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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君之罪，大如天。
丹陽雖建都不久，當今陛下也才在位十幾載，可各種法度卻在逐步嚴厲。
既然當著陛下面說了要回柳陽老家休養，就必須走一遭。
不能打陛下的金面，要保護好全家的腦袋。
舒詩音坐在馬車上，掀開車簾，看著京都城的風景從眼前掠過。
李氏甜糕鋪的門前，依舊排著長隊，人頭攢動。
他家的薏仁甜糕最得舒詩音的心，怎麼也吃不夠。
“小姐，奴婢下車給您買兩份吧，去到柳陽要好久才能回來。”
舒詩音搖頭。
她喜歡吃那糕，不僅因為那糕入口綿軟香甜，還因為第一次嚐到薏仁糕味道的時候，是梅伍辛從懷裡掏出來遞給她的。
離府之前，西南角小院的梨樹轟然倒地，她眼睜睜看著，心口悶悶的。
“天漸漸熱了，有些悶，不想吃甜。”
她放下車簾，合上雙眼。
梅伍辛來相府做謀士那年，她剛十六歲，日日追風攆蝶，沒個姑娘的樣子。
那時西南角是間空院，外牆離偏街最近，翻牆出門不易被父親發現。
她穿著從綠珠身上扒下來的淺綠色短襟喇叭褲下人裝，從外面翻進來，騎在牆頭與人對吵。
牆外，莫宴江那惹人嫌的追來，跳腳讓她賠錢，不然就要進府找長輩告狀。
她將小胳膊揣懷裡，耷拉著雙腳，語氣清靈無畏：“莫小欠，你真是白白比我大幾個月，十六歲了，還找長輩告小狀，丟人現眼。”
“你去告好了，爹爹若是打我一根手指頭，都算我輸。你那破蟈蟈，下次我見著還放走，如何？如何？你跳起來打我啊，略略略...”
莫宴江個小心眼，還真從路邊撿起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抄在手裡，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瞄她的臉。
那麼大塊石頭若是砸在臉上，肯定要鼻血橫流，鼻青臉腫。
見莫宴江作勢要扔，她躲閃著一聲驚呼，整個人毫無防備的摔進牆裡。
“啊！！”
她以為自已今日點背，躲過了被砸的命運，還是沒躲過被摔斷腿的命運。
預想的疼痛沒來，她倒是掉進一人的懷抱裡。
那人身姿修長，看著雖瘦，雙臂和腰勁卻是不小，託著她絲毫不顯吃力。
她十六歲還帶著嬰兒肥，臉頰圓嘟嘟的，綠珠總說她腰帶緊了，沒有姑娘家該有的苗條。
她第一次見到梅伍辛，望進對方黑曜石般的瞳孔裡，只覺那雙眼溫柔，晶亮，惹人沉醉。
與她的桃花眼不同，梅伍辛的眼圓潤，充滿少年氣息，讓人莫名的相信，他是一位謙謙君子。
“冒犯了。”
梅伍辛將她放下，後退兩步拉開距離，揖禮。
她只覺臉頰爬上一層鈍鈍的熱流，燒的腦袋如沸騰的水壺。
牆外，莫宴江扯著嗓子喊：“哎？摔死了嗎，回話啊！舒詩音？”
莫宴江的話如同一瓢涼水，嘩啦一聲潑入沸水裡。
她轉身對著牆咬牙：“你才摔死了！”
牆外傳來一句惱人的聲音：“笨死你，翻牆也能摔。明日帶著錢來找我，不賠錢，便陪我一起去城外抓蟈蟈。”
莫宴江離開，她對著牆面又是嘀咕又是翻白眼吐舌頭的，才想起身後還有位陌生人。
她拿出相府千金小姐的氣派，雙手背後，揚起下巴問：：“你是誰啊，我以前怎麼沒見過你。”
梅伍辛輕笑出聲，似乎在笑她剛剛幼稚的行為。
“在下姓梅，名伍辛，是進府幫相爺執筆寫東西的。”
她聽後瞭然點頭，上上下下將對方打量一遍。“梅先生啊，可這裡是後院。”
國之初建，男女大防並不太顯。可官家千金的名聲，要比普通農家女重要些。
梅伍辛又是扯唇微笑解釋，說這間小院被相爺賞給他做居所了，除了這間院子和去前院經過的小路，他不會亂走。
話裡話外，是說她亂走了。
舒詩音有些不高興，撅著嘴扔下句我去問爹爹，小碎步跑的飛快。
只有她自已知道，拐過拱門，她便藏在牆後捂臉。
兩邊臉頰燒的滾燙，小心臟噗通噗通，撐的肋骨發麻。
男子她見過不少，可笑的像梅伍辛那樣好看的，倒是第一個。
他的輕笑聲如叮咚泉水，如春季微風，如糯米牛乳做的甜酪滑過喉嚨...
癢癢的，很奇妙。
梅伍辛來相府住下的第一年，她漸漸不往外跑了。
會偷偷藏在父親書房窗外的榆樹後，瞧坐在書桌前握筆寫字的那道如松身影。
會找理由去尋爹爹說話撒嬌，只為見到梅先生，說一句梅先生好。
以前爹爹給她找過幾位先生，教一些之乎者也，琴棋書畫禮儀管家之事，她都會在課上睡著。
梅先生來府後，她也會找一些不曾看過的，晦澀難懂的書籍去請教。
“梅先生，什麼叫以迂為直，以患為利啊？”
“大小姐還喜歡讀這類書籍，以迂為直，以患為利是指，以迂迴曲折的途徑達到近直的目的，化不利為有利...”
第二年，她與梅先生的關係越發親近，或許是她覺得，梅先生脾氣好，不論她如何鬧騰，對方都不曾撤回過那溫潤的笑容。
她經常躲在迴廊拐角，突然跳出來嚇唬他。
梅先生的身邊不是有父親，便是有另一位莊先生。
莊先生一點也不端莊，每次受她驚嚇總是將嘴咧的能塞下拳頭，額頭的三條橫紋越發明顯，醜的很。
至於父親，自然是在被嚇到後用手指點她的腦門，說著你啊你啊，如此以後怎麼嫁的出去。
倒是梅先生，似乎一次被嚇到的表情都不曾出現過，淡然的讓人惱火。
她很不服氣。
於是帶著綠珠和若瑩跑到西南小院，攀上梨樹，打著摘梨的名義。
綠珠端著竹筐，仰頭不斷叮囑她腳要踩實，手要握緊，千萬小心。
若瑩紅撲撲著小臉，眼神一眨不眨的盯著從屋裡走出的梅先生身上。
她低頭從樹葉和青梨掩映的縫隙中看到梅先生，帶著壞笑打招呼：“梅先生好，這梨子可甜了，先生要不要嘗一個？”
梅伍辛抬眼：“大小姐如此問，便賞一個給在下嚐嚐吧。”
她展顏笑出酒窩：“先生靠近些，我扔給先生。”
梅伍辛走至梨樹下，張開雙手，呈接著的姿勢等著。
她薅下一個拳頭大的青梨，咬唇垂眸，笑意爬滿眼角。
“啊！”
粉色的繡花鞋在枝幹上打滑，整個人朝著樹下的那道人影砸去。
青梨從掌間滾落在地，她的雙臂環上梅先生的脖頸，感受著後腰和腿窩呈託的力量，她笑問：“梅先生，這個梨子如何，甜不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