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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4 章 政由寧氏,祭則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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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靖四十四年正月二十四,壬戌,皇宮西苑。

西苑東華門正對著萬歲山,而萬歲山下,便是太液池了。

這太液池平日裡除了巡邏的禁軍外,向來是罕有人踏足的,到了冬日裡,別說是人聲,竟是連鳥聲都絕了。

這湖天一白間,便只剩下長廊一線,亭臺數點。

而此時,長廊上卻出現了一芥人影,正是孤身前來的趙崇明。

趙崇明也是許久沒有來過這太液池了。

他只循著早已模糊的記憶,一路蜿蜒地穿過湖上的水榭雕欄,往湖心的亭臺走去。

經過澄祥亭的時候,趙崇明漸漸停下了腳步。

因為黃緯已經在此地等候多時了。

黃緯立在亭簷下,正望著對面龍澤亭的方向出神,聽到趙崇明的腳步聲後,黃緯才回過神來。

此處再無第三個人,因此黃緯也沒有與趙崇明寒暄,只是手撫著身前彩漆斑駁的欄杆,自顧說道:

“這裡已是荒廢許多年了,就連老奴我都不記得,上一次過來是什麼時候了。我只還記得陛下剛登基那幾年,時常來這兒聽戲。後來殿下進了宮來,陛下也就抱著你在這座亭子裡看戲。”

聽黃緯提及往事,趙崇明不禁也有些神思恍惚。只是當年的繁華戲臺早已尋不見了,眼前只有寥落的湖山冰雪。

黃緯話鋒一轉,說道:“湖上聽戲本是賞心樂事。可是有一日,杜妃點了一出《賜環記》。自打那以後,陛下就再也不來聽戲了。”

黃緯說著轉過身來,直勾勾地看向趙崇明,問道:“大宗伯可知道是何緣故?”

趙崇明對視上黃緯那雙老邁而凌厲的眼睛,回答道:

“政由寧氏,祭則寡人。”

“正是。”黃緯冷冷道:“那時陛下聽到《賜環記》唱到了這一句,當場就變了顏色,摔了金盃,離座而去。我後來才知道,原來杜妃也是恭王安插進宮的人。恭王可真是好手段,他只用了一齣戲,一句詞,就在陛下心裡埋下了刺。”

趙崇明沒有應聲,等待黃緯的後話。

黃緯轉而又道:“老奴我原以為殿下你自小性子敦厚,本該是與恭王不同的。可卻不想……也是這般心計深沉,謀算狠辣。”

說到這時,黃緯不禁冷笑了兩聲,繼續道:

“只怕龔肅至今還想不明白,他今日究竟輸在了誰人手裡。”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趙崇明不動聲色地回應了一句。

面對趙崇明的“狡辯”,黃緯直接點破道:“陛下是有心讓龔肅去位不假,可陛下心裡的這根刺,卻是你埋下的。沈揚奏疏裡的那一句——‘攬權害政,陰阻海運。結營鄉黨,私通天官’,就是你逼他寫的吧。”

“不錯。”趙崇明也不否認,一口就承認了下來。

而看著趙崇明臉上平靜的神色,黃緯的心中也不禁生了寒意。

沈揚的奏疏是由黃緯親自呈到御前,他心知這一封奏疏必定非同小可,不然趙崇明也不會特意繞開內閣。

因此奏疏裡面的內容,黃緯是仔細反覆查閱過的。然而,黃緯發現這的確就是一封彈劾韓公明的奏疏,裡面羅列的也不外乎是韓公明的大小罪名。

直到永靖帝看過奏疏後大發雷霆之後,黃緯才漸漸醒悟過來這裡頭的玄機。

原來奏疏裡羅列的罪狀其實都是幌子,甚至連韓公明本身也是一個幌子。

真正要緊的反倒是一條看似不起眼的罪名——攬權害政,陰阻海運。結營鄉黨,私通天官。

黃緯又說道:“去年昱王一黨彈劾翟鼎臣時,用的便是貪墨織造局的罪名。如今又借沈揚的奏疏,重提當年海運一事,如此故技重施,陛下又怎會不生疑?”

其實無論織造局還是海運,都指向了一樣東西——那就是永靖帝的銀子。

永靖帝履極也已有四十四年了,如今大明朝堂上還活著的明眼人也差不多將永靖帝的心思給琢磨明白了。

永靖帝極擅權術,尤其擅長制衡之道。可說白了,永靖帝根本不在乎朝廷上的官員是忠是奸,是清是濁,是貪是廉。

永靖帝真正關心的,始終只有只有他的長生與皇位。

可無論是修道還是皇權,歸根到底都離不開銀子。只要能給永靖帝源源不斷送去銀子,那麼無論官員屁股下面有多少齷齪事,永靖帝那都是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而一旦觸及到永靖帝的銀子,那就真是萬劫不復了。

然而,直到這裡,一切依舊還只是個幌子。

黃緯繼續說道:“而你真正想要的,就是令陛下生疑。你這一招故技重施,為的就是讓陛下明白,朝中已經有人猜透了他的心思,並且利用他的心思掀起黨爭。”

黃緯說到這兒時,不禁為永靖帝感到悲哀起來。

這個大明王朝至高無上的皇帝,曾經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將朝上的大臣們王公們置為玩物。

他雖在西苑修著長生,可朝堂上的此消彼長從來不出他的掌控。

可是如今,他老了,他病了,他到底是鬥不過這些各懷鬼胎的群臣了。

當他發現,有人竟然已經能掌握他的心思,並且利用他的猜忌來染指皇權時,永靖帝終於是出奇地憤怒了。

因此,作為第一懷疑物件的龔肅,就不可能留在朝堂上了。

當黃緯想明白這些時,他才真真切切地感覺到:永靖帝與自已,都是真的老了。

終於有人徹徹底底地參破了永靖一朝的遊戲規則,甚至要比永靖帝想得還要深,算得還要盡。

甚至這個人,此時此刻就站在自已眼前。

黃緯覺得有必要解決這個麻煩,至少他要弄明白趙崇明想要做什麼。

這也是為什麼今日他甘願冒著巨大的風險,選擇在禁中與趙崇明秘密相見的原因。

面對黃緯的誅心之論,趙崇明預設了下來。此時他承不承認,對於彼此而言都沒有多少區別。

黃緯見狀又是一聲冷笑,道:“以大宗伯胸中成算,怕是再過些時日,老奴我也要稱呼你一聲相爺了。”

趙崇明欠身道:“不敢,黃伴言重了。”

聽到趙崇明的這聲“黃伴”,黃緯不禁一怔,臉上的寒意不覺消融了許多。

他記得很多年前,趙崇明還在宮裡寄養的時候,也曾經拉著他的袖子,喚他一聲“黃伴”,讓他去請陛下為昱王主持公道。

他那時候也只覺憐惜,想著這位殿下自身尚且自顧不暇,偏偏每次還要為昱王出頭,活脫就像一隻還不會飛的幼雀,要為另一隻幼雀遮風擋雨。

黃緯偏過頭去,抬頭看著屋簷上參差懸垂的冰稜。

日頭過了正午,簷角的雪水消融,順著冰稜滴落在白玉階上。

黃緯長嘆了一聲,說道:

“這麼多年,你到底是變了許多。你如今是越來越像你那位生父了,就連這些算計人心的陰狠手段都這麼如出一轍……”

話到一半,黃緯想要責怪,卻又心有不忍,終究沒有再說下去。

趙崇明沉聲說道:“或許我也曾心存良善,也曾想過要做一個正直的好官。可在南京的時候,當我看到……我最重要的人被關在詔獄水牢裡,生死不知,而我卻無能為力……”

說到這時,趙崇明袖裡的雙手不禁握拳,深吸了一口氣後,閉目說道:

“我那時就明白,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只有站在朝堂眾人之上,我才能護得住他,也才能護得住我自已。”

黃緯沉默了半晌,才嘆道:“其實你一開始就不該回來,你先不該上京來趕考,後來更不該做官。”

聽到這話,趙崇明也是心中感慨,悠悠說道:“是啊,若如此,也能免去許多蹉跎……”

“其實當年你方一進京,陛下就知道你回來了。”

趙崇明聽了這話,頗為訝異,但想了想又覺得並不奇怪。

黃緯又道:“為了你,陛下特意令人改了當年會試的題目,便是想試試你的心思。”

“原來如此……”趙崇明當初就猜到了那道策論題是永靖帝親自所命,只是沒想過竟然是因為自已。

“陛下欽點你做會元,是憐你一片赤忱之心。後來殿試的時候,陛下將你定在二甲,則是不願你鋒芒太露,免遭妒忌。這些年,陛下雖不願見你,可心中何嘗不記掛你。可你如今倒好,反而算計到了陛下頭上……”

趙崇明眸光閃爍,良久後才說道:“若非情勢所迫,我又何嘗想讓陛下與黃伴煩心。”

黃緯沉默了一會,從袖裡掏出了一樣東西,說道:

“這麼多年來,我前思後想,我曾經懷疑過這宮裡的每一個人。可我唯獨沒想過,這塊天璣令的主人竟然是你。”

黃緯說完,將那東西遞到趙崇明跟前,正是那枚——天璣令。

趙崇明伸手要接過,但黃緯卻又收了回去,冷冷道:

“當年恭王與我有約,讓我幫他做三件事,而這天璣令就是信物。這第一件事是換走了山河璧,第二件事是為魏謙求一條性命,如今又替你呈上了奏疏,三事已了,那樣東西,也是該歸還與我了。”

趙崇明聽到最後,有些愕然,搖了搖頭。

黃緯臉上頓現怒色,忿忿道:“大宗伯這是何意?莫非是想不認賬!”

趙崇明忙解釋道:“不敢。實在不敢欺瞞黃伴,你所說的那樣東西,先父從未與我說起過,我自是無從奉還。”

黃緯一聽將信將疑,心中開始細細盤算起來。事已至此,趙崇明的確沒必要與自已隱瞞,一旦激怒自已,魚死網破,對趙崇明而言沒有半點好處。

黃緯轉念又想,若換做自已是恭王,的確也不會將“那樣東西”留給趙崇明,趙崇明全不知情反而最是安全。

黃緯心中打定了主意,又將天璣令遞給趙崇明,這一次他試探問道:

“你可知道,這‘天璣’的名號究竟代表著什麼?”

趙崇明接過天璣令,默然不答。

而不回答也是一種答案。

黃緯直言道:“帝張北斗,七星拱辰。北辰是帝王所在,而七星則是帝王之車。當年恭王送你入宮,就從沒有指望過你能活下去。你的性命於他而言,不過是謀奪皇位的賭注罷了。”

趙崇明無言以對。

黃緯仔細觀察著趙崇明臉上的神色,到底也沒有看出什麼異常來。

黃緯心頭莫名一陣唏噓,也沒有再糾纏下去的興致,只嘆道:“維北有鬥,不可以挹酒漿。縱使恭王當年機關算盡,甚至不惜賭上你的性命,可到頭來,終究不過是痴妄一場,大夢黃粱。”

說完,黃緯越過趙崇明的身形,動身離去了,便只留下趙崇明一人獨立於太液池上。

黃緯走後,也不知過了多久,趙崇明低頭看著手上的天璣令,眉頭一皺,然後抬手一扔。

只見天璣令在朔風之中劃過一道弧線,隨後沒入冰水之中,在湖面上濺起一圈漣漪之後,便再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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