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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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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小樹林內。

“……怎麼沒勸他(嶽霸天),都不知勸了多少回了。”胡兆故作懊悔:“他不聽,我也攔不住啊。”李越問道:“我再問你一遍,究竟是誰殺了嶽霸天?”胡兆拉長了聲,不耐煩道:“哎呦,我的官老爺,官爺爺。我真的不知道啊。”他不禁失言:“要我說啊,嶽老三也是活該。幫主三令五申,不要去招惹冒家,不要去招惹冒家,他就是不聽,把幫令當兒戲。”李越沉聲道:“這麼說來,是陳幫主殺了他?”胡兆急忙道:“你可不能亂說啊,我可沒說。”李越大喝一聲,打斷道:“別陰陽怪氣的,一五一十招來,要不然……”胡兆急道:“官老爺,我都說了,我不知道。你別這麼看我啊,當家是早就想動他了,忍了他這麼多年都沒找到一個合適的機會。可是,這嶽老三得罪的人多了去了。”

李越將利劍架在胡兆的脖子上:“好,那你就去陰曹地府問一問嶽老三,再回我話吧。”胡兆見狀,急忙一個閃躲,他拔出長刀,顫聲道:“你,你別逼人太甚!”李越一笑,一個疾步殺來,十幾個回合後,只見一道劍光襲來,胡兆棄刀,急招道:“嶽老三的死確實不關冒家人的事兒啊。”李越喝道:“你怎麼知道的?”胡兆跪地道:“那……那天冒家人去碧波亭,我……我一路跟著的,我自然知道……(在“威逼”之下,胡兆承認嶽霸天絕非冒家人所害)”

李越拿出三支暗器:“這梅花鏢,你可認得?”胡兆點點頭:“認得認得,是天煞幫的暗器?”李越道:“它就散落在碧波亭附近。(李越仔細搜查案發現場才得此線索)”他拿起鏢,拍了拍胡兆的臉:“來,仔細看看鏢上的血漬。”胡兆急忙轉過頭:“太髒了!”李越沉聲一笑:“這血漬再也洗不乾淨了。髒的不是血,是人心。”他繼續問道:“‘不要招惹冒府’,陳清之為何下此命令?”胡兆故作不知:“你問我幹嘛,幫主想的事兒我怎能猜到。”李越一把揪住胡兆:“是你自已走呢,還是我揪著你走?(胡兆被李越帶回提刑按察使司)”

這日,李越使了不少手段,卻沒從胡兆口中得到更多的線索。

這晚,冒府內,羅瑞分析道:“陳清之與嶽老三宿怨深種,他早就想殺嶽老三,所以他的嫌疑最大。郭彬雖是酒後之言,若此事屬實,織造局也……”他欲言又止,起身道:“徐兄、李兄、蔚苒姑娘、林蓉姑娘,若如你們所言,這絕非一般嫁禍殺人之案。”徵炆疑惑:“可織造局為何要陷害冒家?”眾人皆不解,徵炆分析著:“冒桀與冒則江,他兩與織造局之人並無往來,反而是冒庸。”他頓了頓:“嶽老三死前,陳清之便已下令,不讓嶽老三靠近冒府。而當時,冒庸生死未卜,出海未歸,我懷疑……”李越道:“你懷疑冒庸未歸與此案同出一宗?”徵炆點點頭:“是的。”羅瑞不解:“織造局要動冒家,無論冒庸冒桀,大可讓官府的人出面,胡亂編造個罪名並以坐實,為何要找天煞幫的人?除非……”林蓉道:“除非,除非他們不想冒庸被行刑審問,怕冒庸說些不該說的話。”她眉梢緊皺:“冒庸一定知道了些不該知道的事,讓織造局的人害怕,害怕得不得不讓他永遠消失……而冒桀與冒則江?或許……或許只是受到了牽連……”蔚苒喃喃道:“不該知道的事兒,會是什麼?”

李越分析著:“柳藏鋒、裘荃、李良弘,此案牽扯之人。”他頓了頓:“他們都身居要職,如何動得?”徵炆道:“(提刑按察使司)臬司衙門主管一省之刑名訴訟,亦對地方官員行使監察權。糾劾違法官員,以振揚風紀,澄清吏治,乃按察使司監察之職權;剪除豪蠹,懲惡揚善,振綱紀,正風俗,乃按察使司宣教之義務。為政廉明才能取信於民,秉公用權才能贏得人心。”羅瑞急道:“李兄,不能讓這群貪官汙吏再為所欲為了。這不是一個冒家的事。你是彈劾還是不彈劾?”李越沉思良久:“徵炆、羅兄弟,此案,獨臬司衙門出面,怕是無濟於事。事緩則圓。這樣吧,徵炆,你去巡撫衙門向何先生(浙江巡撫何瑾)稟明此事(可見慕家與浙江巡撫關係頗好),我亦向(按察司副使)喬先生稟明此事,且看兩位先生大人的意思再行決定。”他深吸一口氣:“若要重新提審此案,必要知府衙門、巡撫衙門和臬司衙門共同來審。”(省設按察使司下,設按察僉事多名,按察僉事之職責,其巡視的專案有兵備、提學、撫民、巡海、清軍、驛傳、水利、屯田、招練、監軍等。為了加強對地方府州縣官員的監察,還在各府州縣設定按察分司,設試僉事眾人,每人按察兩個縣,後來改按察分司為四十一道,用於糾舉府州縣官員,凡是軍民利病,官吏賢否,都可以廉問糾舉。)

此時,纖雲緩緩而來:“各位,喝口茶吧。”徵炆問道:“纖雲,冒庸出海前,織造局的人可曾來過?”纖雲點點頭:“李公公來過。”徵炆又問:“他為何而來?”纖雲搖搖頭:“我不知道。(冒庸未把織造局通倭之事說與家人,因為他怕連累了家人)”李越問:“那段時間,織造局有沒有找過冒家的麻煩?”纖雲回想良久,搖搖頭:“並沒有。”纖雲道:“那時候,冒家與織造局已不復商貿……繡莊已自行產綢……他們沒理由為難冒家。”李越詫異:“多少綢商做夢都想和織造局做生意,南屏繡莊卻反其道而行,這裡絕對有文章。”纖雲愁眉:“我……我……商貿之事,相公不曾讓我過問。”

三日後,織造局衙門外,只見一小太監攔道:“你……你給我站住。”柳藏鋒二話不說,一巴掌扇來,小太監急道:“你……你……好大的膽子,連……”沒等他說完,又聞啪地一聲,柳藏鋒朝手掌輕輕吹了一口氣:“居然連我都不認識。”小太監往後退了一步,心虛道:“我……我……”柳藏鋒揚起手:“還不給我滾!”他雙手叉腰,故意將臬司衙門的腰牌亮了出來,小太監見狀,不禁求饒:“大人饒命!大人饒命!”他諂媚道:“大人打的是!大人打的是!小的該死,小的該死!”

屋外鳥鳴婉轉,一陣陣香氣撲鼻而來。屋內,只聞柳藏鋒道:“他們要給冒家翻案。”李良弘冷冷道:“他們是誰?”柳藏鋒道:“喬什、何瑾,巡撫衙門與都察院都想借這個機會整頓一下杭州官場的綱紀。”李良弘笑道:“怎麼,你怕了?”柳藏鋒抿了口茶,笑道:“怕?就怕他們不認真。”他不屑道:“這些監察官,還能把整個大明朝都攪個底朝天?”李良弘問道:“何瑾,他向來識大體,能隱忍。他認真不起來,一旦他認真了,如今你我就該在牢裡喝茶了。至於喬什。”他不屑一笑:“喬什是個明白人,更是個聰明人。”柳藏鋒點點頭:“是。當年為了入仕為官,他情願娶了個半老徐娘,還是個寡婦。”李良弘輕輕抿了一口茶:“他生性謹慎,步步為營,在按察使司任職,這是他的好。可他畢竟出身寒門,老丈人一離世,便再無升遷之可能。”

少頃,柳藏鋒道:“喬什讓我們放過冒家,公公如何想?”李良弘道:“織造局有織機四萬,每日可織絲綢千匹。可如今,庫存生絲僅能維持半月,庫存絲綢不到萬匹,朝廷所需的幾十萬匹絲綢,我是織呢,還是不織?(腦袋是要呢,還是不要?)”柳藏鋒沉聲道:“還是生絲缺口太大。”李良弘道:“今年,蘇州織造局與江寧製造局的日子都不好過,朝廷全指望著杭州織造局。放過冒家,你讓我如何向朝廷交代,如何向皇上交代?建德的生絲必須催繳。”他挪了挪身,往後懶懶一靠:“咱家愛念舊情,易心軟。可以放了冒家的人,那兩千畝田地也可統統還給他們。”柳藏鋒笑道:“公公海量,藏鋒慚愧。”李良弘道:“咱家只有一個要求,織造局要的生絲一根都不許少。(柳藏鋒與李良弘對巡撫何瑾還是有所顧忌)”

待柳藏鋒走後,郭彬從裡屋走了出來:“建德那邊都已打點好,一畝地的行市價,也就十幾石(折算白銀不過五兩一畝),只要冒家出貨,我們便可通通吃進。”李良弘揮了揮手,心有不甘:“罷了罷了。”

又過了三天,冒府內,只聞胡公公道:“……冒庸下海易貨,勾結番商,證據確鑿,這可是死罪。念在冒家有功於朝廷,嶽霸天一案,又有李公公求情,裘知府自然不會為難你們……”纖雲微微舒了口氣,謝道:“多謝胡公公,我……”胡公公喝了口熱茶,打斷道:“纖雲姑娘,不要謝我,你要謝呀,就去謝謝李公公,咱家只是個傳話的。”纖雲心急問道:“那冒桀與叔伯,他們?”胡公公不禁道:“沒想到,這個小案子,巡撫大人竟會親自過問。(無意間透露:巡撫衙門有意查案,卻不願深究)”他說完,不禁詭異一笑:“老實本分的百姓,朝廷自然願意網開一面;若有誰刁鑽營私,為商不法,為富不仁,朝廷絕不會置之不理。”纖雲道:“胡公公說的是。冒家經商多年,一直遵律守法。”胡公公一笑:“纖雲姑娘,是不是遵律守法,可是朝廷說了算啊。”他故意道:“前兒陣子,我還隨李公公來過冒府,那時候冒庸還在。”他故作無奈道:“同織造局做生意,銀子雖然賺不多,可畢竟穩當……李公公勸他不要單幹,他就是不聽,非要自已僱織戶,產綢絲……這一走好啊,還一下子抽走了那麼多生絲,你讓李公公如何向朝廷交代,讓裘知府如何向朝廷交代?”

纖雲不禁緊張起來,胡公公輕輕揮了揮手:“你們都是聰明人,咱家也懶得繞彎子。記住,千萬別再和朝廷對抗,從建德收來的生絲都老老實實地交給織造局……同朝廷做對就是同皇上做對。”冒老夫人撲通下跪,急忙央求:“只要能放了他們,老朽什麼都答應你,什麼都答應……這些絲,你們統統拿走,統統拿走……”胡公公故作慚愧:“哎呦,老夫人。都是我不好,你這可折煞咱家了。”他扶起冒老夫人:“老夫人請放心,李公公愛念舊情,冒家的事兒他豈會不管,只要你們配合朝廷。過不了幾日,冒桀與冒則江就會回來了……裘知府啊,是不會為難他們的……”三盞清茶後,胡公公起身朝屋外走去:“朝廷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想放過一個人壞人……記住了,此事萬萬不可與外人說……”

又過五日,悉塵院。只見徵炆氣道:“難道巡按御史也不管?”李越無奈,羞愧道:“早已同流合汙。”李越勸徵炆:“徵炆,冒桀與冒則江已出獄,此案就此作罷吧。”徵炆氣道:“我不明白。”李越道:“徵炆,你還不明白嗎?不是巡撫衙門和按察使司不想管。只是,唉……”他倆相視良久,徵炆氣喘吁吁道:“難道就這麼算了?任由他們濫用職權、貪贓枉法?”李越側過頭,氣道:“徵炆,難道我想嗎?這些害群之馬,我恨不得活剮了他們!”他重重捶了捶案頭:“如今整個大明朝,官場墮落,再無忠君愛國、清正廉明之風。”

只見蔚苒道:“為官心正,才不至於觸碰律法的底線,可如今,世道變了,人心變了……有時候,我們不得不妥協,雖然很無奈,但這就是生活。”林蓉走上前,勸道:“徵炆,李越,你們都已經盡力了。”蔚苒道:“是啊,能將冒桀他們救出來,就說明大明朝還有救。(例如何瑾)”

經歷此事,慕徵炆對官場更加厭惡透頂。

原來,設計冒桀豪賭,逼迫冒桀抵押祖宅田地,蠱惑冒庸出海番商……這一切都是陳清之的主意,為的就是替李良弘除掉冒庸。

陳清之早有殺嶽霸天之心,他故意將此事透露給嶽霸天,待嶽霸天就範(以提供冒庸下落為名,向冒家索要錢財)時,便命心腹除掉嶽霸天。為事出逼真,不落幫眾口舌,又命心腹把“謀殺嶽霸天之事”嫁禍給冒桀與冒則江。如此,一來為幫除“害”,二來為李良弘等官員“私吞”冒家的“祖業”鋪路出力。

在李良弘等官員的授意下,天煞幫以冒家殺害嶽霸天為由,訛詐冒家“天價錢財”,逼迫冒家直接抵押或者低價變賣祖宅以換取“安寧”。

題外背景:明朝的皇帝由開明道昏庸,言官由清廉道腐敗,也可謂是一脈相承。言官,明代的紀檢幹部。由都察院御史和六科給事中組成。言官的官級很低,一般都是七品芝麻官,可權力不小。官級雖小,卻可以參議朝政決策,甚至連皇帝的聖旨都可以駁回。因言官還掌握著各級官吏的政績考核與仕途升降,所以言官成為了各級官員巴結討好甚至是賄賂的物件。言官作為風憲之官,掌管國家法紀,關乎國家的政局安危與百姓切身利益,其地位尤其重要。明初著名的忠義之臣方孝孺就認為言官“得其人則紀綱振而國體尊,非其人則人望不肅而是非錯繆”。到地方巡視的巡按御史更是關係到地方的治亂,所謂“得其人則一方之民無不受惠,非其人則一方之民無不受害”。都說背靠大樹好乘涼,沒有皇帝的依靠,本來就得罪人的言官自然就成為了打擊、腐蝕的物件。適者生存,言官不墮落都難,否則幾乎是死路一條。自武宗即位來,素來聲色犬馬,不務朝政。正德十四年,武宗欲巡遊江南,眾言官下跪進諫,極力阻止。不料武宗大怒,將一百四了十六位言官全部打屁股,當場打死十一人,下獄三十九人,發配十人。此事,直接撥涼了言官直言上諫之心,造成了極其消極的影響。直到嘉靖三年,二百三十一位言官跪諫,當場打死十八人,逮捕一百四二人,十一人被戍邊。當權力無法被關進籠子,自嘉靖一朝後,大明的言官再無風骨可言,官場也越發墮落。蛻變的言官濫用職權、貪贓枉法比比皆是。過去士大夫的恥辱早被拋至九霄雲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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