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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1 章 以清攻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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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宅前廳,兩名侍女恭敬遞上茶水,然後躬身行禮,掀簾退去。

堂內,赤銅暖爐裡炭火正旺,正中的主位上,趙崇明和潘定兩人分坐主位,馮植則陪坐在右首的客位。

趙崇明已經換了一身深青雲紋的忠靜服,而潘定和馮植兩人卻還穿著官袍,顯然是退衙後就急著趕過來了。

潘定沒有品茶的心思,甚至連寒暄兩句的功夫都免了,開門見山地問道:“魏道濟傷勢如何,眼下可還好?”

趙崇明兩眉間是掩不住的擔憂,輕輕搖了搖頭,答道:“已經請了太醫來,正在裡頭看診。”說著,趙崇明又拱手謝道:“今日幸得潘公出手解圍,這才保全了他一條性命。”

潘定嘆了口氣,擺了擺手道:“此事不提也罷,老夫此行是特意帶人來向他賠罪的。”

打從門房遞來拜帖時趙崇明就已經對潘定的來意心知肚明瞭。現在潘定開口說道“賠罪”二字,顯然就是要為馮植說情了。

趙崇明臉色頓時冷淡了下來,只端起了茶盞,不置可否。

打從馮植進門,趙崇明就沒正眼看過馮植一眼,甚至連表面的客氣都沒有。而若不是看在潘定的面子上,馮植今日定是不可能踏進趙宅的門。

坐在客席上的馮植臉色委頓,難掩尷尬,心中更是憋屈至極。他一個堂堂的工部侍郎竟然要向一個五品郎中登門告罪,此事日後傳揚出去,他在六部衙門裡哪還有半分顏面立足。

說到底還是不得不顧及趙崇明這頭。

馮植只覺老臉發燙,偷偷打量了趙崇明兩眼,遙想起他同趙崇明在鈔關初次相遇時的情形,馮植心緒更是複雜無比。當真是造化弄人,世事難測,誰又能輕易想到,當初那個體貌憨然的少年舉人與如今主位上這個八風不動,靜穆生威的禮部尚書竟會是同一個人呢?

在心裡唏噓了一聲後,馮植才硬著頭皮開口道:“今日形勢所迫,馮某也實在是一時糊塗,讓魏郎中身陷險境……”

“一時糊塗?怕是不然。”趙崇明不等馮植說完,冷冷打斷道:“我看馮侍郎分明是見翟鼎臣已歿,而靖王身邊又正是用人之際,於是正好借魏道濟的人頭一用,好向靖王輸誠吧。”

被趙崇明這麼不留情面地戳破心思,馮植既羞又憤,偏偏還不好出言辯駁,原本蒼白的臉色轉眼間就憋得通紅。

一旁的潘定開口說道:“慎行所言正是,這老貨的確是鬼迷了心竅,生出了歹意。事已至此,再說旁的虛話也是無益。慎行,老夫今日來,原也不求著你能寬恕於他,我只與你許諾一句:倘若聖上存私,下旨降罪要他魏道濟的性命,那老夫即便是豁去官身,也當去御前為他求個公道。”

潘定眼中神光湛然,話中更是決然無比,趙崇明聽了不免也有些動容。

趙崇明心中正有些猶豫,這時,一名下人從廳後的偏門外叩門而入,在趙崇明身側附耳說了幾句話。

這人正是魏已派來傳話的。趙崇明聽完,久久懸著的心方才放下少許,眉頭也舒展了些。

等下人走後,潘定連忙問道:“如何?可是太醫有了診斷?”

趙崇明點頭答道:“有勞潘公掛心,太醫說暫無性命之憂。”

馮植見趙崇明冷峻的臉色似有緩和,拊掌悲聲說道:“如此實在是萬幸吶。若是道濟真有不測,那馮某便只有以命相贖了。方才大宗伯教訓的是,無論今日之事如何,我都是難辭其咎,日後當是無顏與魏道濟在工部相見。登門之前,我已經寫好了辭官的摺子,待明日便會遞到內閣去。”

馮植此話一出,潘定頓時是眉頭一緊,暗道壞事。

而趙崇明則是心中冷笑,馮植若真是心懷愧疚,存了引咎辭官的心思,那之前又怎麼會開口便稱是“形勢所迫”。要說這以退為進的把戲,他實不知在魏老匹夫那頭領教過多少回了,哪會輕易讓馮植就此揭過。

一念及此,趙崇明難免又想起了魏謙今日那悽慘的模樣,片刻前還有些動搖的心旋又冷硬了下去。

趙崇明依舊不看馮植,眼底似結了層霜,只低眉端起杯盞,抿了抿一口茶水後淡淡說道:

“馮侍郎言重了。主惡乃是靖王,既然魏道濟已無性命之虞,又有潘公在此作保,今日便只當是恩怨相抵了。”

馮植猶自有些不敢置信,正要作勢再推辭兩句,又聽趙崇明話鋒一轉,冷冷道:

“至於這辭官一事,恕趙某直言,馮侍郎還是去靖王府上說吧。”

馮植面上一滯,臉色又變得難看至極。

趙崇明的話依舊沒有給他留半點情面,卻又正說中了馮植最憂心的事。經潘定在工部衙門這麼一鬧,馮植的算盤完全落了空。他不但沒能替潘定和靖王結好,反而還結下了天大的樑子。依靖王那睚眥必報的脾性,哪怕是兩人告老還鄉都不會放過的。

而潘定這邊,在得了趙崇明“恩怨相抵”的話後,也不多求其餘,於是拱手告辭道:“既如此,便不多叨擾了。魏道濟那邊,還煩請慎行替我轉達一二。來日待他傷勢好轉些,老夫再當面向他賠罪。”

見潘定作勢起身,趙崇明挽留道:“潘公且慢,我另有一事相求。”

潘定自然不會推託,落座等著趙崇明的後話。

趙崇明放下茶盞,攏手從袖子裡取出了一本摺子來。

潘定接過摺子翻開一看,只見上頭墨跡尚新,顯然是剛剛寫就。摺子裡的內容也只有寥寥數百字,但只掃了開頭數行,潘定的臉上已經變了顏色。

這是一封彈劾河道總督韓公明的摺子。

要說河道總督一職,因為監管漕運,可謂是天底下最肥的差事,因此彈劾的奏章就從沒少過。韓公明是翟鼎臣的門生,也就是靖王線上的人。所以那些言官即便再怎麼瘋狗,也沒有糊塗到去攀咬韓公明身後的人。畢竟官場上的人都心知肚明,雖然靖王沒有太子的御詔冊寶,但身為嫡子十有八九就是將來的天子。

然而,這封摺子上,給韓公明安的第一道罪名就是“結營鄉黨,攬權害政”。

這顯然是借彈劾韓公明的名頭去清算翟鼎臣的黨羽了,而這些“鄉黨”可都是靖王的人。

潘定雖然從不參與黨爭,但他已經能想象到,這封摺子一上,定然又要在朝堂上掀起滔天巨浪了。

但更讓潘定心驚的是在摺子最後列數的一條罪名:“私通內外,陰阻海運”。

在前面一堆十惡不赦的罪名對比下,這條看似不甚起眼的罪名,其實才是真正的殺招。

永靖帝一心修玄,國事都交給了司禮監和內閣打理,不理政務,不問俗事。能在永靖一朝混到現在的官員其實都明白,只要差事能辦得好,朝廷的體面能維持下去,永靖帝其實並不在意底下的人有沒有中飽私囊,是不是私德有虧。

可唯獨有兩件事是永靖帝的逆鱗,觸之即死,誰也求不了情。

第一嘛,自然是不能耽誤了永靖帝求道修仙的事業,二則是不能從永靖帝的兜裡掏銀子。

遠了不說,就連給永靖帝寫了幾十年的青詞的翟鼎臣,去年不也因為織造局的事,晚節不保,落了個丟官罷職,身死異鄉的下場。

其實這兩件事,說到底還是一件事。

畢竟修道成仙不比吃齋唸佛,別的都能缺,唯獨不能缺錢。而皇帝修道,耗費就更是不菲了。除了如流水一般供給天師道煉丹的鉛汞銀硃之物以外,宮裡頭每逢朔望日還要設道場,齋天醮神。至於給武當山和龍虎山的冊封和賞賜,就更是無算了。

這些年大明內外交弊,國庫空虛,連給皇帝重修殿宇的銀子都是左支右絀才貼補出來的。於是後來宮裡頭和戶部一合計,就又打起了海貿的主意。

可不巧的是,海貿的船隊一連好幾次出海都遇著大浪,船上的財貨自然都供奉給了龍王,這幾頓折騰下來,最後反而是皇帝的內庫貼了不少銀子。

從前,潘定也不是沒有懷疑有人在出海的船上動了手腳,只是那些船早淹得連影子都見不著了,又哪能尋得到證據。

潘定看到最末時,發現落款一處並沒有蓋趙崇明的官印,於是又合上摺子,只見封面上也是一片留白,心中於是便有了猜測。

潘定握著奏摺,沉默了許久後才問道:“這‘陰阻海運’一事上,你可有真憑實據?”

趙崇明點頭答道:“物證人證俱在,另有畫押封存。”

潘定又問:“你可想過這一封奏疏遞交內閣,待百官傳閱後有什麼後果?”

趙崇明又點頭:“河道衙門自然不會坐以待斃,江南的官員因為海運一事,也不會善罷甘休。”

潘定將摺子拍在案上,質問道:“老夫不是問你這些!如今我大明正是內外交弊,人心浮動之時,朝堂上好不容易消停了些日子,你如今非要再度掀起黨爭嗎?”

趙崇明這次搖了搖頭,道:“非為黨爭,亦是公事。”

潘定眼中怒火更甚,冷笑道:“既然是公事,你身為大宗伯,為何自已不在上頭落印?”

趙崇明不敢和潘定對視,回道:“河道衙門原本就隸屬工部,這封奏疏由大司空遞上去,乃是名正言順。”

“你休用同老夫說這些官面話,此中究竟,你我心知肚明。且不說翟鼎臣那老賊已死,即便他如今還在位,老夫也斷然不會因私怨而涉黨爭!”

見話到這份上,趙崇明也只能說明了:“若是韓公明去位,昱王感念潘公的功勞,必定為會馮侍郎周全。”

潘定勃然變色,憤而起身,怒道:“趙慎行,老夫與你相識多年,本以為你是清正之人,不想竟也是這般私心過甚。你明知韓公明阻攔海運,卻將罪證引而不發,如今又為一已私怨而廢置國事。你身為一朝尚書,如此行事,置社稷民生於何地?”

潘定這番質問字字如刀,說得趙崇明啞口無言,心生慚愧,只得閉眼不答。

潘定見狀,到底有些不忍,平復了胸中怒氣,說道:“你將這封摺子收回去,老夫今日便當做沒聽過你這些話。”

但趙崇明早已鐵了心腸,只嘆了口氣,睜開眼來,抬頭直視潘定,說道:

“來日若是昱王登基,潘公的畢生心願,未必不能一朝得償。”

潘定聽了這話,心頭一顫,凝聲問道:“你這話又是什麼意思?”

“當初潘公為治黃河水患,定下了‘束水攻沙’一策,多年前便已經見了成效,可這‘以清攻濁’之法卻始終難以施行。有韓公明在位一日,潘公便不得不受他掣肘。”

潘定一時無言,這話無疑正中了他多年的心事。河道水利一事原本是工部司管的,可當初翟鼎臣不想潘定在工部坐大,更不願潘定立下萬世不移之功勞,硬是將自已的門生韓公明安插在了河道衙門,後來更是擢拔為了河道總督。

潘定扶案坐下身來,冷哼了一聲,說道:“你不必巧言誆我。這引淮水入黃河一事,其中要害在於泗州祖陵。又豈單單是他一個韓公明所能左右的。”

趙崇明見潘定落座,便知道大勢已成,鄭重說道:

“今日,我亦許大司空一諾:昱王繼位之日,便是黃淮匯浚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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