我把手從門上的小窗伸出去，敲了敲他那邊的門。
咚咚——出來看看呀。
把他吸引過來之後，我向他招招手，然後指了指門口的剩飯。
“你想吃飯？”
他終於懂我意思了！
我晃了兩下手錶示點頭。
“給你給你，不要再吵了。”
我高興地收下剩飯，開心吃起來。
已經很久沒吃到這麼新鮮的飯菜了。
明天還想吃！
……
於是在那之後，我的覓食計劃有了一些改變。
我白天在下水道找吃的，晚上則回到房間跟小男孩討飯。
但小男孩也不是每天都會有剩飯。
我感到有些失望。
不過沒關係。
至少這是我第一次有了可以交流的人。
於是我又敲了兩下，希望能和他聊天。
“幹嘛？今天可沒有飯給你。”
咚咚咚——沒關係。
“你這人還真是奇怪，你不會說話嗎，非要整天咚咚咚，誰懂啊？”
咚咚——不會。
“哈？你真不會說話啊？”
咚咚——是的。
“……一個啞巴？”
“一個啞巴怎麼會關在禁閉室，總不能是因為罵人吧？”
咚咚咚——不是！
“誒，你到底是男孩還是女孩啊？敲兩下是男孩，三下是女孩。”
我遲疑了一會兒。
他的問題我好像從來沒想過。
說到底，我有性別嗎？
還是說，我可以選擇自已的性別？
如果是這樣的話……
咚咚咚——我希望自已是女孩子。
“竟然還是個女孩？該死，那幫老頭在想什麼，把一個女孩關這裡。”
小男孩的語氣似乎流露出一絲心疼。
他在心疼我嗎？
好奇怪的感覺。
但是，很開心。
“行吧，那以後每天我留點飯菜給你，好歹吃飽一點。”
咚咚——謝謝。
……
自那以後，小男孩總是會給我留一些飯菜。
透過和他的交流，我知道他的名字叫做安奇。
很好記的名字。
只可惜我沒有名字。
不過他並不介意。
得益於安奇的幫助，我的身體成長的速度變快了。
漸漸地，我有了一個完整的身軀。
我有了自已的臉，一張比較完整的臉。
和其它人一樣，兩隻眼睛、一隻鼻子、一張嘴巴。
所以當安奇提出想要看看我時，我答應了。
那一天，也是我第一次正面和其它人相視。
那種感覺很奇妙，很開心。
“很好看。”
不知道為什麼，當安奇突然說出這句話時，我感覺心臟一緊。
我慌張地關上小窗，結束了和他的第一次會面。
我的心一直跳個不停。
不明白這是為什麼，感覺臉上好熱。
是生病了嗎？
……
之後的每一天，我照常努力活動自已的身體。
剛開始長出雙腿的那些天，每次想要站起來都會摔倒。
因為那時我的腿還太小，太脆弱，使不上力氣。
但我不著急，因為遲早有一天，我會站起來。
每天晚上，安奇都會偷偷過來。
給我帶剩飯的同時，也會給我一些小禮物。
有時是一塊石頭——我一開始還以為是一塊糖，咬了之後發現咬不動，疼死了；
有時是一箇舊髮夾——這個我很喜歡，最近頭髮正好有點長了；
有時是一朵剛剛開的鮮花——我本來想吃掉的，但後來還是決定留下來，畢竟是人家送的禮物。
雖然還說不了話，但至少應該表達我的感謝。
所以每一次，我都會拉拉他的手，表達我開心的情緒。
在我眼裡，安奇是個性格很古怪的人。
有時很溫柔；
有時很固執；
有時也很勇敢。
就比如有一天他鼻青臉腫地跑了過來。
我才知道他被大人打了。
但是他沒有哭。
而是跟我說遲早有一天要離開這裡。
不知為什麼我感到有些失落。
因為，我還不能走。
……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之前一直很有信心一定能夠站起來。
但是在知道安奇不久之後就會離開，我感到焦急。
越是焦急，我的腳越是不聽使喚。
為什麼會這樣。
為什麼會這樣？
我對自已感到失望。
我討厭這樣的自已。
所以，當那一天真正到來時；
當安奇對我說——
“我……想帶你走。”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傷心與痛苦。
因為我不能和他一起走。
“你怎麼了？你肯定也是想出去的吧？我、我知道你可能有些害怕，但我會帶著你一起走，不會拋下你的，你相信我！”
我真的好想，但是我不能。
我把他送給我的禮物，都還了回去。
對不起，我辜負了你的期望。
但至少，希望你看見這些東西，能再想起我。
那一天晚上，安奇走了，雷聲很大，雨一直下。
……
我原本以為永遠也站不起來。
但在安奇離開以後的某天。
房間裡飛進一隻蝴蝶。
它的翅膀是藍色的，和我眼睛是一樣的顏色。
我很喜歡它，想要與它觸碰。
於是我站了起來。
當我看著蝴蝶落在我的手指上，我才突然意識到。
我真的站了起來。
淚水第一次從眼眶流下；
我感到開心，也感到傷心。
為什麼會這樣呢。
為什麼會這樣呢？
不明白的事情有好多好多，我再也無法抑制自已的想法。
我學著安奇，在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逃了出去。
我在大雨中奔跑了好久，新生的腳掌被石塊扎破，很疼很疼。
但是我臉上是笑著的。
或許是因為在這一刻，我擁有了自由。
又或許是因為馬上就可以見到安奇。
想要快點見到你。
想要快點見到你！
……
在飄蕩著點點浮光的空間之內，安奇看著埋藏在最深處的記憶，泣不成聲。
他伸出手，想要觸碰眼前的光斑。
卻無可奈何地看著其中的光景迅速褪色。
“不……不要……”
安奇拼了命想要抓住其中的任何一個，但無論如何揮舞雙手，記憶的景象依然在一個一個瓦解、消散，落入黑暗。
先是羽寧在家裡做菜的記憶。
“哥哥，不要睡了，該起來吃飯啦。”
然後是羽寧向自已撒嬌的記憶。
“哥哥，我們明天出去玩兒吧！”
羽寧在海灘邊的笑容。
“哥哥，快看，好大的貝殼！”
她在煙花之下許願。
“祝我哥身體健康，事業順心！”
她小時候趴在自已肚子上睡覺。
“哥哥……想吃巧克力……”
摔了一跤，卻不像別的小孩哭鬧，還回過頭安慰自已。
“哥哥，別擔心啦，沒事的。”
給她取名字時，笑容燦爛。
“我叫羽寧？好、好好聽的名字！”
第一次相遇時的模樣。
“終於……找到你了……”
以及在那之前，她長久遊蕩於街頭，尋找著某個人的模樣。
她躲在巷子角落，瑟瑟發抖的模樣。
她撿起掉在地上的髮夾，細心擦拭的模樣。
她奔跑在雨夜中，迎著風雨，臉上卻帶著笑意的模樣。
光影不斷流轉，那是她孤獨地誕生在這個世界上，孤獨地一路走來的證明。
光影漸息，一切的一切，都落入了黑暗，連帶著悠遠的迴音，逐漸停息。
“對不起，對不起……”安奇跪在地上，顫抖著聲音，全身心說著：“謝謝你，謝謝你，羽寧。”
最後，連安奇自已，都在這片空間中，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