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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唐解元一笑姻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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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通鼓角響起時是四更天,日頭已高高升起而月亮則漸漸下落。季節由秋冬又轉到春夏,舟車忙碌地往返於南北東西。鏡子裡的容顏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老去,世上的事情也總是不盡如人意。如果想要在這變化無常的世界中尋找些許安穩,或許只有借一壺濁酒和一頓飯來暫時忘卻煩惱。

這八句詩是吳地的一位才子所寫,他的名字叫做唐寅,字伯虎。他的才智出類拔萃,學識淵博,無論是書畫還是音樂,他都有所涉獵,無所不能。他的詩詞歌賦更是一揮而就,才華橫溢。他性格放浪不羈,有著輕視世俗,傲視物質的志向。他出生在蘇州,家住吳趨坊。當他還是秀才的時候,曾經模仿連珠體,創作了十多首《花月吟》,每一句中都巧妙地融入了花和月。比如“長空影動花迎月,深院人歸月伴花”;“雲破月窺花好處,夜深花睡月明中”等等,這些詩句都被人們廣為傳頌。

當地的太守曹鳳看到這些詩句後,對唐寅的才華大加讚賞。在一次宗師科考中,曹公特意以唐寅的才名推薦了他。然而,那位宗師名叫方誌,是鄞縣人,他並不喜歡古文辭。他聽說唐寅恃才傲物,行為不羈,便想找藉口將他除名。幸好有曹公全力保護,唐寅才免於禍患,但方誌卻不讓他參加科舉考試。直到考試當天,曹公再三懇求,才將唐寅的名字附在了候補考生的名單最後。結果,唐寅在那次考試中一舉成為解元。

唐寅進京參加會試,他的文名更加顯赫,公卿們都願意與他結交,並以認識他為榮。當時有個叫程詹事的官員主持考試,他私下裡賣考題,但又怕人議論,所以想找一個才華橫溢的考生來做榜首,以服眾心。他看中了唐寅,答應讓他做會元。唐寅性格直率,酒後就向人誇口說:“今年我定會做會元。”然而,眾人已經聽說了程詹事有私,又嫉妒唐寅的才華,於是紛紛傳言說主考官不公。言官們聽到風聲後也開始彈劾。最終,聖旨下令不許程詹事閱卷,唐寅也被關進監獄,並被革除了功名。

唐寅回到家鄉後,對功名徹底失望,他更加放縱自已在詩酒之間,人們都稱他為唐解元。他的詩文和字畫都成了人們爭相收藏的珍寶。他特別擅長畫畫,他的喜怒哀樂都透過畫筆表達在畫布上。每一幅畫完成後,都會有人出高價購買。他有一首《言志》詩寫道:不鍊金丹不坐禪,不為商賈不耕田。閒來寫幅丹青賣,不使人間作業錢。

說到蘇州的六個城門:葑門、盤門、胥門、閶門、婁門和齊門。這六個城門中,閶門最為繁華,是車船交匯的地方。真的是:翠袖三千樓上下,黃金百萬水東西。五更市販何曾絕,四遠方言總不齊。

有一天,唐解元坐在閶門的遊船上,許多文人墨客都慕名而來,拿出扇子請求他題字作畫。唐解元隨意畫了幾筆水墨畫,寫了幾首絕句。聞風而來的人越來越多,唐解元感到有些不耐煩,於是命令童子給他斟上大杯酒,他獨自靠著窗戶喝酒。突然,他看到一艘畫舫從旁邊搖過,畫舫中的珠寶翡翠熠熠生輝。其中有一個穿著青衣的小丫鬟,眉目清秀豔麗,體態柔美綽約。她探出頭來船外,注視著唐解元,並掩口微笑。不一會兒船就過去了,但唐解元卻心神盪漾,他問船伕:“你認識剛才過去的那隻船嗎?”船伕回答說:“那是無錫華學士家的家眷。”唐解元想跟上去看看,急忙呼叫小船卻叫不到心中感到若有所失。他正要叫童子去找船時卻看到城中有隻小船正搖了出來。他也不管那船上有沒有人就直接招手亂喊亂叫。那船漸漸駛近時艙中走出一個人來在船頭問道:“伯虎你要到哪裡去?這麼緊急!”唐解元一看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好友王雅宜。他便說道:“我急著要去拜訪一個遠道而來的朋友所以這麼緊張。你的船要到哪裡去呢?”王雅宜回答道:“我和兩個親戚要到茅山去燒香幾天後才回來。”唐解元說道:“我也正要去茅山燒香正好沒有人同去現在可以趁便搭你的船了。”王雅宜說道:“如果你想去就快回家收拾一下我在此等你。”唐解元說道:“不用了現在就走吧!”王雅宜又說道:“香燭之類的東西也要準備一下啊!”唐解元回答道:“到了那裡再買吧!”於是他打發童子回去也不向那些求詩畫的朋友們告別就直接跳過了船去與艙中的朋友見了禮連聲催促快些開船。船伕們知道是唐解元來了不敢怠慢急忙撐篙搖櫓前行。

船行不多時唐解元就望見那隻畫舫在前面不遠處行駛著於是他吩咐自已乘坐的船要緊緊跟隨著那隻大船前進眾人不知道他的用意但也只得依從他,次日到了無錫,見畫舫搖進城裡。唐解元道:“既然到了這裡,如果不取些惠山泉水也就太俗氣了。”他叫船家把船開到惠山去取了些泉水,然後又回到原處停泊,打算明日一早繼續前行,之後說:“我們到城裡去走走,稍後就回來下船。”船伕們答應著自去忙活了。

唐解元和王雅宜等三四人一起上岸,進了城,來到熱鬧的地方後,他撇開眾人,獨自去尋找那艘畫舫。然而,他並不認識路,東走西逛,卻沒找到畫舫的蹤影。走了一會兒,他穿過一條大街,突然聽到呼喝的聲音。唐解元停下腳步看去,只見十多個僕人前引著一頂暖轎,自東而來,女隨從眾多。正如俗話所說:“有緣千里能相會。”那女隨從之中,之前在閶門所見的那個青衣小鬟也在其中。唐解元心中暗自高興,遠遠地跟著,直到一座大門樓下,女使出門迎接,他們便一擁而入。唐解元向旁邊的人詢問,得知這是華學士府,剛才轎中的是華夫人。得到了確切的訊息後,他才問路出城。

回到船上時,恰好船上也取了水回來。不久,王雅宜等人也回來了,問道:“唐解元你到哪裡去了?我們找得你好辛苦!”唐解元回答:“不知怎的,一擠就和你們擠散了,我又不認識路,問了半天,才能找到這裡。”他並沒有提起之前的事情。

到了半夜,唐解元突然在夢中大喊,好像被魘住了一樣。眾人都被驚醒了,叫醒他詢問原因。他說:“剛才在夢中看到一個金甲神人,拿著金杵打我,責怪我進香不虔誠。我磕頭哀求,願意吃齋一個月,並親自到山上謝罪。所以,天亮後你們就開船走吧,我要暫時回去,不能和你們一起了。”王雅宜等人信以為真。

天亮時,恰好有一隻從蘇州來的小船。唐解元告別了眾人,跳上小船。沒走多遠,就推說忘了東西,要回來取。他摸出幾文錢賞給船伕,毅然決然地上岸。他來到一家飯店,買了些舊衣服和破帽子,換下原來的衣巾,打扮成窮漢的樣子。

然後他走到華府的當鋪,以典當東西為藉口,見到了主管。他低聲下氣地問主管:“我叫康宣,是吳縣人,很擅長書法,之前在一個小學校裡教書為生。最近因為妻子去世,又丟了工作,孤身一人無依無靠,想找一家大戶人家做個書記員,不知道貴府用不用人?如果用我的話,我一定不會忘記您的大恩大德!”說完,他從袖子裡取出幾行細楷字給主管看。主管看那字寫得非常端正可愛,便回答道:“我晚上會進府稟告老爺,你明天來聽迴音吧。”

當天晚上主管果然把字樣拿給學士看了。學士誇讚道:“寫得好極了不像一般俗人的筆跡。明天可以叫他來見我。”第二天早上唐解元就到當鋪裡來求見。主管引他進去拜見了學士。學士見他儀表不俗便問了他姓名和住址。又問:“你曾經讀過書嗎?”唐解元回答:“我曾經考過幾遍童生試但沒能進學不過經書上的內容都還記得。”學士問他是哪一經。唐解元雖然學習過《尚書》其實五經都通曉的。他知道學士學習過《周易》就回答道:“是《易經》。”學士非常高興地說:“我書房裡寫帖子的人不缺可以送你去公子那裡做伴讀。”然後問他要多少身價銀子。唐解元說:“身價銀子我不敢領只要求有些衣服穿。等以後老爺滿意了賞給我一個好媳婦就足夠了。”學士聽了更喜歡他就叫主管在當鋪裡找了幾件隨身衣服給他換了並給他改名叫華安。然後把他送到書館去見公子。

公子教華安抄寫文字。如果文字中有不妥當的地方華安就私下加以改寫。公子見他改得好大為吃驚問道:“你原來精通文理是什麼時候放下書本的呢?”華安回答:“我從來不曾荒廢過學業只是因為家境貧窮而被迫放下書本。”公子非常高興。他把自已每天的課業交給華安修改潤色。華安下筆如飛確實有點鐵成金的本事。有時候題目意義疑難華安就給公子講解。如果公子做不出來華安就整篇代寫。

先生見公子學問突飛猛進就向主人誇獎他。學士要了公子的近作來看了看搖頭道:“這樣的水平不是一個小孩子能達到的。如果不是抄寫的就一定是請了別人代寫。”於是他把公子叫來詢問原因。公子不敢隱瞞說道:“曾經請華安改過。”學士大吃一驚把華安叫來當面出題考試。華安不假思索揮筆而就雙手捧著自已所寫的文章呈上。

學士見他的手腕像玉一樣但左手有六個指頭。閱讀他的文章發現詞意都很美而且字跡又非常精緻更加高興地說道:“你的時文寫得這麼好想必古文作品也很可觀吧!”於是留他在內書房掌管文書記錄工作。所有往來的書信都交給他根據意思代筆回覆。他處理得繁簡得當學士從未增減過一個字。因此學士對他的寵信日益加深賞賜也比眾人都要豐厚。

華安經常買酒和食物與書房的童子們共享,使得他們都非常高興。他趁機暗中尋找之前見過的青衣丫鬟,她叫秋香,是夫人貼身的侍女,幾乎與她形影不離。華安無計可施,感到十分困擾。因為春天即將過去,他寫了一首《黃鶯調》來自我哀嘆: 風雨送走了春天,杜鵑鳥在悲鳴,花朵亂飛,青苔佈滿了院子,朱門緊閉。一盞孤獨的燈半垂著, 被子也半傾斜著, 孤獨的身影在蕭蕭的風中伴著汪汪的淚水。回憶歸期,相思之情沒有盡頭,春夢彷彿繞遍了天涯海角。

有一天,學士偶然來到華安的房間,看見牆壁上的詞,知道是華安所寫,大為讚賞。但他只是以為華安作為壯年單身男子,有些感傷,卻沒想到華安心中已有所屬。正好當時典當鋪的主管病逝了,學士就讓華安暫時接管他的工作。

一個多月後,華安在出納方面表現得非常謹慎,沒有絲毫的私心。學士打算讓他正式成為主管,但考慮到他還是單身,沒有家庭,覺得難以重任託付。於是和夫人商議,叫來媒婆想為華安娶妻。華安給了媒婆三兩銀子,請她向夫人轉達:“華安感謝老爺和夫人的提拔,還想為我娶妻,這樣的恩情就像天地一樣。但我擔心外面的小家女子,不懂我們這裡的規矩。如果能在侍女中選擇一個配給我,這就是華安的心願了!”媒婆按照華安的話,向夫人稟告了。

夫人對學士轉述了華安的願望。學士說:“這樣確實對雙方都方便。但華安剛來的時候,沒有領取身價,原本是希望我們能為他找一個好媳婦。現在他又成了我們府中的得力之人,如果配給他的媳婦不合他的心意,很難保證他不會產生二心。不如叫他到中堂來,在許多丫鬟中讓他自已選。”夫人點頭同意。

當天晚上,夫人坐在中堂,燈火通明。她將二十多個丫鬟都盛裝打扮,排列在兩邊,就像一群仙女簇擁著王母娘娘在瑤池之上。夫人傳命叫來華安。華安進入中堂,拜見了夫人。夫人說:“老爺說你工作得力,想要賞賜你一個妻子。這幾個粗使丫鬟中,你可以任選一個。”她叫老嬤嬤拿著蠟燭下去照一照,讓華安在燭光下看清楚。雖然其中有很多漂亮的丫鬟,但那個青衣小丫鬟並不在其中。華安站在旁邊,默不作聲。

夫人叫老嬤嬤去問華安:“哪一個符合你的心意,就配給你。”但華安還是不開口。夫人心中有些不高興,說:“華安,你的眼光也太高了吧?難道我這些丫鬟中,就沒有一個你看得上的?”華安回答說:“感謝夫人的恩賜,允許我自已選擇。這是前所未有的大恩大德,我粉身碎骨也難以報答。只是夫人的隨身侍女還沒有全部到齊,既然承蒙您的恩典,我希望能夠全部看一遍。”夫人笑著說:“你難道是懷疑我吝嗇嗎?也罷!房間裡的那四個丫鬟也一併叫出來給你看看吧,滿足你的心願。”

原來那四個丫鬟是負責具體事務的,分別叫作春媚、夏清、秋香和冬瑞。春媚掌管首飾和脂粉,夏清負責香爐和茶具,秋香管理四季的衣服,而冬瑞則負責酒水和食品。管家老嬤嬤傳達了夫人的命令,將這四個丫鬟也叫了出來。她們還沒來得及換衣服,就隨身穿著平時的裝束出來了,其中秋香依然穿著青衣。老嬤嬤把她們領到中堂,站在夫人的背後。房間裡的蠟燭明亮如白晝,華安一眼就看見了她們,以前的風采依然歷歷在目。

華安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那個老嬤嬤很懂事地先問道:“你看中了誰?”華安心裡明知道是秋香卻不敢說破只伸手指著說:“如果能得到那位穿青衣的小娘子我就心滿意足了。”夫人回頭看了看秋香微微一笑。她讓華安先出去等候訊息。

華安回到典當鋪中既高興又擔心。高興的是機會非常好擔心的是事情還沒有成功唯恐不能如願以償。他看到月光明亮如白晝獨自在外面徘徊並吟詩一首:“徘徊無法入睡綠樹的影子靜靜地搖曳鳥兒棲息在枝頭。我的心事難以對人說只能向青天明月傾訴。”

第二天夫人向學士說了華安的選擇。他們為華安準備了一間乾淨整潔的房間床帳和各種傢俱一應俱全。全家的僕人都來奉承他這位新主管忙前忙後地把房間裡佈置得像錦繡般美麗。他們選擇了一個吉日學士和夫人親自主持婚禮。華安和秋香在中堂雙雙拜堂鼓樂引導他們進入新房喝交杯酒成婚。男歡女愛自不必說。

半夜時分,秋香對華安說:“我與你頗為面熟,我們是不是在什麼地方見過?”華安回應道:“小娘子你自已去回想吧。”過了幾天,秋香突然問華安:“之前在閶門的遊船上看到的,是不是你?”華安笑著說:“正是我。”秋香說:“如果是這樣,你顯然不是出身低微的人,為什麼會在這裡屈身呢?”華安解釋道:“就因為你當初在船邊對我那一笑,讓我難以忘懷,所以我才這樣暫時安頓下來。”秋香說:“那天我看見你被那麼多年輕人圍著,他們紛紛拿出白扇求你書畫,但你一概不理,只是靠窗酌酒,旁若無人。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所以才對你微笑。”華安讚道:“女子能在世俗中識別出名士,你真是像紅拂、綠綺那樣有眼光的女子啊!”秋香又說:“之後在南門街上,好像又見過你一次。”華安笑道:“你的眼睛真厲害!確實如此。”秋香問:“你既然不是庸俗之輩,那你到底是什麼人呢?能不能告訴我你的真名?”華安回答:“我是蘇州的唐解元。我覺得與你三生有緣,所以希望能與你共度此生。今夜既然已經說破了,我就不能久留了。我想和你商量一個可以白頭到老的計劃,你願不願意跟我走?”秋香回應:“解元為了我,不惜屈身,我怎麼敢不遵從呢?”

第二天,華安詳細地列出了一本典當鋪的賬目,並把房中的衣物、首飾、床帳和器皿等也列了一份清單,還有別人送的東西也都一一記錄,他沒有帶走任何東西。他把這三份賬目鎖在一個書箱裡,並把鑰匙掛在鎖上。然後,他在牆上題了一首詩,表達了他的情感和願望。當晚,他僱了一隻小船,停在河邊。黃昏時分,當週圍都安靜下來,他鎖上房門,和秋香一起上了船,連夜前往蘇州。

天亮後,家人發現華安的房門緊鎖,於是急忙告知學士。學士讓人開啟門看,發現房間內的東西都沒有動過,書箱裡的賬目也記錄得清清楚楚。學士深思,不知道這是什麼原因。他抬頭看到牆上有八句詩,讀了一遍後想:“這個人的原名肯定不是康宣。不知道他出於什麼原因在我們府上住了這麼久。如果他是個不良之人,但在財務上卻一絲不苟。又不知道為什麼秋香會願意跟他逃走,現在他們兩個人又不知道逃到哪裡去了。我放棄一個丫鬟並不算什麼,但我想弄清楚這整件事情。”於是,他叫來家僕,讓捕快來尋找康宣和秋香,但始終沒有找到他們的蹤影。過了一年多,學士也漸漸把這件事放下了。

有一天,學士到蘇州去拜訪客人。經過閶門的時候,家僕看見書坊裡有一個秀才在看書,他的相貌和華安非常相似,左手也有多一個指頭。家僕報告給學士知道。學士一開始不相信,吩咐家僕再去看個仔細,並打聽那個人的姓名。家僕回到書坊,看到那個秀才正和一個同伴說話,剛下臺階。家僕悄悄地跟著他們。那兩個人轉彎走到潼子門,上了一艘船,隨從共有四五個人。家僕從背後觀察他們的身形和外貌,發現和華安一模一樣,只是他不敢貿然打擾。家僕回到書坊問店主:“剛才在這裡看書的是什麼人?”店主回答:“是唐伯虎解元相公。他今天被文衡山相公請到船上喝酒去了。”家僕問:“剛才和他一起去的那個人是不是文相公?”店主說:“那是祝枝山,他們都是名士。”家僕一一記下這些資訊,然後回去報告給華學士。學士大吃一驚,想道:“早就聽說唐伯虎是個放蕩不羈的人,難道華安就是他?我明天專門去拜訪他,就能知道是不是了。”

第二天,學士寫了名片,特地到吳趨坊去拜訪唐解元。唐解元慌忙出來迎接,兩人分賓主坐下。學士再三打量唐解元,覺得他確實很像華安。等到唐解元端茶上來,學士又看見他的手白如玉,左手有枝指。學士想問,但又難於開口。喝完茶後,唐解元請學士到書房中小坐。學士因為還有疑問沒有解決,也不肯輕易告別,於是一起去到書房。學士看到書房的擺設整齊,不禁嘖嘖稱讚。過了一會兒,酒上來了,兩人對酌了很久。

學士開口道:“貴縣有個叫康宣的人,他讀書沒有成就,但很通文理。先生認識這個人嗎?”唐解元只是含糊地應著。學士又說:“這個人去年曾在我家做過傭書,改名為華安。他先在小兒的學堂中伴讀,後來到我學生的書房管書信。再後來在小當鋪中做主管。因為他沒有家室,我讓他在我家的丫鬟中選一個做妻子。他選擇了秋香並和她成親。但幾天後,他們夫婦都逃跑了,房中的日常用品一樣都沒帶走,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我曾派人到你那裡去打聽,但沒有找到這個人。先生可曾聽到過一些風聲嗎?”唐解元又含糊地應著。

學士見唐解元不明不白,只是含糊答應,忍耐不住,只得又說道:“此人的形貌和你很像,左手也有枝指,不知是什麼原因?”唐解元再次含糊地應著。過了一會兒,唐解元暫時起身進入內室。學士翻看桌上的書籍,看見書內有一幅畫,上面題有八句詩。他讀了一下,發現和牆上的詩是一樣的。

唐解元出來後,學士拿著詩問道:“這八句詩是華安所作,這字也是華安的筆跡,為何會在這裡?這其中必有緣故。希望先生能解釋一下,以解決我心中的疑惑。”唐解元說:“請稍候,我會告訴你的。”學士心中更加悶了,說:“先生已經考慮過了,我還在這裡坐著等,不然我就告辭了。”唐解元說:“回答你的問題並不難,但請老先生再喝幾杯薄酒吧。”學士又喝了幾杯。唐解元用大杯敬酒。學士已經有些醉意了,說:“酒已經喝得夠多了,不能再喝了。我誠懇地請教你,只想解開我心中的疑惑,並沒有其他念頭。”唐解元說:“請先用一些粗飯吧。”飯後上了茶,看看天色已晚,童子點上了蠟燭。學士更加疑惑了,只得起身告辭。

唐解元說:“請老先生稍作停留,我會解決你的疑惑的。”他命童子舉著蠟燭在前面引路,自已陪著學士進入後堂。堂中燈火輝煌。裡面有人傳喚:“新娘來了。”只見兩個丫鬟扶著一位小娘子輕盈地走出來,珠寶重重遮掩著她的面容。學士驚慌地後退。唐解元一把扯住他的衣袖說:“這是我的小妾,應當拜見家長,你不必避嫌。”丫鬟鋪上了氈子。小娘子就向上拜見了學士,學士不停地還禮。唐解元抱住學士,不讓他還禮。小娘子拜了四拜,學士只還了兩個揖,感到非常過意不去。

拜完之後,唐解元帶著小娘子走到學士旁邊,帶著笑意問道:“老先生請認一認,剛才你說我很像華安,不知道這位女子是否也像秋香呢?”學士仔細看了看,突然大笑起來,慌忙作揖道歉,連連稱錯。唐解元說:“應該是我說對不起才對。”

兩人再次回到書房,唐解元命令重新整理杯盤,清洗酒杯再次對酌。喝酒的時候學士又詳細詢問了事情的經過。唐解元把在閶門船上相遇的始末詳細地說了一遍。兩人都拍著手掌大笑起來。學士說:“即使今天不能以記室的身份對待你,也至少要行子婿之禮。”唐解元說:“如果要按甥舅的禮節來,恐怕又要花費你丈人的嫁妝了。”兩人再次大笑起來。那一夜他們盡情地歡樂後告別了。

學士回到船上後把袖子裡的詩句放在桌子上反覆玩味:“首聯道:‘擬向華陽洞裡遊’,這是說有茅山進香之行。‘行蹤端為可人留’,分明是說因為中途遇到了秋香而耽擱了。第二聯:‘願隨紅拂同高蹈,敢向朱家惜下流’,這是說他願意追隨紅拂那樣的人高飛遠走,怎麼敢看不起朱家這樣的低微出身呢?這表達了他屈身投靠並有相攜而逃的意願。第三聯:‘好事已成誰索笑?屈身今去尚含羞’。這兩句很明白。末聯:‘主人若問真名姓,只在“康宣”兩字頭’。康字與唐字頭部相似宣字與寅字頭部也相似這是暗示著唐寅兩個字。我自已不能仔細推敲罷了。他這樣的舉動雖然看似痴情但是他把衣物都封存起來一無所取是個懂得禮義的人不愧是名士風流。”

學士回家後,把這段新聞告訴了夫人。夫人也感到很驚訝。於是,他們準備了豐厚的嫁妝,價值約千金,並派家中的老嬤嬤護送到唐解元家。從此,兩家結為親戚,往來不斷。至今,吳中地區仍把這件事傳作佳話。

唐解元有一首《焚香默坐歌》,自述一生心事,寫得非常好!歌詞如下:

焚香靜坐自省已,口裡喃喃想心裡。

心中有甚害人謀?口中有甚欺心語?

為人能把口應心,孝悌忠信從此始。

其餘小德或出入,焉能磨涅吾行止。

頭插花枝手把杯,聽罷歌童看舞女。

食色性也古人言,今人乃以為之恥。

及至心中與口中,多少欺人沒天理。

陰為不善陽掩之,則何益矣徒勞耳。

請坐且聽吾語汝,凡人有生必有死。

死見閻君面不慚,才是堂堂好男子。

這首歌表達了唐解元對人生的思考和自省,強調為人要心口如一,恪守孝悌忠信等道德規範,不欺人自欺。同時,他也提倡人們要正視自已的慾望,不要被世俗所束縛,要勇敢地面對自已的內心。最後,他呼籲人們要堂堂正正地做人,無愧於心,才能在面對死亡和閻君時毫不羞愧。這也是唐解元一生的追求和信仰,成為了他風流才子形象的重要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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