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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朱桁舉杯飲盡，微醺的目光中透露出深邃的洞見：“須知，大明雖依賴土地繁榮，但也將因其走向衰敗。別忘記，如今的大明已在大規模分封土地，重蹈元朝覆轍……”
“現在你明白了沒有？只要有土地兼併存在，什麼萬世基業，不過是虛妄之談。”
此刻，朱元璋等人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土地兼併……”
朱元璋那張原本滿載憤怒的臉龐，此刻竟凝固在了那裡。
他自幼農耕之家出身，對土地兼併的禍害有深刻體會。他曾與那些起義的同袍一樣，因失去土地、食不果腹而被迫走上起義之路。
然而元朝暴政繁多，似乎每一條都足以推翻一個王朝。
雖然他總結元朝覆滅的原因時羅列諸多教訓，卻始終未能觸及根本問題。
直到今日，“土地兼併”四個字猶如暮鼓晨鐘，令他醍醐灌頂。
“上位，此人妖言惑眾，我大明承天命而立，豈能與前朝相提並論！我這就將他斬首示眾！”毛驤驚慌失措，不敢面對如此關乎國家命運的話語。
“斬什麼斬！咱們連聽真話的勇氣都沒有了嗎？”朱元璋怒斥，隨後目光轉向牆壁另一側，彷彿能穿透牆面，沉聲說：“而且這人所說的話並非全無道理……”
“這……那這人還殺不殺？”毛驤猶豫不定，倘若此人的言論並無真才實學作為支撐，他的下場便可想而知。
朱棣則瞠目結舌，手中的酒杯僵在半空，酒水灑落而不自知。
經過一段時間的消化理解後，他艱難地開口：“這麼說來，大明的潛在危機，在建國之初就已經埋下了種子。”
“但是為何會這樣……我國疆域遼闊，分封也遠不及元朝那樣氾濫……”
朱桁又飲一杯酒，醉眼朦朧中帶著一絲惋惜：“信與不信，悉聽尊便，但這是歷史潮流，跟是否濫封關係並不太大。”
“試想一下，一個辛勤耕作一年的農戶收入，往往抵不上一個小地主透過收租獲得的財富。”
“每逢自然災害，農戶賣地求生，地主趁機購地，土地兼併的速度就會愈發加劇。”
“所以，無論你信或不信，我都勸你為子孫後代積攢些財富，既然無法逃脫這一歷史趨勢，至少要讓子孫不做那個被兼併的物件……”
朱棣喉頭滾動，冷汗悄然冒出，震驚之餘，連酒意都消散了不少：“但這怎麼可能，明明盛世才剛剛開啟……”
朱桁再次舉杯，面上流露出感慨的笑容：“這是王朝興衰的週期律啊，無論是強漢盛唐，概莫能外，縱使秦皇漢武再生，也無法改變這一規律……”
“這小子口氣不小！”
聽聞此言，朱元璋眉頭緊鎖，對方竟然把歷朝歷代的興亡更替概括為一種規律，口氣之大，彷彿站在千年華夏曆史之上，作出終極判斷。
儘管言語間對秦皇漢武都不屑一顧，但朱元璋卻並未立即發怒，反而覺得其中有些許道理……
“這廝狂妄至極！”毛驤勃然大怒：“區區草民竟敢口出狂言，犯上作亂，理當處死！”
“急什麼！”朱元璋冷冷回應：“狂妄也要有狂妄的實力，這王朝週期律雖然口氣頗大，但細細想來，確實蘊含一定道理……”
毛驤愕然，難以置信朱元璋竟會被這人的寥寥數語所打動，甚至可能萌生了惜才之意。
然而，朱元璋看向他，淡淡道：“怎麼，認為我會放過他嗎？”
毛驤嚇得一身冷汗，立刻跪倒在地：“微臣愚鈍，妄測聖心，罪該萬死！”
朱元璋冷哼一聲：“所以你只能做個武夫，如果是劉伯溫在此，他就不會胡亂揣測我的心意。”
“是否饒恕他，要看他是否有真正的才學見識。”
“黃河渾濁，長江清澈，但只要對大明有益，不管是清流還是濁流，即便是小人，只要其言論有理，就應當加以利用！”
“上位英明……”毛驤連忙附和。
朱元璋不再理會他，繼續專注地審閱桌上已親筆記錄下的文稿，不知不覺中，他已經寫下厚厚一疊紙張……
“且看看……”他提起筆：“此人還有何高論。”
與此同時，朱棣聲音略帶顫抖地問：“兄弟，如果我們大明能夠有效抑制土地兼併，是不是就能跳出這個王朝週期律呢？”
“你還是吃了沒文化的虧，若讀過史書就不會這麼說了……”
“怎麼會？”朱棣驚訝。
“關鍵在於看清事物的本質，土地兼併的本質是什麼？是權力分配的不公！”
朱桁醉眼中透著無奈：“我們的皇上定下的國策規定，官員士紳可減免役糧，這意味著他們天然擁有比普通百姓積累更多財富的優勢，而這將進一步加劇貧富分化和土地兼併。”
“當貧富差距大到百姓無法忍受時，百姓自然會選擇揭竿而起。那時，天下或將重現元末亂世的局面，一個新的朱元璋將會崛起……”
“三百年國運，未免太過短暫，難以企及周朝八百載的輝煌，至少也應與漢朝四百年的興盛比肩！”
“你可曾研讀過史籍？”朱桁瞥了朱棣一眼。
“額……我……”朱棣面露尷尬之色，畢竟他此刻本是私自逃課出來的……
“終究還是文化涵養不足的體現啊……”朱桁連連搖頭，頗感惋惜。
“若你熟讀《大一統誌詳考》、《寰宇太平記要》以及《冊府元龜戶籍篇》，便會從其中發現天下的官員與百姓戶籍土地變遷。”
“整體趨勢表明，不少土地在戶冊中悄然消失，流民數量劇增，而官員的土地並未見得增多，卻越發顯赫富饒。”
“若你的算術根基尚可，只需簡單計算比例，便不難推斷出大明的國運大概也就維持在三百餘年。”
“這也恰恰是土地兼併達到極限所需的時間節點。”
“這這……”
朱棣一時語塞，深吸一口氣，堅定地回應：“回去後，我定會努力研讀典籍！”
另一側廂房。
朱元璋臉色驟沉，他時常督促此子勤奮讀書，結果都成了耳旁風。
如今這個小地主寥寥數語，竟讓朱棣決心發奮圖強，這小地主的話比自己這位親爹皇帝還管用不成？
朱棣還在那裡委屈抱怨：“這也不能全怪我，我爹就沒怎麼讀過書，這是家傳的習氣。”
“這小子還敢把責任推到咱身上？”
朱元璋幾乎按捺不住要跳出來教訓他一頓，沒文化就算了，還扯上自己的父親墊背！
雖然自己幼時條件艱苦未能飽讀詩書，但造反之後可是從未間斷過學習！
他強行平息怒火，比起責備朱棣，他現在更想聽一聽朱桁的回答。不知不覺間，他的思緒已被朱桁的觀點深深吸引……
另一邊廂房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