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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坦希望沃文和鏑木能去私塾認識幾個字，最好能學會算賬，這樣以後可以當個教書先生或者賬房先生，不必靠苦力謀生，因此，當主人宣佈辦私塾的訊息時，帕坦就替叔侄二人報了名。
這一年，鏑木剛滿十六歲，沃文還有四個月才到十歲，二人都還沒念過一天書，到了上私塾前一天晚上，兩個孩子都興奮得一夜沒有閤眼，鏑木的母親、沃文的奶奶、年邁的拉瑪老太太被孩子們吵得也睡不著覺，索性拿了一張木搖椅，讓兩個孩子蹲在火爐旁，給他們講自已年輕的時候識字的經歷。
“我們那一代人啊，小時候都住在主人的柴房裡，就是你們現在這個主人的爺爺，那個時候也有私塾，可惜女孩子不能上，我的弟弟就上了私塾，他長得可愛，腦子也機靈，據說在私塾回回受先生誇呢。”講到這裡，拉瑪老太太拍了拍鏑木的腦袋，在這個孩子身上，她彷彿看到了當年自已弟弟的影子。
“奶奶也有弟弟嗎？怎麼我從沒見過。”沃文眨巴著眼睛，好奇地詢問起這個素未謀面的舅公。
“對啊，媽媽，我怎麼也沒聽說過這個舅舅。”鏑木也向拉瑪投去了疑惑的眼神。
“唉——”拉瑪老太太長嘆了一口氣，眼中流露出了一絲哀傷。
她抬起手腕，一隻烏拉草做的手環露了出來，老太太輕輕摩挲著，對孩子們說道：“這是我弟弟第一次進山時，用山裡的烏拉草做的，當時他編了兩個，我們倆一人一個，後來他念了私塾，因為長得端正，書還唸的好，被選進天宮當了仙童，打那以後，我再沒見過他，有人說他在天宮犯了事，被人打死了，也有人說他是在天宮吃香的喝辣的，不願回來過苦日子了。”
“仙童是什麼？”沃文問道。
“就是天人的奴婢。”鏑木搶著答道。
“天人不是神仙嗎？怎麼還要凡人去服侍呢？”沃文更疑惑了。
“真笨吶，選上了仙童，怎麼能是凡人呢？能在天人左右服侍，那也算位列仙班了。”鏑木說道。
“那就是說，就像咱們是主人的奴婢，仙童就是天人的奴婢嘍？”
“應該...算是這樣的吧。”
“那仙童也要給天人放羊嗎？”
“笨蛋，天人哪來的羊？他們想吃羊了就會從天宮下到凡間巡獵，見到地上有羊捕來吃掉就完了。”
“上次我才弄丟一隻羊，主人就把我打了一頓，還把爸爸的小拇指切了，天人吃天天巡獵天天吃羊，這得切掉多少手指頭啊。”
“天人都有御空術，能隨意在天上飛，主人和咱們一樣都是凡人，哪來的本事去切他們的指頭？”
“可是天人也會到地上來的，我前些日子就是被天上下來的天人抓住的，趁他們下來的時候切不行麼？”
見兩個孩子爭個沒完沒了，老太太笑著打斷了他們：“小點聲，孩子們，帕坦明天還得早起佈置陷阱呢。”老太太指了指躺在炕上鼾聲如雷的兒子。
在這個家裡唯一的頂樑柱就是帕坦，他是十里八鄉有名的獵戶，曾憑藉一把射石丸的彈弓擊退過黑熊，平時出獵打下來的野獸更是不計其數。
帕坦居住的清鼎山北一帶出沒過的所有動物，有一種算一種，沒有一個品類逃的過帕坦的獵弓，每次舉行圍獵活動，帕坦都是公推的狩頭，負責組織大家進行圍獵活動。
作為帕坦唯一的弟弟，鏑木也受到了重點關照，滿十四歲以後，帕坦每次圍獵都要帶上他，這些年鏑木跟著獵戶們東奔西走，也長了不少見識，大家都說，帕坦的弟弟將來一定也是個厲害的狩頭。
至於沃文，他是帕坦最大的孩子，此外帕坦還有兩個小兒子和妻子一起住在青鼎山南邊的岳父家裡，按照北疆人的婚姻習俗，女子要等丈夫去世後才能去夫家主持家業，否則只能呆在父親家裡，帕坦的岳父是清鼎山一帶的狩頭，他現在負責贍養帕坦的妻子和兩個兒子。
這一大家子的生活條件，在清鼎山的獵戶裡，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了，如果時局穩定，日子過的也算有盼頭，可惜人生總是充滿變數，讓人猝不及防。
第二天一大早，兩個孩子就洗漱完畢，穿上了自已最乾淨整潔的服飾，鏑木穿的是他最喜歡的一件鹿紋狍皮袍，那是用他親手捕獲的狍子做的，每次穿心底都有一股自豪感；沃文頭上戴了一頂漂亮的“滅塔哈”，這是一種狍皮帽子，頂上還有兩個假耳朵，從遠處看就像一隻傻狍子，戴在孩子頭上顯得十分可愛。
孩子們狼吞虎嚥地吃完拉瑪老太太準備的早飯，就匆忙趕往私塾了，跨過村頭熱鬧的早市，再拐過幾條小巷子，很快二人便遇上了其他上私塾的同學，一大群孩子鬧哄哄地聚在一起，走進了教書先生的小茅屋。
那是主人薩烏爾的茅屋，過去是專門用來存放給畜生們過冬準備的草料的，今年市面上盛行一種叫做“仙券”的商業投機活動，薩烏爾聽人說只要投錢進去就穩賺不賠，在見到不少城裡人都靠投資仙券賺的盆滿缽滿以後，薩烏爾也躍躍欲試，一口氣賣掉了家裡一百多頭羊，去城裡的銀行換了幾張花花綠綠的仙券證明，由此騰出來的茅屋，就無償贈給了丐者辦私塾。
丐者在北疆是個特殊的“行業”，不同於夏土的乞丐，北疆的丐者都是有神教認證的神職人員，他們大多是失業流民，受到光明神教忍訓明王的收留，協助起進行佈道，部分有學識，擅長辯經的高階丐者，會主動要求下放到北疆各村落擔任私塾教師，宣揚“光明教義”。
自從旭日國的光明神教與青焰神教聯盟後，大量隸屬於光明神教的神職人員開始插手北疆的基層管理體系，以三柱明王為首的世俗宗教領袖進入了北疆人的視野，在不少地區都建立起了光明神教的信仰。
孩子們湧進了丐者的私塾，這個丐者是個年過半百的老頭，佝僂著背，鬚髮皆白，臉上掛著一副搖搖欲墜的老花鏡，拄著跟老樹榴柺杖，腰間還彆著一杆煙槍。
吵鬧的孩子們惹得他心煩意亂，他那張本就厭世棄俗的臉，此時皺得更加難看了，為了宣示威嚴，他連連敲擊手中的柺杖，扯著嗓子吼道：“肅靜！肅靜！咳咳咳咳...”
孩子們聽了先生的話，都識趣地坐到事先準備好的板凳上，仰著脖子等先生講課。
“後面那位，諸君都坐下了，你站在那作甚麼？”老頭用柺杖指了指坐在最後面的沃文。沃文不知所云，這時鏑木卻注意到，沃文背後掛著一件防雨的蓑衣，他猜測這老頭是不
是老眼昏花，把衣服錯認成了人，於是連忙取下來，果不其然，老頭這才點了點頭。
沃文見了這情景，差點沒繃住，要不是鏑木緊急掐住了他的大腿，故作嚴肅道：“好好聽先生講課！”，他準要笑出聲來。
那老頭直起身子，清了兩聲嗓子，彷彿宣讀訃告般對孩子們做起了自我介紹：“敕光明尊主保佑，忍訓明王座下丐者藤野代我主向諸君致禮，望諸君謹遵鈞旨。”
說完，老頭向課堂天花板上的大幅忍訓明王貼畫行仰望之禮。
循著老頭的視線，眾人這才注意到私塾主樑上貼著的畫像，那畫中呈現的是一位衣衫襤褸、左手拄柺杖、右手拿破碗的老乞丐形象，乍一看還與這藤野老先生有幾分神似。
鏑木聽大人說過這位明王，他東方泊來的光明神教中的世俗領袖，據傳他是一名乞丐，心地善良，靠著四處行乞獲得的錢財修建私塾和房舍，供各地的孩子讀書，以及為無家可歸的乞丐提供住宿，神仙表彰他的美德，點化了他，令他做明王，在各地傳播光明神教的教令。
“這人名字真怪。”
“是啊是啊，咋和咱們不一樣呢？”
學生們在下面窸窸窣窣地議論起來。
“咳咳咳，肅靜！”藤野老頭又敲了敲柺杖。
“敕光明尊主寶諭曰：‘為憎恚為性，能障無嗔，不安穩性，惡行所依業...’”藤野咕叨起晦澀難懂的經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