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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空門牽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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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蓉希望母親能夠離開這個傷懷之地,與她一併前往杭州安度餘生。而在寧海,夏宛兒本是孤家寡人,無親無故,削髮之後,一直安之若素,是萬萬不願離開素清庵的。

幾日後,素清庵,羅漢殿後,楓亭小築,落葉飄飄。

“慕施主請坐。”夏宛兒對徵炆微微一笑,徵炆做禮道:“夏伯母,您也坐。夏伯母還是叫我徵炆吧。林蓉多次提起過您……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夏宛兒莞爾一笑,隨即起身叩謝:“徵炆,老尼在此謝過。多謝你這些年對林蓉的照顧,此番恩情,我們母女下輩子,怕是都無法償還。”徵炆急忙扶起她:“伯母,萬萬使不得,當真折煞我了。您快請坐。”他又道:“伯母,出家人說‘因緣’,我跟林蓉一見如故,知已相伴,自當要盡力相助。”

(夏宛兒本是餘姚人士)夏宛兒緩緩入座,她不禁問道:“徵炆是餘姚人士?”徵炆回道:“祖上都是餘姚人士,只是父親在外為官,我便從小跟隨在側,身在杭州。”夏宛兒道:“慕家,莫非是梁弄的蘭竹慕家?”徵炆點點頭:“正是。夏伯母是如何得知?此事,我不曾與林蓉說起。”夏宛兒道:“巡鹽御史,不是一般豪紳可以做得。”她又問:“聽林蓉說,你尚未入仕為官。可是,以徵炆的品學才華,為何?”徵炆道:“家父為官,也希望我能步入官場,光耀門楣。我也早早被家父逼著與杭州各路官員應酬交際,可官場糟粕,不堪其雜,我厭惡之。”他頓了頓,不禁一搖頭:“‘修齊治平’,‘仁為已任’……曾經的徵炆何嘗不想為官為民,學以致用。(接觸過現實,接觸過一些先進的思潮後)如今,早已經斷了這念頭。”夏宛兒感慨:“阿彌陀佛!”

少頃,一陣長風襲來,夏宛兒又問:“徵炆,你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紀,不知?(家人是否已為你覓得佳人?)”徵炆道:“說來慚愧,徵炆雖是家中長子,至今未曾迎娶。其實,家父早已為我定好一門親事。”夏宛兒詫異:“那為何?”徵炆道:“一來,那位姑娘尚且年少。二來,我天性自由不羈,對兒女私情不曾上過心,家父便不再催促婚事。而最最重要的是,我並不愛那位姑娘。”

夏宛兒不禁一問:“那你愛林蓉嗎?”徵炆頓了頓,四處閃躲眼神,他有些不知所措,夏宛兒緩緩道:“徵炆,世人都會有所隱藏,可你對蓉兒的情意,是隱藏不了的。”徵炆點點頭:“夏伯母,我……我……從見到林蓉的第一面起,我便對她起了愛慕之心。我愛她,是因為她最明我心,知我冷暖,懂我悲歡。”夏宛兒盯著徵炆,一言不發。

一番沉靜後,只見夏宛兒道:“徵炆,年輕人追求的痴情愛慾終不出兩類:有人一見傾心,有人卻將朋友之誼轉變成了男女之意。”她繼續道:“我多麼希望,你對蓉兒的情僅僅停留在朋友之誼,而非男女之意。”徵炆不禁問:“夏伯母,我……我不明白,您何出此言?”夏宛兒嘆了一聲氣:“徵炆,你天性善良誠實,有所擔當,若是出身於尋常人家,該有多好。無奈的是,你是官宦之後,這是誰都改變不了的。林蓉出身草芥,不敢高攀。”徵炆急忙道:“夏伯母,我與林蓉雖出身不同,可我並不在意這些。”夏宛兒沉聲道:“可是我在意。自古婚嫁結親講究一個門當戶對,‘父母之門,媒妁之言’豈是兒戲?這座世俗的大山,你越不過,也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越過。你若是真心為了蓉兒,不如早點撒手,消了那個念頭。”徵炆沉默了。

許久之後,夏宛兒起身欲走:“我不想林蓉重蹈我的覆轍,後悔一生。徵炆,你對我們母女的恩情,我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但是這件事,希望你能三思。”徵炆一臉堅毅:“夏伯母,我不想欺騙自已,更不願辜負林蓉,我會照顧她一生一世,我發誓!”夏宛兒嘆了一聲氣,心念道:“舉止儒雅,出入官門,可終究還是個書生。”

這日,林蓉特意為夏宛兒做一桌素菜,她想趁吃飯之際,將心中之事說與。(希望母親能同自已一併生活。)

晚風拂柳,昏鴉點暮,不知不覺天色漸沉。

“娘,這些都是素菜。”林蓉微微一笑:“形若葷腥,內質樸實。”珍兒接道:“夫人,都是小姐親自下廚的。”夏宛兒看著滿桌的菜餚,會心一笑。徵炆看著滿桌“葷菜”,故意道:“這分明就是葷菜嘛。”林蓉道:“這叫以素託葷,不信你嚐嚐就知。”徵炆夾起一塊“魚片”,細細品嚐道:“是誰教你的?”林蓉道:“纖雲姐姐,我只是學了些皮毛。”珍兒問:“姑娘,這些菜都叫什麼啊?”林蓉指著桌上的素菜:“這叫‘秋葉裹香鯉’、那個是‘翡翠點醋排’、一旁的那道菜是‘紅燜神仙雞’……”

只見夏宛兒淡淡一笑,故意道:“阿彌陀佛,這些雖是素菜,為娘卻不忍食之。”林蓉詫異:“娘,這是為何?”夏宛兒道:“阿彌陀佛,這些菜雖‘色相味形’皆具,可菜名有違佛門慈悲,出家之人是萬般是不會品嚐的。”徵炆點點頭:“伯母所言甚是。”一旁,珍兒低聲沮喪道:“不是說,酒肉還穿腸過嘛,白費姑娘一番苦心了。”林蓉有些失落:“娘若是不喜歡,蓉兒重新做幾道素齋吧。”徵炆攔道:“不急。菜名是人定的,就像人名一樣,若是不喜歡,換了便是,我想想啊。”他思索了片刻:“魚肉分明是以豆腐與竹筍為主料,且把‘魚尾’‘魚鰭’一去,不如喚做‘玉面琵琶猶訴聲’。”珍兒欣喜道:“慕公子果然有新意,一個菜名,一句詩詞。”林蓉開心道:“徵炆,真好聽。”徵炆一笑:“待我慢慢想來,這個……‘排骨’……如此排列,倒像一幅畫,不如叫‘靈橋渡人水渡月’;那個金絲粉條,‘萬縷千愁本無憂’……”被慕徵炆這麼一改,菜品反倒多些禪意。夏宛兒不禁一笑,對林蓉道:“好啦,都坐下吧。粒粒皆辛苦。為娘只是嘴上說說,蓉兒做的菜,娘怎會嫌棄。”林蓉滿心歡喜:“嗯。”

這晚,待珍兒與徵炆離開後。禪房內,夏宛兒不禁問道林蓉:“你同娘講實話,是不是喜歡上慕徵炆了?”林蓉害羞點頭,夏宛兒蹙起眉,復問著:“你當真,真心喜歡他?”林蓉靠近著,踟躕道:“娘,我……慕公子……”夏宛兒道:“你跟娘說說,他哪裡好了?”林蓉望著窗外的明月,嫣然一笑:“他,他就像這一輪明月,在黑暗裡給我指明著方向。每次,每次在我迷茫無助之時,他都會在我身旁,這種感覺很暖,很暖……起初的他,在我眼中只是個紈絝子弟,出入青樓,只為風月。後來,我才發現,每次他來悉塵院,只在我這一番小憩,從不喝一口花酒,就默默地聽我撫琴、撥樂。他當我為知已,開心之時,會將得意之事都與我說;失意之時,就會躺在榻上,把所有的無奈與委屈都也同我講。後來,他什麼都不說了,從他的眼神裡,我什麼都能知道……”

夏宛兒握著林蓉的手,愁眉道:“蓉兒,你和他,終究不妥。”林蓉會心一笑:“娘,我知道您想說什麼。在悉塵院的這幾年,我見得太多太多,又豈能不知。”她頓了頓:“纖雲姐姐、素娥姐姐、還有雯竹妹妹她們。不是公子們的始亂終棄,而是太多的侯門似海,阻礙真情。”夏宛兒道:“你知道便好,又何苦深陷其中?”林蓉搖搖頭:“娘,徵炆和其他人不一樣。起初我認他為兄長、為知已、為摯友。”她不禁甜甜一笑:“漸漸地,我的心便不知不覺地裝滿了他。在杭州的這些年裡,他不是出入商界,就是折返官門,我原以為他是個貪圖名利,愛慕榮華之人。可他不是。”夏宛兒激動道:“即便如此,那又如何?”林蓉忙接道:“娘,我從未想過嫁入慕家。跟他在一起,蓉兒感覺最是舒心、最是自在。只要能在他身邊,看著他開心快樂,蓉兒便已心滿意足。”夏宛兒長嘆一聲,她輕撫著林蓉:“你心已熾,我如何再相勸,怕都無濟於事。”

那晚,趁林蓉睡著,夏宛兒獨自在屋外徘徊,她望著那輪皎白明月,不禁傷懷:“陰晴圓缺,週而復始,莫非一切都是天意?”淚水從她臉色流下,只聞她祈禱道:“……不曾經歷,怎會懂得……但願蓉兒能少受一些苦楚委屈,佛祖保佑,阿彌陀佛……”

身後,忽聞林蓉輕聲道:“孃親,若是真有那一天,那也是蓉兒該受的。這輩子,我受再多的苦都沒事,只要娘能夠快樂,徵炆能快樂,一切便好。”她輕擁著夏宛兒,夏宛兒轉過頭,輕輕打理著林蓉的亂頭:“你和徵炆之事,娘本不該多問。可是,誰叫你是我的女兒。都說身在空門,心如止水。阿彌陀佛!”

林蓉泛起淚光:“娘,跟林蓉回杭州吧,我們重新開始。”夏宛兒輕輕一搖頭:“蓉兒,娘哪兒都不去,對娘來說,無論在哪兒都一樣。娘已經老了,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你的路,終究是要一個人走下去的。”她撫了撫林蓉長髮:“凡事,緣淺緣深,遇見便好。”林蓉沉默了片刻:“娘……”夏宛兒只是道:“萬事銷身外,生涯在鏡中。”林蓉復求再三,夏宛兒依舊回絕,林蓉不禁泣淚:“娘……我要在寧海陪你。”夏宛兒撫著林蓉的長髮:“傻丫頭,還是沒有長大啊,哭完就好了,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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