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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身體裡住著一隻魔鬼。”
寧生長舒一口氣，定了定神，爬起身來沉沉說道：
“十六年前，甲辰之禍爆發；也是那年，我見到了第一縷天光。”
“我沒看到父母，只看見夜空上掛著一輪圓月，我爬起身來，發現自已躺在一口黑色的棺材之中……那種感覺與其說是‘出生’，不如說‘甦醒’或者‘復活’更為恰當。”
說到此處，寧生停頓下來，看了一眼對面的判官。
三年前他走進北寧城，受創世神殿盤問時，他說的同樣是這樣一番話，但對方聽後面色古怪，顯然是並沒有相信。
寧生並不排斥把真相告訴他人，雖然有被當做危險人物就地格殺的風險，但他比所有人都更想弄清楚自已身上發生的一切是怎麼回事。
只見黑袍判官依舊安靜地坐著，隔著一張面具倒也看不出什麼表情，他微微點點頭，示意寧生繼續說。
“那時的我和尋常的新生兒並無異處，沒有任何記憶，視線內的一切都陌生無比……我便縮回那具黑棺裡面，不敢向外走。”
“而後不知過了多久，一頭妖獸發現了我。”
“那是一隻熊妖，我看見它之後開心極了，或許是把它當作了我的父母吧……但我想錯了，它與我沒有任何關聯，在確定我只是一個毫無威脅的新生人類後，一口便將我吃掉了。”
“什麼？”判官顯然沒聽明白，打斷了寧生，問道：“吃掉你了？”
“是的，我死了。”
寧生點了點頭，沉默了片刻，揭開了心中那段最不願提及的回憶：“我死了，那隻魔鬼就會復活，他佔據了我的身體，我被咬得稀巴爛的身體在熊肚子裡一瞬間完好如初……他從內部撕開那隻妖熊的軀體，重回世間。”
判官沉默了一會兒，看不出是否接受了寧生所說，只是問道：“然後呢？”
“他反過來吃掉了那頭熊……血肉，妖晶，骨髓甚至大腦。”
到了這種程度，判官也不追究“那麼大一隻熊怎麼吃得下去”或者“妖晶比石頭還硬要怎麼吃”這類問題了……按寧生交代的前情，這種事情也並不奇怪了。
“是為了報復這頭妖獸嗎？”判官猜測道。
“不是的。”寧生搖搖頭，“雖然是他在掌控身體，但我能感受到他的那股飢餓感……就像一頭被餓到神志不清的野獸，被放生山林後見到了新鮮血食。”
“吃掉那頭熊之後，除了那股飢餓感略微緩解，他的實力也得到了增長……而嚐到這樣的甜頭，他狩獵的慾望變得更加高漲……”
“那一晚，他至少吃掉了十隻妖獸。”
“吞掉的妖獸越強，他的實力就會增長越多。”
“有些弱小的妖獸他看不上，但也不會放過，他把它們當做玩物，欣賞它們的逃亡，譏笑它們的恐懼，最後用這雙手殺掉它們。”
寧生看著自已的雙手，彷彿還能回想起當時雙手的血腥溫熱。
“吞食妖獸奪取修為……聽起來像是妖族功法。”判官思索起來，卻發現其中有所矛盾：“可他卻又這般敵視妖族，莫非是人族妖修？”
“我不知道他是人族還是妖族，只聽他提起過自已的名號——‘吞天’。”
寧生語氣低沉：“我甚至覺得他兩者皆不是，對於出現在其面前的生靈，無論是何種族，他的態度都是不屑和輕蔑……除了‘魔鬼’，我不知該如何形容他。”
判官點點頭，追問道：“然後呢？”
“然後……我的體內爆發出一種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力量，竟然把他壓制回了我的體內……我又重新掌控了身體，也可以說又重新活了過來。”
“但我沒有修為，力量孱弱，‘吞天’吞噬得來的力量隨著他被壓制同樣消失掉了，不能為我所用。”寧生娓娓講述道：
“這樣的我在當時的北域是沒辦法生存的，更何況當時的我連發生了什麼都沒弄清楚……”
“北域十三年，我就一直在生與死徘徊，到了後來，‘吞天’佔據我身體的時間甚至都要超過我自已……”
“我隱約感覺到，如果再不斷地死去，放出‘吞天’……那麼世間便不再有我，而只剩他遊蕩了。”
講到這裡，寧生停頓下來。
判官開口感嘆道：“也就是說你對這個世界的觀念，更多的是藉由他的眼睛建立的？”
“對世界的觀念……”寧生似是自嘲的輕笑一聲，說道：“自從我見到這個世界，便處處是殺機。妖族殺掉我，我體內的魔鬼又吃掉他們……很難說當時的我對這個世界的看法，同那隻魔鬼有什麼不同。”
判官沉吟片刻，緩緩說道：“但你還是走出了北域。”
“我曾無數次切身體會死亡的滋味……”寧生吐了口氣，繼續說道：“可我始終能聽到內心深處的一個聲音對我說，放任‘吞天’，遠比死亡可怕的多……這讓我下定決心，一定要走出北域，不再放出‘吞天’。”
“‘吞天’的力量愈發強大，甚至讓妖族都折損不少大將，驚動了引領妖族的那位蛇族魔君……我與她達成協議，妖族為我讓路，我才能壓制住‘吞天’，逃到了人族領地。”
判官怔了一下，問道：“你還見過魔君？”
寧生點點頭，回覆道：“初見時我並不是‘我’，而是‘吞天’，但就連那時難尋敵手的他也敗給魔君，我趁他虛弱重新奪回了身體的掌控權，得以和魔君交流。”
“嗯。”判官點點頭，像是陷入了思索。
後面的事情他已經可以想見，妖族被這場突來橫禍傷到了元氣，決定暫時停止進軍。
到此，無人知曉的十三年散去迷霧，露出真實面孔。
只是說來諷刺，拯救人族於危難的，並非什麼隱居北域的曠世強者，而是被世人鄙夷的“天災之子”體內的邪魔。
這也是寧生第一次如此詳細地講出事情真相。
三年前創世神殿前來詢問的人只聽了個開頭，便認定面前的少年乃是受了過大刺激產生了幻覺，後面的故事便沒什麼興趣深究，草草敷衍了事了。
寧生目光中透露著暗藏的期待，看向好像在思索的判官，期望他能知曉些什麼。
“‘吞天’之名，我回想起來了。”判官看著寧生逐漸亮起的目光，話鋒卻是一轉：“但其中涉及了黑堂隱秘，我不能告知於你。”
寧生目光一黯，此時的他心中除了堅決不再放出“吞天”的底線，排在第一位的便是對自已身世的求知慾。
天災之子、吞天之魔……他不想揹負上這些可怕的東西，卻連自已是否真的是個人類都不清不楚。
即便不是人族，妖族也是要有父有母才能降世的吧？
自已到底是怎麼來到這個世界的？
“我送給你一個同樣重要的忠告吧。”判官忽然說道。
“此界紛爭無處不在，天下皆以實力為尊，你若真的決意不再任由惡魔掌控你的身體……逃到哪裡都是沒用的，你應當提升自已的實力，直到無需藉助‘吞天’之力亦可應對一切危機才是。”
“我的體內住著一尊惡魔，哪會有神明願意接納我？”寧生垂下目光，苦笑道。
他又何嘗不知曉這個道理，尤其是身負“天災之子”的臭名，在人族領地亦需小心翼翼……
不過就如他所說，或許是體內住著惡魔的緣故，從未有哪路神明與他建立聯絡，召喚他覲見，覺醒他的神性。
而無法覺醒神性，便意味著不能引天地靈氣入體，無法成為一名修士……沒有修為，又談何提升實力？
前些年乞丐還帶著寧生前去城外一座村莊，實地參拜“福氣神”，豈料寧生剛在神像前跪下，年久失修的神像竟突然開裂損壞了！
一大一小被當地人臭罵驅趕，狼狽逃竄。
“呵……”判官輕笑一聲，緩緩道：“我可以幫你，但我來見序列中的你，可不是因為好奇你的來歷。”
聞言，寧生一怔，緩緩抬起頭來：“你是說……”
判官索性將話說白：“去殺一個人，我帶你去見你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