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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的司機楊叔已經在學校的十字路口附近等待了，起初他還以為是自已年紀大了眼花了， 接送這麼多年都沒見過沈安年身邊有過同學的身影，其次這帶來的居然是個女同學！
望著眼前一高一矮兩個人，沈安年推著腳踏車臉上掛著彩，旁邊給兩人撐傘的女孩子眼睛好像還紅腫著，楊叔縱然想說什麼但是也不敢輕易開口。
“怎麼今天這麼晚，安年。”楊叔趕緊接過沈安年推著的腳踏車，斟酌了番措辭謹慎地問，“這位是你的同學嗎？”
許之禾見眼前這個中年男子西裝革履又戴白手套的樣子，心裡估摸著可能是沈安年家的司機，於是輕聲開口道，“叔叔好，我是沈安年的同桌。”
楊叔已經在沈家工作十幾年了，可以說是見證了沈安年的成長。記憶中，從孩提時代沈安年就獨自默默承受一切壓力，有著與年齡不符的成熟和孤僻，為此他也常常看著沈安年上學放學獨來獨往的身影而心疼。
想到這裡，楊叔內心百感交集，恨不得拉著許之禾好好嘮嘮家常。
“同桌啊，太好了，還要麻煩你多多關照我們安年呢。”
許之禾靦腆一笑，她吸了吸鼻子點點頭，“好的叔叔，您放心吧。”
“好了楊叔，送她回家。”沈安年有些聽不下去了，果斷開了口打斷兩個人繼續交談下去。
他拉開車門，然後又看著傻站在一旁的許之禾示意她先上車。
接收到沈安年眼神裡不容拒絕的壓迫感，許之禾嘖嘖嘴，手腳麻利地鑽進車裡，生怕他下一句說出什麼不好聽的話來。
關上車門後整個世界都好似開了降噪，車水馬龍的喧囂聲全都隔絕在玻璃窗外，車裡靜得只剩下呼吸聲。
“楊叔，一會前面藥店買瓶跌打損傷噴劑。”
難道是買給自已的？
許之禾心裡偷偷想著一邊又望向沈安年，他已經閉著眼睛倚靠在座椅上休息了，細密的睫毛隨著呼吸輕輕顫動，輕皺的眉毛終於舒展開來。這樣的他還比較可愛，起碼沒有白天學校裡看著那麼不近人情了。
上一世自已和沈安年之間的距離就好像很遠，她也只能頂著同桌的名頭在一旁偷偷看他，絕不敢逾越半步。但現在不同了，自已終於拉近了和他的距離，哪怕只是一小步。
接過楊叔遞出的藥，沈安年順手給了許之禾。這可不是一瓶，而是一袋子，許之禾掂量著這重量，先掏出了一瓶噴霧劑。
受傷的是右手，她有些不習慣使用左手噴藥，於是將噴霧劑瓶伸到沈安年的面前，“幫幫忙。”
“麻煩。”沈安年睜開了眼睛，慢條斯理地接過噴霧劑。
雖然許之禾從不防曬的臉已經曬成了蜜糖色，但是身上的面板倒是十分白皙。她小胳膊上緣被砸出了一塊觸目驚心的淤血塊，大片的紫色淤血像在白色肌底上盛放了一朵紫黑色的大麗花。
沈安年看著許之禾的胳膊，眼瞳中的神色黯然了幾分。
為什麼……難道真的會有人願意對他這樣的人付出嗎？
但隨即這種念頭又被自已腦海中的另一個聲音驅散了，這或許只是巧合或者她另有所圖罷了。
“呲——呲——”冰感襲來，中藥味瞬間彌散在車內狹窄的空間裡。許之禾還挺喜歡這冰感，好像炎熱酷暑裡的涼爽直達內心。
“好了。”他把藥丟給她，接著又倚回座位閉上了眼睛。
許之禾把藥收進袋子裡，不對袋子裡還有碘伏？許之禾看著開車的楊叔瞬間明白了，這是楊叔特意給沈安年買的藥！
原來還是有很多人默默關心著沈安年的，想到這裡她心裡有些暖暖的。
“輪到你了。”許之禾用碘伏沾溼了棉棒向沈安年的方向伸去。
沈安年挑眉躲避性地向車門的方向靠，臉上寫滿了抗拒。
“過來，你怕什麼？擦一下。”看著眼前的少年越是不願意，她內心卻越覺得刺激，真是瘋了。
“不用了，我自已回去擦。”他不習慣與人接觸，一想到許之禾要給自已塗藥渾身都有些緊繃。
“你這人事情怎麼這麼多，快點。”
沈安年不經意瞥到前排楊叔偷笑的表情，他有些煩躁地清了清嗓子，認命地稍微湊近些任由她上藥。
沾著碘伏的棉棒輕輕點塗在沈安年凌厲的眉骨和臉頰上，許之禾莫名有些緊張，心跳聲撲通撲通，都有些害怕會被沈安年聽到。
沈安年默默注視著許之禾認真的表情，她的眼瞳好像掉進夏夜湖水中的月光一般晶瑩又溫柔，小小的鼻尖哭泣後還透著可愛的緋紅色，他的腦海裡不由自主地聯想到圓圓的白團子，還是能讓人一口吃掉的那種。
“等會哦，還有嘴巴上的。”許之禾的語調變得軟綿綿的，好像在哄幼稚園的小孩子。
嘴巴……沈安年呼吸滯了一瞬，突然緊張起來，他下意識吞了一口口水。
許之禾歪著腦袋，認真盯著他的傷口塗藥，長睫毛撲閃撲閃像蝴蝶掀動的翅膀。
棕色的碘伏在面板上輕輕打圈，塗完了她下意識輕柔地吹了兩口氣，“好啦！”
只是一口氣而已，暖暖的癢癢的，沈安年思緒驟然混亂，腦子裡如同一卷解不開的毛線團，僅僅幾分鐘的塗藥時間對他來說竟比畫畫一下午還要漫長。
擔心被女孩發現自已臉上和耳根的紅暈，他故作自然地望著窗外，心跳久久不能平復。
“好了，別忘了回去塗。藥也給你，我家裡還有。”許之禾收拾好垃圾，把袋子放在座位間的空隙處。
她竟然沒有收下藥，沈安年突然有些委屈，等他反應過來又覺得自已可能是瘋了才會這麼關心她。
車也到了許之禾姑姑家的小區門口，楊叔貼心地幫許之禾整理好摺疊腳踏車，“下次再見了，小許。”
“叔叔再見！拜拜沈安年~”
許之禾下了車對著玻璃窗笑著揮手，沈安年盯著她燦爛的笑容不語，默默轉回了頭。
沈宅——
雨勢愈演愈烈，狂風大作震得玻璃窗都在嘶吼，庭院中的小池塘因為入注的雨滴也濺起了層層水花。
沈安年進家門時，沈老爺子和沈老太太都已經用完晚飯了。
“站住！幾點了？還知道回家。”沈老爺子拄著柺杖瞧了一眼懸掛的石英鐘厲聲呵斥。
這種日子對沈安年來說是家常便飯，他只是平靜地站在那裡，空洞的黑瞳驀然地望著自已的爺爺。
沈老爺子又仔細瞧了瞧他的臉頓時勃然大怒，手裡的柺杖往牆上一甩髮出爆裂的聲響在沈宅中迴盪，“混賬東西，到書房去給我跪下！”
沈老太太此時還正在客廳插花，聽見入戶門廊的動靜她連披肩毛衣都沒來得及穿上，急急忙忙趕了過來攔在沈老爺子和沈安年的面前打著圓場，“安年他還沒吃飯呢，你這是要幹嘛？”
“你看你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沈老爺子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冷哼，用柺杖尾端指著沈安年的臉，“對得起在黃泉下的你爸嗎？”
這種場面已經不是一回兩回發生在沈家了。
自沈安年記事時起，爺爺在家時的日子總是格外痛苦，再後來他漸漸習慣，心逐漸變得麻木。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他平靜地走向書房，清瘦的背影在暖橘色燈下拉出了孤獨的影子。
“我和你奶奶把你拉扯大，你一天到晚正事不幹。”沈老爺子的話像利刃，可是沈安年早已無動於衷。
“行了行了，孩子也不是這麼教育的。”沈老太太心疼沈安年趕緊制止著老爺子。
“老先生您別生氣了，我相信安年他絕對不是學壞的孩子。”在沈家待了多年的鐘阿姨也趕緊幫著說話，沈老爺子的脾氣一家人都知道，不攔著點今晚可是很難熬。
“今天誰都別想替他說話！”沈老爺子拄著柺杖快步走進書房，摔上門反鎖。
“行了，開門！別打安年！”沈老太太在外不停敲著門，鍾阿姨也急得捻著佛珠不停唸叨著。
屋內沈老爺子拿著竹棍重重地抽在沈安年的背上，他本就年事已高，暴怒使他額頭上青筋暴起，滿臉漲紅。
痛，沈安年咬著下嘴唇，冷汗都冒了出來。
可是身體上的疼痛遠比不上他心裡的缺口，傷疤可以癒合，可那道缺口卻永遠不能。
打了十幾下，沈老爺子也算是解氣了，他把竹棍一扔，怒聲呵斥他滾出去。
鍾阿姨眼裡噙著淚水扶著沈安年進了樓上的臥室，而樓下書房裡沈老爺子和沈老太太的爭吵聲不斷。
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已，如果自已從一開始就沒有出生就好了，沈安年自嘲地勾起唇角。
暴雨已經停了，夜色涼如水，深沉的夜空閃爍著幾顆微弱的星芒。房間裡特意沒有開燈，只靠月光照明。
沈安年在穿衣鏡前默默脫掉了上衣回看背後的傷痕，皎潔的銀白色月光順著窗簾拉開的縫隙潛入，溫柔地親吻著他後背一道道紅色瘢痕。
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想起許之禾溫柔的眼睛，好像今晚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