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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不奈之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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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世間如何紛擾,唯我心如止水…… ——祝 蔚苒

郭彬:“你當真願意?”

小雨:“願意。”

郭彬:“好。”

小雨:“你是個好人,小雨感激不盡!”

郭彬: “不用謝我,我只是個生意人。”

小雨:“謝謝!”

萬物萌生,春光冶豔,又是一年立春時。和風潤雨,杏花滿園,又見簌簌白落雪。

(悉塵院的)姑娘們都在外踏青拾翠,除了蔚苒。縱使韶景萬般明媚,她只如一位深藏幽院的閨閣女子,獨坐牆東,無盡傷春:“蘇延,春雨微寒,切莫著涼……”

寧波,東錢湖畔,沿岸十里,桃林早早綻放。柳花隨風飄蕩,只見蘇延遠眺長空:“又是一年春起時,小雨,於你之思,盡附這風中柳絮,海角天涯,亦要至你身旁……”

蘇延一路化緣,走進一湖畔小村,祖祠堂外,只見族長緊握著長鞭(長鞭紅紙纏繞)“痛”打著春牛,鄉民以麻、麥、米、豆拋打春牛,後以春毬相互饋貽……(予兆豐稔)

待蘇延化緣而歸(二靈寺),佛前打坐之際,只見方丈緩緩走來:“阿彌陀佛,蘇延,你回去吧?”蘇延沉默了片刻,緩緩道:“回去?我早已無家可回。”方丈道:“阿彌陀佛!”蘇延閉上雙眼:“師傅,我罪孽深重,今生今世怕再也種不下這佛因了。”他流下淚:“我忘不了……”方丈道:“為物累,為情困,不捨牽絆,方是負她一生。(蘇延始終不知小雨還在人世)”蘇延復問:“師傅,如何才能剪斷牽絆?”方丈只是道:“阿彌陀佛!求而不放,終為桎梏……一切法由心想生……”蘇延喃喃:“心?”他緩緩道:“她走了,我的心也早已隨她而去了。”他轉過身,愧疚道:“師傅,弟子慚愧,濁染了佛門清淨。”方丈道:“蘇延,人生所歷,皆是修行,你塵緣未了。”蘇延搖了搖頭:“師傅,蘇延已是個心死之人,就讓我在此,自生自滅吧。”方丈嘆了聲氣:“阿彌陀佛!”

山門處,一娟容秀麗的女子不停地朝寺內張望,她身旁,一丫鬟勸道:“少夫人,您別心急,少公子馬上就會出來了。”少頃,方丈緩緩走來,只見女子疾步上前:“方丈大師,蘇延呢?他怎麼沒來?”方丈只是一句:“陸施主,你們回去吧。”陸芷煙心碎道:“他始終沒有忘記(小雨)。”她眼角泛起淚光:“十年了,整整十年!你沒有忘記她,卻將所有愛你的人都忘了!”她不甘道:“蘇延,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爹孃用十里紅妝將我嫁入蘇家,不想讓我受一絲委屈……我那麼愛你,那麼愛你……你為何要如此負我!如此薄情!”她癱倒在地,傷心欲絕,丫鬟急忙扶起她:“少夫人,少夫人!總有一天,少公子會想明白的!”方丈只是雙手合十:“阿彌陀佛!”

柳藏鋒為人囂張跋扈,目無尊長,雖在臬司衙門任有要職,可衙門的按察使卻極不待見他。只因柳父是江西巡撫,衙門裡的人方不敢冒犯他。

柳家是江西望族,巧借行政之利,倚官挾勢,勾結著江浙財商,大肆走私瓷器私獲重利。任職杭州的柳藏鋒作為柳家與浙江商人的紐帶,在家族裡顯得愈發重要。(明朝建立後,朱元璋不僅禁止官員,還禁止四品以上官員家人等經商。規定:“凡公侯內外四品以上官,不得令子弟、家人、奴僕與市肆開張鋪點,生放債及出外行商中鹽,興販物貨”,另外補充規定,“官員之家,不能於所部內買賣。”隨著法制廢弛,部分官員紛紛依靠其權力經商獲利。)

這天下沒有不講交情的買賣,經營兩方勢必誠信守道,方可持之。而許多浙江商人同柳家做“生意”,卻處處受氣,啞巴吃黃連。“受害”的浙江商人之中,郭家就在其列。常言道,窮不與富鬥,富不與官爭。郭彬知柳藏鋒覬覦蔚苒良久,欲將美人贈於柳藏鋒,以換得郭柳兩家商貿之公正。

悉塵院,一方雅舍內,只見柳藏鋒與幾位官差手持“馬吊”玩得不亦樂乎。這時,只見郭彬笑盈盈而來:“各位大人,郭某來晚了,自罰銀兩,自罰銀兩。”一胖官員道:“郭公子有香車來回,萬萬不該來遲的。”一瘦官員道:“是啊,那像我等窮酸,一頂破轎。”

“八萬!”柳藏鋒出牌道:“打馬吊,整個杭州城都沒人能玩過我爹。”他對胖官員道:“大明朝向來是薄俸為祿。你若也想乘得香車來回,就舍了這個差職。”瘦官員道:“百官之祿,米也。如今卻折以鈔,可這鈔又形同廢紙……唉!糧之重者愈重、俸之輕著愈輕。(自秦漢到明清,明朝官員的俸祿較低,按洪武二十五年規定的百官俸祿標準,“正一品月俸米八十七石,從一品至正三品,遞減十三石至三十五石,從三品二十六石,正四品二十四石,從四品二十一石,正五品十六石,從五品十四石,正六品十石,從六品八石,正七品至從九品遞減五斗,至五石而止。自後為永制”)”胖官員亦抱怨道:“俸薄不足以養廉啊。(我朝)廢除了歷代之職田(職田制),削祿甚易、穩頓吏治難矣。”說完,不禁哀聲一嘆。柳藏鋒看了他們一眼,邊出牌邊道:“你們缺這點兒銀子嗎?像嗎?”一旁,郭彬諂媚道:“香車又如何?還不是您們一句話的事兒。”說完,眾人不禁大笑。(普通民眾相比,即便是從九品的官員的俸祿收入也是高於普通百姓的收入,與商人相比,官員的收入確實較低。)

柳藏鋒抿了一口茶,不禁道:“楊公公怎麼沒來,真少了些樂趣。都好些日子了吧。”郭彬道:“我聽說,是他自已要進宮的。”瘦官員道:“想不開啊,杭州多自在,不好好待在織造局,偏要回京受氣。”胖官員道:“暫且不論受不受氣,較之織造局,宮中油水巨甚。就說宮中那些中書舍人,一年的油水,嘖嘖嘖……”柳藏鋒疑惑:“這些舍人只是照例書寫誥敕,並無重職在身,何來油水?”胖官員一笑:“柳大人,別小看了這些中書舍人。每年宮中過節,貼掛對聯都少不了他們書寫,這調墨所用豈是一盆硃砂,一盆金粉就完事的?”柳藏鋒不禁道:“原來如此,楊公公向來精明。”瘦官員道:“再怎麼說也算個京官。說起這些京官,我等(地方官兒)還不是每年要給他們送銀子送禮,既不能送的太少,又不能送得太直接,還要想方設法蒐羅出價值新奇貴重之物。(在官場中,官僚結成官僚集團來維護群體利益的現象也是很常見的。集團內部在過年過節的往來也是必不可少的。但這種往來與其說是交情與往來不如說是白銀的交易,地方官給京官每年送禮便是一筆很大的開支,以期獲得提拔和庇護。當然這種官僚集團之間的合作也會因利益的變動而動搖,再加上巡撫等的敲詐(否則可能會對其政績進行彈劾),因此低階官員的送禮成本往往是難以承受的,僅靠官俸收入來支付這些,不夠用也是意料之中的。)”柳藏鋒道:“他身無子嗣,即便坐擁再多錢財,也無顏面對祖宗。也是啊,杭州雖是個溫柔之鄉,他也是無福享受。”說完,他不禁一笑:“等等,這局,我又贏了。”

這時,胖官員問道郭彬:“郭公子,一口京腔的李良弘(織造局新來總管太監),(病)可好些了?”柳藏鋒一聽,不禁道:“郭公子最近和李良弘走得很近嘛。”郭彬一笑:“都是生意上的事兒。”他對胖官員道:“李公公是心病,那能好啊。”胖官員笑道:“心病?下次你把他叫上,來這兒喝酒。”瘦官員笑道:“跑這兒來喝酒,那麼大的官兒,又是宮裡來的人,就不怕丟了皇上的面兒。”胖官員道:“鐵打的皇宮,流水的奴才,怎麼這麼看不開呢?”柳藏鋒道:“李良弘好雅,你們啊,太俗!何況,借酒消愁愁更愁。”郭彬接道:“柳兄所言極是。但郭某就愛喝酒,酒可是個好東西啊,不僅能解乏消渴,使人心情愉悅,最重要的是能交朋友。”

此時,傳來一陣清脆的敲門聲,只見蔚苒款款而來。胖官員笑道:“蔚苒姑娘青衣點梅,宛若仙子啊。”一旁,瘦官員不禁看出了神,胖官員飲下一杯酒:“聽聞蔚苒姑娘是寧波人氏?”蔚苒點點頭,瘦官員不禁道:“都說紹興的師爺,寧波的商人。這寧波商人為何會如此出名?”郭彬道:“浙東之人,大半食於外,為了生計,才紛紛外出謀生,開闢商道。寧波人經商有道,照他們的話講,不單單靠生意頭子活絡。更要能時俱進,推陳出新,敢為天下先,這寧波商人骨子裡就崇尚開放、博納、相容之道,將經世致用,以實幹誠信作為立業之本……”柳藏鋒一笑,打斷道:“商人再怎麼精密,終究是個商人。”郭彬微微一怔,不禁頷首低眉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蔚苒見狀,來到柳藏鋒身旁,給他斟滿酒:“我曾聽娘講過一個寧波富商的故事。”她娓娓敘來:“……那天,有幾十個強人來到富商家中,準備搶劫。富商不慌不忙地拿出酒菜,供這些人吃喝,等他們酒足飯飽後,還給了每個人一百兩銀子,並囑咐:‘做人要自愛……我難道不能將你們繩之以法?’這批人叩謝而走。幾年之後,這批人帶了銀子上門來謝,說:‘多虧恩人那天接濟,我們靠了這筆本錢,好好經營,發了些小財,現在就把這筆錢還給您……’這事兒在寧波已成佳話……”她一臉不瞞,諷道:“當然,行善是需要銀子的。可寧波知府衙門那麼有錢,有管過這些受苦受難的百姓嗎?商人怎麼了,如此樂善好施的善商,真是大明朝的福氣啊……”柳藏鋒不禁拍了拍手:“好好好!福氣,福氣啊!”他對蔚苒微微一笑,懷怒未發。

期間,新詞小調,卻不似溫柔。蔚苒心念蘇延,記憶又來到那年,那個離別的秋日,不禁唱起了孟郊的《古怨別》:“颯颯秋風生,愁人怨離別。含情兩相向,欲語氣先咽。心曲千萬端,悲來卻難說。別後唯所思,天涯共明月。”

這晚,趁蔚苒添酒之際,柳藏鋒輕輕撫了撫蔚苒的玉手,蔚苒急忙縮回手,往後退了一步。柳藏鋒有些微醉,走到蔚苒身旁,用力聞了聞:“是梅花的香氣,孤傲的香氣。對嗎?”蔚苒半晌不答,柳藏鋒越靠越近,蔚苒忍不住輕輕一推,隨即跑出了房門。身後,只聞柳藏鋒一陣大笑:“哈哈哈……”

第二日,悉塵院。“蔚苒啊,你可算是來了。今兒柳大人是真心誠意給你賠不是來的。”二姨娘笑盈盈道:“來,二姨娘替柳公子敬你一杯。”一丫鬟亦給蔚苒遞來一杯酒,蔚苒只是淡淡一笑:“二姨娘,蔚苒從未責怪過柳公子,不,是柳大人。蔚苒知道,柳大人愛來我這兒,愛聽蔚苒唱戲,那都是蔚苒的福氣。”她凝視著這杯酒:“只不過這酒,蔚苒今天不能喝。”

二姨娘一聲驚訝,打趣道:“哦,蔚苒,你是不是覺得這酒不夠好?”柳藏鋒微微抬頭,色眯眯地看了蔚苒一眼,只見蔚苒緩緩道:“不是的,身體不適才……要不……要不改天吧。”二姨娘拉長著聲,故作央求:“蔚苒,要不就乾了這一杯吧。你可一定要給我一個面子啊。”蔚苒不語,面帶無奈,柳藏鋒一笑:“既然姑娘不願意,那我們就不喝。”隨後對蔚苒道:“蔚苒,今兒啊,我是誠心誠意給你賠罪的。要不這樣,你喝茶,我喝酒,好吧?”隨後吩咐二姨娘道:“快,給蔚苒姑娘倒茶。”二姨娘笑道:“行。”沏好茶,二姨娘不禁拍了拍腦門:“哎呀,你看我這記性,怎麼把郭公子給忘了,我去去就來,去去就來。”房門輕閉,只剩柳藏鋒與蔚苒兩人。(郭彬花了不少代價才得到蔚苒,但為了家族生意,為換得郭柳兩家商貿之公正,他沒有絲毫猶豫,十分痛快地將蔚苒“贈獻”給了柳藏鋒。)

“柳大人,我……”蔚苒未說完,柳藏鋒便打斷道:“還是叫我柳公子吧!”蔚苒點點頭:“柳公子。”她抬起明眸,極具嫵媚,柳藏鋒一把將她摟入懷裡:“還怪我嗎?”蔚苒不語,只是對他溫柔一笑,柳藏鋒將她抱入香床:“你騙不了我。”蔚苒微微皺眉,柳藏鋒道:“你的眼睛告訴我,你怕我。”他輕輕拂去蔚苒的薄衣,又托起蔚苒的頭:“怕不怕我吃了你?”蔚苒點點頭,垂目一語:“嗯。”眼神透著一絲難以掩蓋的無奈。

霓裳解落,玉肌凝脂,柳藏鋒發出一陣陣急促的呼吸,心魂飄蕩……蔚苒不禁流下了淚水,柳藏鋒得意問著:“怎麼?我弄疼你了?還是你不願意?”蔚苒含著淚:“柳公子,蔚苒開心,才會流淚。”說完,她閉上了雙眼,任柳藏鋒的慾望翻騰流蕩。

隔壁廂房,只聞笛聲陣陣,一豔麗的女子俯身唱道:“相國老夫人聽得悲泣,不奈之何,故謁微生,願求脫命計……(選自《西廂記諸宮調》卷八。北宋以後,諸宮調繼續流傳於中原和南宋臨安等地方,又有南北之分,北方用琵琶和箏伴奏,南方則用笛子。)”郭彬轉過頭,悄聲問道二姨娘:“她(蔚苒)真是含包未開?”二姨娘一臉淫態:“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啊!”郭彬只是道:“如此,甚好!(柳藏鋒喜歡)”二姨娘掩面一笑,含羞啐道:“被柳公子折騰一夜,估計身子都要散嘍,有什麼好的。”郭彬微微閉眼:“小外婆,你走吧。我想一個人聽聽曲兒。”他小抿了一口茶,心念道:“柳藏鋒,色字當頭一把刀。總有一天,你會死在女人手裡。”說罷,他轉過頭,不禁輕歌附和起來。

晚風習習,星辰如洗,月光下的悉塵院,燈火豔豔。後院,荷花亭內,只見一稱孃的女子(老鴇)依著亭欄,對幾個姑娘道:“身為女子,切勿只懂打扮,眼睛盡是那金銀珠寶和男人表面的深情。要去觸控他們的內在與專情,如此,才不會被假象所迷惑,更不會輕易掉入他們的陷阱……”一姑娘輕聲一笑,淡淡道:“都說,在愛情裡,多情最是廉價,天下女子,哪個不是在尋找,一個能為你專情的男子。然而,在這悉塵院,盡是虛情假意,可曾有一絲波折和傷害,甚至是辜負(全是生意罷了)(應了蔚苒的那句:“悉塵院裡,何來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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