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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聞疏在江如鳴的眼裡，就是一個脾氣古怪又很厲害的教授。他在她眼裡眼裡就只有站在講臺上侃侃而談之時的形象，在此之前，她完全想象不到李聞疏穿著圍裙站在廚房裡剝蝦線的樣子。
她好奇地一邊吃著從未吃過的馬蹄果一邊湊過去看他怎麼清理大蝦。
李聞疏的袖子向上挽到了胳膊肘，腕上戴的手錶也放在了門邊的櫃子上，熟練地先把蝦切成兩半，再抽出黑色的蝦線。
寫字用的手此時竟顯得無比靈活。
江如鳴覷著李聞疏的側臉，心裡想著，果然無論是誰，都還是要吃飯、戀愛、好好生活的，就算是愛因斯坦也會愛吃義大利麵、愛散步、愛不穿襪子穿涼鞋。
人說到底都還是人。
李聞疏一邊抽蝦線一邊清洗，抽空還看了眼站在一邊小尾巴一樣跟著他屁股後轉的江如鳴，疑惑道：“幹嘛呢？”
江如鳴含著果子道：“唔，沒，我就是覺得……有點神奇。”
李聞疏順口問：“什麼神奇？又瞎想什麼呢？”
江如鳴吐出口中嚼得沒有味道的殘渣，笑著搖搖頭，“我不敢說。”
李聞疏笑了聲，“還有你不敢說的？”
江如鳴道：“我怕說了你生氣。”
李聞疏：“怕我生氣？”
他故意做出很驚訝的樣子，“知道怕我生氣了？怕把我氣折壽了以後死得更早是吧？”
江如鳴趕緊道：“哎呀你怎麼這樣說？這個在我們家那邊得呸一下的。”
李聞疏正在切蔥薑蒜，聞言不在意道：“攢著吧，攢到我七八十歲想續命的時候一起呸。”
江如鳴笑了，終於有機會也有膽量直接問道：“你怎麼總是這樣說話呀？”
李聞疏問：“哪樣？”
江如鳴想了好久才形容道：“就……好直接哦。明明有那麼多種方式表達你就老是要選最直接最難聽的那一種。”
她這句話說得其實夾帶了私心，吐槽得真心實意。
李聞疏卻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問道：“比如？”
“比如……那會兒在辦公室，你幹嘛那麼兇啊？那女孩都快哭了。”
李聞疏聽完她的話就笑了出來，手上沾著油水混合的亮晶晶的液體，指尖還有一點白色的澱粉。
“她不能哭。”
李聞疏肯定地搖搖頭，讓江如鳴忍不住問道：“你怎麼知道？”
李聞疏不急不緩地將蝦裹上澱粉，滿意地看了看自已的成果，才道：“我招進來的小孩我知道，她跟她師兄一個死樣，夠沒皮沒臉的，罵不哭。這種小孩有自信也有抗壓能力，逼一逼她才能出好東西。”
他嘆了口氣，“明天要來找我的小孩就不行，心態差，那個得稍微哄著點。給她心態弄崩了我還得時候還得約談給她調理。”
他搖頭嘆息著，給江如鳴聽笑了。
“你就逮著開朗的使勁兒折磨呀？那開朗的不也被你折磨自閉了嗎？”
何況是像她這樣本來就不開朗的，去辦公室見他一次比見鬼還可怕——
想到這裡，江如鳴卻忽然回想起了自已找李聞疏指導論文時候的樣子。那時候她只顧著難受，沒有仔細留意李聞疏的一言一行。
但現在想起來，當時李聞疏儘管每段都推翻，但卻每一句話都很正常，最多也就是問問她“這個邏輯是什麼”，完全沒有像剛才那個女孩那樣，說出“我說的不是普通話嗎”這樣讓人崩心態的話。
難道……他當時是看自已心理承受能力不怎麼樣，所以收斂了？
她忍不住問道：“你覺得……我心態怎麼樣？”
李聞疏看都沒看她一眼，只是暗自挑了下眉。
“我不敢說。”
江如鳴推了推他的肩膀，催促道：“什麼意思呀？有什麼不敢說的？”
李聞疏完全沒有被她推動，只是面色如常道：“我不敢說，怕你生氣。”
他竟然把她的話一字不落還回來了。江如鳴一下子懂了他話裡未盡的意思，氣得捶了他肩膀一下。
“呦，輕點兒。來，我要下鍋了，你躲遠點，小心油點濺你身上。”
江如鳴看蝦子一下鍋就發出激烈的“噼裡啪啦”的聲音，立即抄起旁邊的鍋蓋擋在身前，把李聞疏看得直笑。
“來來來，把你盾牌放下，這一會兒還得用呢。怕就出去待會兒。”
江如鳴想了想也是，就不在這兒給李聞疏添亂了，出去客廳待了一會兒。但沒過幾分鐘，蝦的香味就從廚房飄了出來，她聞了聞，實在沒忍住，坐不住地站起來要去看看。
臨走時，她忽然看見李聞疏隨手放在茶几上的手機螢幕亮了。她只是下意識被聲音吸引，湊過去看了一眼，結果手機竟然就自動識別她的臉解鎖了。
她愣了一下，才看見螢幕上跳出了一個備註為“21級 本科 XXX”的人的訊息。首頁只能看到前半句。
“老師，我還沒有決定保研還是出國，想問……”
江如鳴沒有劃開，而是拿著手機去廚房告訴李聞疏道：“李……聞疏，你有學生找你。”
李聞疏正在專注地炸蝦，沒空分出手來，直接道：“老婆你幫我看一下。”
她靠在廚房門邊，毫無障礙地開啟了他的手機微信，把那個學生的訊息給他念了一遍，大概就是畢業之際詢問一下李聞疏的建議之類的。
唸到一半李聞疏就忽然皺起眉頭，打斷道：“他想保清華？”
江如鳴看了眼這個口氣和履歷都讓她嘖嘖嘆息的卷王，肯定道：“嗯，他說想保清華但是又擔心不成功，不知道要不要準備出國。”
李聞疏冷笑了一下，道：“你跟他說，不用擔心，把心放肚子裡，百分之百不成功。”
江如鳴愣了一下，還是如他所說一字不差地打字發給了那個學生。
李聞疏用筷子戳了戳鍋裡的蝦，又道：“讓他明天跟我約時間來我辦公室談。清華不用想了，他就是牛逼上天只要非清華本科也保不進去。還想出國就自已約我。”
江如鳴照著他的話打字過去了，那學生很快回復了個“好”。
她歪頭想了想，忽然好奇地問李聞疏道：“你也留學過嗎？”
她記得在網上查李聞疏資料的時候倒是很意外地沒有看到李聞疏有任何留學經歷。她不確定是不是她看漏了或者那個資料不全，因為李聞疏的研究領域以及他在國外大學的影響力，看上去很像是在世界TOP大學待過的。
但，出乎意料地，李聞疏搖了搖頭。
“沒啊，這你都忘了？”
江如鳴有點不敢相信，確認道：“真的沒有嗎？”
李聞疏在切醬牛肉，聞言道：“真不記得了？我不是跟你說過嗎？當時我大學畢業原本打算出國，但最後沒去。”
江如鳴不知道他這些經歷，疑惑道：“為什麼？”
李聞疏回頭看了她一眼，豎起了兩根指頭，晃了晃。
“因為……需要兩百個啊。”
兩百個……江如鳴理解了一下，才猜到了他說的大概是兩百萬的意思。
“當時實在是拿不出兩百，只能不去了。”
他用筷子戳了戳醬牛肉，問江如鳴道：“挺香的，老婆，要不要先嚐嘗？”
江如鳴看著他，呆呆地搖了搖頭。
李聞疏倒是自已先嚐了一口，自顧自道：“後來，我有段時間為賺錢在一個雅思培訓機構當老師，送別人出國。當時機構裡一堆老師拿著機構的錢反覆報雅思刷真題，刷完就憑記憶力默寫下來，到時候給學生講。刷到最後我都吐了。”
江如鳴沒考過雅思，好奇地問道：“原來是這樣的嗎？”
這真是聽起來……又現代又原始的獲取真題的辦法。
“那你英語是不是很好啊？”
李聞疏笑道：“我大學的時候沒事兒幹，閒得無聊加了個網上組織起來的字幕組，天天給英劇美劇幹翻譯，偶爾還有西班牙語和法語的，這水平肯定有保證了吧？”
江如鳴沒有想到李聞疏大學裡幹過這個，她也愛看奇怪字幕組出品的英劇美劇，頓時覺得次元壁都要破了。
“那你翻譯過什麼啊？”
李聞疏：“太多了，老友記全集肯定是有。來老婆，給我拿個盤，蝦快要好了。”
他撒了一把白芝麻和蔥花進鍋裡，頓時那味道就更香了。
江如鳴一時間被勾住了心神，迫不及待地端著盤子去餐桌，身後跟著端著醬牛肉的李聞疏。
“慢點，小心別燙著。”
江如鳴轉身又去盛飯。李聞疏做的比食堂好吃多了，她很久沒回家，也很久沒吃過這樣熱氣騰騰剛出鍋的飯菜了，飽滿鹹香的蝦肉一在嘴裡爆開，她就滿足地道：“好……吃。”
李聞疏站著嚐了一口，點點頭道：“還行。”
這個夢務請務必在她吃完飯之後再結束！
她扒拉了一大口米飯，忽然想到了什麼，問李聞疏道：“你要幫剛才那個人去申請國外的大學嗎？”
李聞疏吃飯速度很快，翹個二郎腿，連圍裙都沒脫。
“這不是得看人家想怎麼自我規劃嗎？”
江如鳴知道法學院很多學生選他的課都是為了跟他混個眼熟，請他日後寫推薦信。所以她不由得好奇道：“那……只要他想，你就會幫他嗎？”
李聞疏抬眼看了她一眼，“怎麼問這個？”
“嗯……隨便問問。”
李聞疏學她的口氣，“嗯，隨便問問。”
江如鳴用自已的筷子夾了一下他的筷子，問道：“那你會嗎？會嗎會嗎？”
李聞疏無奈地答道：“那小孩夠格去牛津。他們那邊跟我有個合作專案，我今年有一個推薦名額。我本來看好的就是他。”
江如鳴“哇”了一聲。
李聞疏問：“哇什麼？”
她搖搖頭道：“沒什麼。就是……有名額你是真的給啊。”
她想了想，洩氣道：“我怎麼沒有這樣的教授……”
李聞疏笑了一下，“你不是嫌棄我說話難聽嗎？嗯？現在不難聽了？”
他報復性地用筷子夾住了她的筷子。江如鳴笑了，使勁兒別開。
“難聽！怎麼說都是難聽！”
李聞疏鬆開了她的筷子，給她夾了一隻蝦才緩緩道：“能考上這所學校的中國學生，中學受的苦和經受的訓練比外國的學生多了不知道都多少。但是然後呢？外國學生輕鬆進入資源更好的世界名校，中國生源比他們好了那麼多，大學資源卻遠遠比不上，發展前景也差了不止一點半點。”
他搖了一下頭，“這個學院對不起他們，我能多幫一點就多幫一點吧。”
江如鳴咬著蝦，卻在聽完他的話之後怔住了。
李聞疏又給她夾了一塊醬牛肉，“來，你上次就說想嚐嚐，看看好不好吃？”
江如鳴看著他，忽然道：“我忽然感覺，你有點好。”
李聞疏愣了一下道：“現在？忽然感覺？”
他單手敲著桌子，“那咱倆這麼多年你都怎麼看我的？嗯？”
江如鳴嘴角揚起，“看你像兇兇的老母雞！”
李聞疏咬著牙別住了她的筷子，叫她半天也沒動得了一下。
吃完飯，江如鳴肚子都感覺鼓起來了。
她“大”字型癱倒在沙發上，眼皮稍微有點沉——人吃飽了就是容易感到困。
李聞疏收拾好了才過來問：“困了？”
江如鳴緩慢地點點頭。李聞疏嘆氣道：“吃完了就睡啊？”
江如鳴儘管困但還是倔強地蹬了他一腳。
李聞疏順勢抓住她的腳踝，抬起來放在沙發上，彎腰在她耳邊問：“要不要上床睡？”
江如鳴搖搖頭，小聲道：“不想動。”
李聞疏笑了下，“行，那你先眯著，我收拾收拾。”
江如鳴聞言睜開了眼，緩慢地眨著。
“……睡不著。”
“嗯？”李聞疏問，“不是困了？”
“困了，但是睡不著。”
李聞疏半跪在沙發邊，手肘撐在她腦袋邊。
“那怎麼辦？我給你唱個歌哄你睡覺？”
江如鳴都不敢想象那個畫面，連連搖頭道：“我才不要！”
誰知李聞疏卻反而道：“不要？不要啊……不要可不行。”
他擠上狹窄的沙發，讓江如鳴不得不調整位置半邊身子壓在他身上。
“來，老婆，靠過來。”
江如鳴懶洋洋的，聞言只能無奈地將頭枕在了他的胸膛前，腦袋下是頗為柔軟的觸感以及緩慢起伏的呼吸。
“我抱著你睡，好不好？”
他胳膊繞過江如鳴，手掌一下一下拍在她身上。她閉上眼，隱約感覺額頭上落下了一點觸感。
她癢得笑了出來，結果一動腦袋就在他胸前蹭了一下。
李聞疏低頭問：“幹什麼？”
她不解地問：“什麼幹什麼？”
李聞疏：“想要做嗎？正好新買的還沒放回臥室裡。”
江如鳴睏意都去了大半，趕緊道：“不……當然不想！”
她索性閉上眼，醞釀睡意。
李聞疏輕拍她的胳膊，低聲道：“好，老婆。那就睡吧，今天面試累了吧？”
面試？
江如鳴腦袋轉得很緩慢，沒能進一步思考。
她聽見了李聞疏緩慢的呼吸聲，以及帶著氣音的低語。
“給你唱個歌？”
江如鳴沒有動，呼吸噴灑在他的領口。
“月兒明，風兒輕，可是你在敲打我的窗欞……”
李聞疏開口的時候胸腔都在微微震動，只是簡單的白嗓，聲音半真不真，摻雜著叫人昏昏欲睡的氣音。
江如鳴聽著，竟然真的睏倦了起來。恍惚中她感覺到自已的頭頂似乎有什麼柔軟的觸感，但下一刻，睡意就席捲了腦袋。
夢境，止於她在夢裡睡著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