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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出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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Ⅱ.

從羽蕾家裡出來以後,我踏上了昨天在她的客廳裡看到的那條路。我暫時還沒有想好要怎樣回去,打計程車的話應該會花很多錢,地鐵又不知道有沒有修到這裡來。說來我應該問問羽蕾她平時是怎麼出行的,但是這會又不想再發訊息問她。於是我打算先走出眼前這條路,到三環立交附近再決定。

就像昨天透過窗戶看到的,這裡的建設完善程度非常不均勻。我現在走的這條路,左邊是和羽蕾住的公寓後方相仿的一片樹林,不過沒有那樣的茂密。而且樹木都長的歪瓜裂棗的,不知是營養不良還是無人修繕導致的。從道路這邊看過去,整片樹林都灰撲撲的,像是被蒙上了一層薄紗。不止是這裡,城市裡其他無人在意的角落裡也經常能夠看到這樣的樹林。它們或是永遠就那樣在一片片貧瘠的土地上苟活,要不就是在某次城市規劃中結束沉默的一生。它們永遠比不上出生或是被移植於城市中心街區的那些樹木:從本質上來講,它們與那些樹木沒有太大的區別,但是奢華的現代城市風塵將後者包裝了起來,於是它們就過上了相對風光的生活。但過不了多久,稍微有些老朽的樹木便被人們移走,接著被移植上新生的樹木。而被拋棄的樹木們則不知道被埋葬在了什麼地方。從壽命這一角度上來看,似乎生在角落裡的樹木們更加幸運;不過這樣暗淡而漫長的年歲又有什麼值得驕傲的呢?

道路右邊以前應該是一連矮牆,就像當時在學校邊上看到的那種即將被拆除的矮牆。這裡被破壞的程度還要更加嚴重一些,只能看到一些留存下來的牆根,被拆除下來的磚塊們被整齊地堆在牆內側的一角。其實已經不能說它們是磚塊,因為它們基本上被摧毀的面目全非了,已經看不出來其原來的形狀。再往深處,裡面圍起了一連阻隔用的鐵質柵欄,上面寫有一些字,還附帶有一些人的大頭照,應該是對裡面正在進行的工程的介紹以及一些負責人的個人資訊。那些人都很樂意這樣做,他們覺得那是一件很光榮的事情。這樣的柵欄在城市裡很多地方存在。沒有人會去留意上面的文字,但有時可以看到大頭照上面被胡亂塗鴉的痕跡。只要這樣的柵欄出現,就意味著那條路或者那片區域的交通都會陷入癱瘓狀態。人們只會在心中對“今天的麻煩是為了明天的方便”如此標語啐一口口水,然後就一言不發地自覺繞道。因為向市政府以“工程拖沓”一類的理由投訴是不會生效的,“犧牲小利以維護大利”一類的大帽子會迅速的飛到投訴的人們的頭上,壓得他們無法動彈。從我站的道路望向鐵質柵欄內側,能夠看到一些挖掘機和吊塔,還有一個四周用綠幔圍繞起來的建築的基礎架構。那些東西的表面上都蒙上了一層灰塵,但仍然保持在各自的工位上,看起來就像是裡面的工程正在運作之時時間突然被暫停了一般。不知道是已經停止施工了還是短暫的停工,不過這些灰濛濛的事物都會長久地在這裡停留一段時間,成為周圍居住人們心中一段難以磨滅的灰色記憶。

再往前面走,道路兩旁的設施稍微修建的要完善一些,不過仍然只停留在與城鄉結合部相仿的水平。路上開始出現一些小商鋪和餐館出現,在道路的左側有一個規模還算大的生鮮批發市場,那裡門口停著許多用來載貨的卡車。從市場裡和卡車上散發出濃郁的海腥味,飄蕩在整條街上。我他媽的幾乎要吐出來。生鮮市場的外面,卡車旁邊,坐著很多人。他們大多數身上套著帶有魚腥味的藍色工人夾克,腳上踩著帶有水漬的膠鞋;他們或者坐在市場門口的臺階上,或索性直接坐在地上;他們就在那裡抽菸,煙味混合著魚腥味,融合成為又噁心又嗆人的氣味。生鮮市場裡充滿了人,基本上都是一些上了年紀的人:他們其中大部分是從城市中心地段來這裡進貨的,當然也有周圍的居民。而最不缺的便是盜賊。來這裡買的人通常會下較大的訂單。在混亂的環境中,誰多拿少拿一點東西沒有人會發現。同時,攤子裡的老闆們通常也不是省油的燈:他們面對嘈雜的人群,一個人難以應付過來,所以通常能夠賴賬就賴賬。遇到老實的人就忽悠過去,遇到同樣“老到”的人便會形成一場爭吵。爭吵可小可大,通常會吵到警察來才罷休。不過警察來也解決不了什麼問題,不過是噹噹老好人,平息一下兩邊的爭鬥,說一些“各退一步,海闊天空”一類的話,而最後錢財則不知道流通到了哪裡去。

道路的右側有一個顯眼的汽車修理廠。汽車修理廠的工人們同樣坐在街邊上抽菸,他們的面相看起來很年輕,大部分的頭髮染成靚麗的顏色。如果不是穿著深藍色的汽修服,我肯定會把他們認作是髮廊裡的那些理髮“老師”。不過他們原本也就是一類人,只不過分流到了不同的工位上。我想他們從前在上學的時候應該過著那種很風光的生活,而現在仍然憧憬那樣的生活。他們每天上班會想盡一切辦法偷懶,坐在街邊上抽菸刷手機看小說。被老闆發現後,一次警告二次罰錢第三次直接開除,便可以去尋找其他的高就。他們不在乎在哪裡打工,只要有抽菸、染頭和活命的錢就足夠了。錢不用積蓄,因為不需要考慮未來。他們仍然可以用“一輩子的承諾”來騙得懵懂少女的信任,也可以在把女孩搞懷孕後遠走高飛到另外一個城市裡再續自已的輝煌。

我路過生鮮批發市場和汽車修理廠時都沒有和那些人們對視。我不害怕他們,因為我和他們本來就是一類人。但我現在有別的事情要做,所以我不想和他們發生爭執。不過打心裡來講,我現在很想要和他們每個人都幹一架,最後乾的我倒在血泊裡一命嗚呼。如此一來身邊的事情都可以煙消雲散了。

走出了城中村,道路漸漸平整起來,路上的汽車和行人讓我感覺來到了都市之中。我回頭望去,那些人還坐在原地抽菸。我想他們會在那裡坐一整天,或許會坐一輩子也說不定。那裡和我現在所在的地方距離不到一公里,但看上去就像中間間隔了一個世界那樣遙遠。

我開始審視周圍的事物,尋找著能讓我搭乘的交通工具。立在我正前方的是高聳的三環路高架,那上面有我隨時都不想要搭乘的城市公交環線;環顧四周,右手邊的遠處路面正在施工,圍起了熟悉的藍色鐵質柵欄,不知道能否從那個方向通行;左手邊的立交橋下面聚集了一群劣質的車,不知是摩托車還是電瓶車。說是摩托車,似乎又太小了一點;說是電瓶車,似乎又比一般用的電瓶車要氣派一些。姑且稱其為“電瓶摩托”。“電摩”旁邊圍坐著一些人,他們看向中間,不知道在討論著什麼,神情看起來十分暴躁。我想他們應該是在玩撲克牌之類的賭博遊戲,因為只有涉及到錢的事情才會讓他們如此的興奮。他們是那些“電摩”的主人,在那裡等待客戶上門。這些人以前應該是在城市裡開那些電三輪的那批人,後來市政府將電三輪完全封禁,就改行來開“電摩”。因為沒有錢買好的摩托,姑且拿這種不三不四的“電摩”充數。為了躲避城管的搜查,便習慣於躲在潮溼陰暗的立交橋下面——就和下水道的老鼠一樣,害怕見到陽光。或許除了拉客外,他們還有其他賺錢的手段,比如販毒或者拉皮條一類的事情,如此便也能夠解釋他們“穴居式”生活的原因。

看來又只能騎共享單車回去了,我在心裡想到。雖然距離會很遠,我這會身體也很乏力,但這似乎是我唯一能夠接受的方式。我用手機簡單搜尋了一下,騎行回家大概需要兩個小時。我掃開一輛看起來很舊的單車,開始沿著導航上面指示的道路前進。城市三環路附近屬於政府規劃的“高新技術產區”,準備興修許多外表高檔的寫字樓、打造所謂的“文化商圈”。不過這些設想目前看來還停留在紙面上:道路兩旁林立著一棟棟綠色壁障圍起來的高樓基架,一兩座完整的樓幢被怪異地放置在綠色惡魔之間。這些景象讓我聯想起小時候經常看到的一些房地產或大型超市宣傳廣告:那是網際網路剛剛在世界上興起的年代,僵硬的摳圖拼接、高飽和度的顏色等等過時的元素們組成了這些現在看來粗製濫造的廣告。我不知道我的記憶裡為什麼還長久地保留著這些東西。如此事物現在反而更能夠溫暖我的內心,這或許是時間濾鏡的加持導致的。這邊的機動車道鋪的非常平整,兩側的道路也是翻新過的。整個路面上乾淨的發亮,如果不是偶爾能夠看到一輛駛過的汽車,我會以為這條路或許還沒有正式投入使用。

穿越大片的“高新區”差不多花了1個小時,反覆目睹著重複無差別的景象讓我頭暈目眩。我在終於來到了一些熟悉的街道之上。城中村和三環立交、“高新區”和城市內圈層街道,這些事物之間都不存在有機的過渡區域,完全不相干的事物被生硬的擺放在了相鄰的區域,不需要一點規劃和磨合。於是矛盾、爭鬥與黑暗就在那些地方自然而然地滋生出來。

今天是週末,城市裡面充斥著出來玩的人們,街道上交通非常堵塞。我懷疑這裡和剛剛的“高新區”莫非是兩個國家不成。艱難地穿梭在車輛和人群之中,我花費了大概一個多小時擠出了人潮的海洋,終於能夠看到家外邊的那條河流。河流今天的流速緩慢,水位很低。河水清澈透明,能夠看到河底部旺盛生長的水草。“或許這條河就是從梅里雪山發源的也說不定。”我的腦海中突然冒出來這個想法,並且漸漸的用催眠術似的方法讓自已堅定了這個猜想。“你相信宿命論嗎?”,羽蕾的話語如同一條咒語在我的頭腦中迴響開來。一切事情或許都是上天提前安排好的,一個人一生的所有事情都早已被微小的鎖鏈們捆綁在了一起。從小區裡還不停地在鑽出穿著講究的年輕人,圍坐在門口的老人們依舊用灼熱的目光注視著這一個又一個的戲子。我既不想打扮的像一個戲子,也不想用灼熱的目光看向一個戲子,於是我快步走過了他們。

回到家中,我再次癱倒在床上。我不明白自已的身體為什麼會變得這麼虛弱,而且隨時都提不起精神來。或許是因為為了壓制惡魔而服用的大量藥物對我的身體造成了侵蝕。我的衣服和背上浸滿了流下的汗水,但我現在也顧不了那麼多,只想要儘量的放鬆自已的身體,它現在就像是癱瘓了一樣不聽我的指揮。在以前,我曾騎過接近8個小時的腳踏車行程,也不覺得有現在睏乏。我望了一眼時鐘:已經是下午2點鐘了。我從羽蕾家出來大約是上午11點鐘,所以我大概花了3個小時在騎行上,比導航預估的時間多了整整1個小時。

我閉上眼睛,開始考慮需要帶些什麼東西。首先應該要帶些食物,因為火車上的東西一般會賣很貴;其次是一些換洗的衣物;然後是手機充電用的插頭和接線、身份證和錢包等等雜七雜八的瑣碎物品;最重要的還有止痛藥和鎮定劑。我再仔細想了一想,沒有能夠想到其他需要帶的東西。或許還可以帶些洗漱用品和用來墊坐的毛毯:火車和旅店裡的東西通常有很多人用過,而在那裡工作的保潔阿姨或者大叔們也不會怎樣鉅細無遺地進行消毒和清理。

我又感覺到了自已身上留存著的深深的潔癖。不論是精神還是行為,我都有重度潔癖。行為舉止上面稍微要好一些,精神層面的更加嚴重。我猜這也是昨天和今天都沒有和羽蕾做愛的原因:我的心始終和她儲存著一層厚厚的隔膜。儘管她已經極力地向我展示了她的內心,我仍然覺得我永遠也不可能消除與她之間的隔膜。我想我心中應該對她產生了愛戀之情,但我目前還無法將它完完整整的向她展現出來。羽蕾幫我手淫了一次,和我接吻了兩次。我的眼中現在還閃現著她潮紅的面龐。古時有種說法,舌頭是人的內心與外界的通道,接吻寓意著內心的交合,意思是願意把自已的心向對方無保留地展露出來。我不知道羽蕾是否願意把她的內心完全地向我裸露,我也不知道自已能否把我的內心原原本本地託付與她。很多微妙的事情無法用一兩次簡單的接吻就能夠知曉明白。找到黑色水仙花以後或許就能夠解答我心中的這些疑問,或許就能解除那些立於心周圍的巨大屏障。我在心裡如此祈願道。

接下來要幹什麼?收拾好剛剛想要帶的東西大概不過需要最多半個小時的時間,接下來還有一個傍晚和一個晚上等待著我去蹉跎。今天晚上要吃點什麼嗎?我到現在似乎都還沒有胃口。早上吃的三明治分量很足,而我本來食慾也並非旺盛。總之,到了夜裡再說吧,家裡還存放著一些方便食品。那麼,要出去走走嗎?這次一走,不知道會離開這裡多長時間,也不知道最後還能不能夠平安地回到這裡。我試著移動了一下木訥而僵硬的四肢,費勁力氣才能夠把自已的身體從床上撐了起來。看來還需要再休息一會才能想外出的事情。也不知道拖著這樣一具虛弱的身體,如何才能夠進入雪山裡尋找到解藥呢?我想起了被惡魔附身時強健有力的身體,就像是擁有著來自異世界的力量一般。或許我本身益是虛弱,惡魔就益是強大;而一旦平衡的天平被打破,這種趨勢就會愈發嚴重,最後將我全部都侵蝕掉。最近一段時間裡,這種想法在以一種宿命般的趨勢融化掉我的心智。我猜測那是心的一部分帷帳被破壞掉的結果,也是一旦發生便無法挽回的事情。

我拿起手機,上面顯示有兩條羽蕾發來的訊息:一條是一個小時以前傳送的,詢問我有沒有安全到家;另外一條是個未接通的語音電話,5分鐘以前打來的。我竟然完全沒有感覺到來電時的震動感。我回複道:“抱歉,剛剛沒看手機。已經到了一會了,謝謝關心。”剛準備放下手機,她就瞬間又回了一條訊息。

“拜託,資訊也不回,電話也不接,能別讓人這麼擔心嗎?”

“對不起,下次不會了。”

她回覆了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大概意思是“真拿你沒辦法”。

我放下手機。

羽蕾她現在在幹什麼呢?也在像我一樣思緒紛飛嗎?她的內心是否和我一樣對這趟旅程抱有熱情與希冀、同時又從它的身上感到無知的畏懼和前途的空洞呢?“你相信宿命論嗎?”,羽蕾是否也將這趟旅程看作成為宿命的指示?無數渺小的思考填滿了我的腦海。

我的學業、我的家人和我的住家,我即將要拋下這一切,和一個剛剛認識不到一週的女孩,前往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去尋找一種只在神話傳說中出現過的植物,以消解一種遠古的邪惡詛咒。這聽起來肯定像是瘋了,不過對於我來說還不算太瘋。我不知道我目前的生活對於我存在有如何的意義,不知道失去了它們以後會對我產生如何的影響。所有事情其實都是一團虛無,可有可無。不論我到了哪裡,什麼環境裡,周圍都始終存在著相仿的事物。人永遠都逃離不了,死亡是唯一的途徑。世界就是一個大迷宮,讓我想要嘔吐。

我摸出床頭櫃裡的止痛藥和鎮定劑。或許時間有點早了,不過我感覺自已的身體現在急切地呼喚著它們。我服下了平時雙倍的劑量,頭腦中的疼痛和肌肉的無力感開始漸漸地減輕、消散。我想我一定是對這類藥物有點成癮了,和吸毒的人沒有兩樣。我的內心希望自已變得堅強一些,用自已的力量來抵禦它們的誘惑。但是頭腦和身體的疼痛總是比精神的力量來得更加直接和強硬。我想起了我的父親,他自我出生以前就是一個癮君子。我從前到他的住所去,經常能夠看到他的桌子上大大方方擺放著的裝毒品的塑膠袋和注視用的針管。這應該也是一種宿命,逃不掉的。我想。

這會距離我到家已經過了將近有3個小時,我就一直這樣昏昏沉沉、半睡半醒的狀態在床上癱倒著。服用了藥品以後,我的頭腦漸漸開始清醒,四肢也逐漸恢復了正常活動的能力。我走下床,將身上的衣物全部放入了洗衣機裡:這些都是羽蕾借給我的她自已的衣服和褲子,希望到明天能夠曬乾,好交還給她。我又衝了一個熱水澡,換上自已乾淨的衣物。這會已經是下午6點,外面的天色仍然像上午時的一樣慘淡,暗黃色的濾鏡被夾在我的眼睛和視野之間。那場預料中的大雨還沒有下下來,估計要等到晚上它才會降臨了。大雨到來之前的空氣是最為壓抑和空洞的,如同世界末日來臨以前的種種自然災害,要將人們內心最深處的防線擊垮。小區院落裡的老人們大聲地抱怨著古怪的天色,但他們對它並不感到恐懼,因為他們知道這只是一場即將到來的大雨,而不是世界末日的前兆。他們只是在對晚上可能會因為下雨而無法外出這件事大發議論。小孩們不在乎接下來的天氣會轉變成為那副模樣,仍然在小小的院子裡面無憂無慮的喊叫與奔跑。只要不是世界末日到來,其餘無論什麼情況,他們的父母們都還暫且能夠幫他們抵擋。空氣中沒有一絲風聲,細細一聞便能捕捉到其中夾雜著雨水潮溼的氣味。靜謐的環境中正孕育著一場驚世駭俗的“劇變”。但這場“劇變”結果只會和以往的“劇變”一樣:人們逃避、奔跑,緊閉著門窗,不對它精心製造的大動靜產生一絲的興趣,他們只在意自已的衣物有沒有被打溼、自已精心打扮的妝容有沒有被毀掉和自已神氣的派頭是否還保持著。只有偶爾的幾個老頭和流浪漢閒來無事,願意駐足觀賞它帶來的傑作。他們用成熟的內心感知著“劇變”身上攜帶的神秘與荒誕氣息。

我把之前設想過明天要準備的東西全部塞進一個較大的棕綠色旅行登山包內。它是幾年前我在一箇舊貨市場裡買下來的。整個包身都用帆布製成,幾乎沒有什麼額外的裝飾。它的價格很實惠,質量也很好。當要進行一些遠途的旅行時,我一般都攜帶著它。

裝好了東西以後,我穿上鞋,準備出去散散步。就像之前所說的,我討厭走路,但是今天身體卻如同被下了命令一般,不自覺地想要與這片土地產生一些接觸。或許是最後幾小時的接觸也說不定。

走出了小區,河流遠遠地望見有幾個穿著制服的人圍在堤壩旁,還有幾輛警車停在旁邊,架設起了黃黑相間的警戒線。我猜應該又是有人跳河自殺一類無趣的事情,這種事情三天兩頭都會在這裡發生,我已經見怪不怪了。跳河的無非是住在周邊小區裡的年輕人,因為各種雜七雜八的原因想要去死;警察們為本職工作和人文倫理所趨,前來救援,實際上內心也早已對此類事情感到麻木。救或不救,這些人其實都是想死的。救了,延長了他們的生命,也一併延長了他們的痛苦;不救,終結了其生命的同時也終結了其痛苦。有人說,自殺是懦夫的表現,他們因為無法承受住生命中的痛苦而選擇了逃避;也有人說,自殺其實是最為勇敢的行為,他們大無畏地把握住了自已生命的命脈,向上蒼與宿命發起挑戰。總之,人們圍繞“自殺”的話題爭論了許多的年月,也不能夠得到一個完美的答案。

河邊林立的樹木的枝葉同往常一樣茂密,繁盛的樹冠遮蔽住一大半天空。狹窄的街道上行人很少,大家都留意到了異樣的天色,決定回家避雨,於是空留下裸露的街道獨自寒顫。河流的水位很高,水勢洶湧,如果再下一場大雨或許會造成一定程度的洪災。河岸邊堤壩上到處是雨水沖刷的痕跡,生長在上面的植物雜亂無章地歪曲和扭斜著,能夠想象到氾濫的河水在它們身上侵蝕的場景。小區門口的共享單車們被歪歪斜斜地停靠在停放區內,有幾輛倒在地上,看起來破舊而骯髒。負責回收的人也無心理會它們,誰也不想去管這樁爛攤子。一切事物都在沉默中等待著風暴的降臨。

我就站在小區的門口,不知道應該往哪個方向走會更好。向右轉,又會去到有大學城的那條路上,而我現在極度地反感看到他們任何一個人的臉龐;向左轉,是一條周邊老年人喜愛前往散步的林蔭道路,但長度很短,而且是一條死路。今天這個時間那裡應該不會有什麼人,我這樣想著朝左邊邁出了腳步。

道路伴隨著河流的形狀一起蜿蜒轉折,總體呈一個“S”形。小道分為兩條不同的道路:內側的地面由各種不知名種類的石頭碎片鋪成,呈現出橙、白、黑、灰等等交織組成的顏色;外道就是正常的混凝土馬路,有一小遛是用凹凸不平的石子鋪成的,據說走那樣的路會對腳底的神經和血脈有好處。經過昨天晚上大雨的損毀,道路上鋪滿了從樹上掉落下來的枝葉,全部溼漉黏著地附著在地面上。我儘量挑著沒有樹葉的地方行走,但是因為樹葉太多了,沒有辦法完全避免,所以偶爾鞋底也會傳來粘連的感覺。我從很小的時候搬家到這裡來居住,便開始走這條路,它上面的一草一木都被我深深地烙印入我的記憶。如今要離開這裡,或許永遠不會再回來。我不知道自已內心的情感能夠用什麼樣的字眼形容。或許我的內心現在不存在所謂的“情感”湧現。我只是在這裡日復一日地“生活”,重複著幾近相同的行為,從小學到初中再到高中,最後到大學。我上學,放學,回家,如此迴圈。周邊的人和事物一直在變,但我始終還是會回到這個被稱為“家”的地方。我的“生活”一直停留在這個地方,至今已經進化成為了整個人生其中的一個關節。我討厭改變,從小便不像其他小孩那樣懇求他們的父母帶他們出去旅行。小孩們喜歡到陌生的地方去,彷彿那樣人的生命中就可以誕生出什麼不一樣的東西。稍微長大以後,處於青春期的男孩女孩們開始精心地打扮自已,彷彿這樣就能夠永遠的遮掩住自已原本的面貌。許多人長大以後不顧一切地擠進大城市裡,想要過上其眼中“鮮豔”的生活,無端地給自已揹負上了許多沉重而無謂的鐐銬。人們總是渴望利用自已身外的一切事物改變自已的生命,其實那是最沒有意義的事情。人生下來是什麼樣就是什麼樣,無論如何逃離、偽裝都沒有辦法改變自已的生命和命運,如此而已。我不知道我還會不會回到這裡來;如果能夠回來,那時的我心智是否與現在有了變化?一切都是未知數,它現在於我的眼中只是一團隱約的迷霧。我馬上,幾個小時以後,就要踏入那團霧氣之中尋找答案。

我沉浸在恍惚之間,不覺已經走到了道路的盡頭:那裡是一扇高大而破舊的木門,門框的周圍生長著青藤和苔蘚類植物;木門上裝有一把老式的鐵鎖,上面纏著幾圈粗壯的鐵鏈,看起來已經損壞,就算有鑰匙也不能夠開啟。想要解除這把鐵鎖的封控,應該只有把整個木門連帶拆除才能實現。我從來不見有人來修繕這扇木門,也不見它後面有什麼樣的事物存在。高大的木門遮住了我一切的視線。自我第一次來到這裡,這扇木門就這樣破爛不堪地立在這裡,似乎那就是它被賦予的使命一般。過了十幾年,它仍然撐著當初一樣的面孔,仍然破舊而衰敗,仍然站立在那裡,阻擋著前去的道路。周邊的老人們沒有人討論過它,彷彿它就是一個透明的存在;我也從來沒有向他們詢問,因為每當我想要開口議論它時,思維就會像中邪一般開始變得紊亂失序——我猜那扇木門身上一定帶有某個巫師施下的咒語,誰都不被允許提起它的名字,否則精神便會陷入迷亂。河流在木門所在處激流轉向,樹木們在離它幾米遠的土地處便不再繼續生長,人們也止步於它高大的軀體面前。它彷彿就是世界的盡頭,一切事物都在這裡終結。它就像一塊巨大的棕色墓碑,靜靜地立在那裡。

我站在木門前,不自覺地開始祈禱起來。我不知道我為什麼這樣做:其實人並不是做任何事情都需要理由,人大多數時候其實是在無謂地做著很多事情。我將木門看作一座墓碑,上面刻畫有這個星球上存在著的一切事物的姓名。我向墳墓祈禱,就如同基督徒在天主教堂裡祈禱那樣虔誠。不論它裡面藏著什麼東西,耶穌也好,撒旦也罷,那東西具有令我畏懼而膽怯的力量,於是我向它祈禱;不知道它代表著什麼樣的事物,光明或者黑暗,崇高或者低賤,那事物讓我的內心感到無比的舒暢而坦誠,所以我向它祈禱。我以為我就要死在這裡。熟悉的眩暈感縈繞住我的頭腦。惡魔似乎要降臨了,我開始聽到她在我耳邊的低語...

面部傳來的溼潤與冰冷的觸感讓我意識到自已還沒有離開這個世界。我睜開緊閉著的雙眼,眼前的木門就如往日一樣破舊和腐敗,方才它在我腦中散發出的光芒此時全然不見了蹤影。我抬頭望去,幾粒細小的雨滴落在我的額頭和眼上。天空中此時像昨天晚上一樣被厚重的黑雲填滿,空氣中颳起了不祥的微風。我感到刺人心骨的寒冷。環顧四周,黑暗的街道上依舊沒有一個行人。樹木們如同一個個被釘在十字架上的罪人,僵直地站立在我的身後,用充滿仇恨的眼睛死死地注視著我。道路上各色的石子閃爍著詭譎的奇異亮光,從中流露出的邪惡氣息瀰漫到空氣之中。

“歷史就要這樣開始了。”

我最後看了高大的木門一眼,扭轉身體,腳踏在陰溼的道路上朝家的方向走去,不再回頭。

從外面回到家裡的這段時間裡,外面的雨已經由小轉大。雨滴們淋漓地墜落在屋簷上面,發出渾濁厚重的聲響。我剛剛換洗的衣物又被淋溼,下午才洗乾淨的身體此時又被蒙上一層雨翳。這身衣服看來是不能跟我一起到西藏去了,我在沖洗今天的第二個熱水澡時想到。我把它們一併扔在了洗衣機裡,我現在沒有心情再把洗衣機的開關開啟,只任由這幾件可憐的衣物躺在裡面。或許沒有人會再提起它們,因為只有我認識和記住它們,而我以後都決定不再談論起它們。除非我回到這裡,否則它們就會一直在那裡躺著,伴隨著滋生的黴菌,待到這棟公寓被拆除、這個城市被摧毀、這個世界的終結。當然,它們自已或許不會想到那麼多,因為它們只是一些布料縫製成為的“衣物”,它們只會在洗衣機裡靜靜地躺著。

洗完澡以後,我坐到床邊,拿出放在枕頭下面的手機——我一般短途外出的時候不習慣把手機攜帶在身上,除非是需要騎車或者買東西。這些短暫的空隙能讓我從現代資訊社會海洋中暫時抽身喘息一會。手機上又是一堆微信的訊息提醒,有幾條來自大學同學群,另外的都是羽蕾發來的。大學群裡的無非是各類競賽、講座的資訊,我一般都不會點開來。我的同學們非常熱衷於這類活動,將其稱為“與大師名人交流的渠道”。我也去過那些地方几次,因為學校會強制安排。我進去裡面以後連一秒鐘都不想停留,塞滿了偽善的狗的地方。羽蕾發來的資訊裡有一張圖片,裡面是她和我的火車票的資訊截圖。下面又是兩個未接電話,然後是一個憤怒的表情。我給她回撥了過去,電話過了幾秒就接通了。

“喂。”我先開口。

“下午不是還信誓旦旦地給我承諾嗎?又不接電話?”羽蕾語氣中帶點嬌嗔的味道。

“對不起,剛剛出去了,沒有帶手機。”

“現在還有人外出不帶手機的嗎?”

“我。”

“大概只有你。”

“有可能。”

“看到我發給你的票了嗎?”

“嗯。”

“明天早上九點,我們在西站的廣場上會合,如何?”

“可以。”

沉默。

“我說,你身上一共帶了多少錢?”我問她。

“嗯...大概四五千塊錢吧?”

“這麼多嗎?”

“四五千塊錢很多嗎?”她的話語和聲調中流露出震驚和不解。

“對我來說很多,幾個月的生活費。”

“這也只是我這個月的生活費罷了。我不是說了嗎,我自已沒有存錢的習慣。”她停頓了一下,“怎麼樣,這些錢你覺得夠用了嗎?”

“我覺得很夠用了。”

“嗯,那就好。”

“現在什麼心情?”

“嗯?為什麼這樣問?”

“明天要幹得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不是嗎?”

“嗯,確實很奇怪。不過我現在內心倒是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你呢?”

“我內心很不安。”

“你以前很少出遠門嗎?”

“對,不過我覺得原因不在這裡。現在所有地方都長一個樣,去哪裡都沒什麼區別。”

“那是因為什麼?”

“我不知道。這種感覺在很多時候都會出現,黑夜之中、陌生而熟悉的街道上、茂密的樹林裡、深幽的小徑中、過去年代的音樂裡。我到目前還沒有真正看清它的來源。它以蠶食我的過去和記憶為生,它將我遠去的生活作為自已穴居的巢洞。”

“我也會有這種時候。”

“每個人都會有,如果他的心還存活的話。”

“我們要去西藏了,明天早上就走。”

“對。”

“能找到嗎?黑色水仙花。”

“會的,因為是命運安排好的事情。”

羽蕾停頓了一下,然後說道:“看來你也開始相信宿命這種東西的存在了。”

“可能是吧。”

“明天見,晚安。”

“晚安。”

我放下手機,腦海中突然又想起來一件事。我慌忙地再次開啟手機螢幕,但是羽蕾已經結束通話了電話。我嘆了口氣,總是這樣,一件事情也做不好。我不再回撥過去,把手機放在桌上關機充電,然後關了燈,躺到了床上。其實我現在還不想睡覺,止痛藥和鎮定劑的藥效很足,致使我現在意識格外的清醒。我向房間窗戶的方向望去,窗簾沒有拉上,可以完完全全地看到窗戶外邊的景象:瓢潑的大雨像一場浩劫般洗滌著這個城市;空氣中沉澱出純淨的黑色,我覺得以前從來沒有見到過如此單純的黑色——達到這樣純度的黑色;樓對面的房間們依然關著燈,隱藏在無邊的陰影之中。“明天這個世界還會繼續運轉嗎?”我的心中冒出了這個問題。或許在明天,人們會因為這場大雨無法出行、人類世界的交通會因此癱瘓;或許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裡,雨都不會停止,接踵而來的還有洪水、海嘯和風暴,人類的建築會被摧毀、人類文明將就此終結,重歸於零。如此這般,我也不用去搭乘那趟前往梅里雪山的綠皮火車,再也不用返回去學校裡,再也不用為生活操一丁點心,再也見不到我的家人和朋友,也再也見不到羽蕾,再也不用感覺到不安的情緒。或許這就是最好的結果,但最好的結果——往往也是最壞的結果——通常只存在於幻想的世界之中,而大機率發生的事情便是:這場大雨只會持續到今天半夜,到了明天以後一切便如常,世界照常運轉。我依然要去完成那項被賦予我的使命;住在對面樓裡的人,明天會照常在早晨7點鐘爬起床趕去工作;學生們依舊背起書包,一臉倦容地前往學校;開餐廳的、在市場擺攤的...一切如常,一直如常。逃避和不安永遠起不到實質性的作用,至少在我生活的這個世界、這個次元、這個宇宙裡,規則便是這樣。沒有人能夠讀懂別人的內心,也沒有人願意去閱讀對方的真心。人們為自已而活,每個生命獨立而平等。我們仍然生存在一個充滿野性的原始社會之中。

我將視線收回,轉而在黑暗中審視起自已的房間來。人的兩隻眼睛在沒有對焦的時候,眼中看見的事物會重疊在一起;我只有在發呆的時候能夠做到這種狀態,刻意地嘗試反而不行。我這時就處於這種狀態,於是黑暗的房間變得更加混亂起來。這裡的牆壁上有我小時候的胡亂塗鴉、有被撕下來的海報的些許殘留、有各種稀奇古怪的小裝飾掛件、還掛有幾張很久以前拍出來的照片。我一向對記憶很敏感,這些事物中,大多數我都能回想起關於其大概的故事。這些記憶存在沒有任何價值,我自已永遠不會提起它們,把它們作為茶餘飯後談論的話題,也不會有任何人問起關於它們的問題。它們只是停留在那裡,不做任何事情,就和世界上絕大多數的東西一樣。這間房子和傍晚走過的街道馬上都會成為,或許是永久的過去式。沒有事情是不可以被拋下的,沒有什麼事情是不能被遺忘的。我想,“永恆”暫時還不存在於這裡。

不安的情緒伴隨著各種思考蔓延到了我的全身上下,冰冷缺氧的空氣幾乎要讓我窒息。黑色滲透到了我的每一個感覺器官之中,我注視著它的陰影在空蕩的房間裡留下的長久的迴響,陰森和潮溼的氣味鑽入進我的鼻腔。我對它產生了恐怖的情愫,於是緊緊地閉上了眼睛,哄騙自已的身體,漸漸地進入了夢境之中。在夢中,我站在——或者坐著,我也不知道,一條廢棄的鐵軌邊。我被用鎖鏈纏著的、擋在鐵質柵欄後面狂吠的狗驚嚇。鐵軌四周荒蕪偏僻、寸草不生。我鑽進列車,不知道在躲避什麼,狂奔向車頭。有救了,列車還能夠運作:第三個按鈕選擇“是”,第四個選擇“否”。如此終於可以放心地遠離了。遠處的醫院裡屍體堆成了山。她渾身被刀片刻滿了流血的十字架,於是她繼續坐在那裡,用小刀自殘。破損、封閉、被貼滿封條的房間們,通往更上層的樓梯被無名地封鎖了起來。這裡又是哪裡?這一夜漫長而折磨,我感覺自已彷彿已經墜入了自已所設想的那個世界之中。

......

第二天清晨的陽光灑到了我的臉上。眼睛現在很怕見光,我下定了很大的決心才將它睜開。外面就如我昨天所推測的那樣,沒有洪水、海嘯和風暴。久違的太陽在天空中現身。小區之中傳來了趕早的人們喧鬧的聲音,同時伴隨著騎腳踏車和啟動汽車等等的雜音。我開啟手機,現在是早上的7點半鐘,昨天和羽蕾說好九點鐘在西站廣場上碰面,現在還有一個半小時。我從床上坐起,到衛生間洗漱,接著從廚房的櫥櫃裡開始翻找起來。這兩天在家居住的時間很少,所以都沒有去菜市場買東西,冰箱裡基本都是空的。幸好,櫥櫃裡還存放有一些牛奶麥片沖劑,我泡了兩袋作為早餐。其實揹包裡也還裝有一些食物,只不過我在上火車以前還不想消耗那些東西。這一切完成以後,時間來到7點50分。我來到窗邊,摸了摸曬在外面的羽蕾的衣物,然後遺憾的嘆了口氣:還非常的溼潤,完全不能裝進揹包裡。應該是昨天晚上下雨的緣故。我將晾曬在外的衣物都取回到室內懸掛,接著關緊了所有的窗戶,不留一絲縫隙。我坐在臥室的木桌前,開始寫一封信:給我的母親,大致意思是告訴她不用為我的離開而擔心,我只是暫時去做一個短途的旅行罷了。信寫好後,我用一塊小時候練習毛筆字用的硯臺把它壓在了桌上,放置在顯眼的位置。所有事情都安排妥當了,我心中想到。我面對鏡子將自已的衣物和頭髮稍微整理了一下,然後背上了昨晚裝備好的棕色帆布包。我在出門前再次檢查了所有的電源開關、窗戶還有氣閘,確認了萬無一失後開啟了大門。我站在門口,最後看了我的小公寓一眼,然後將門輕輕地關了起來。

“這隻會是短暫的離別。”我在心中對我的房間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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