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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裡黑乎乎一片，走廊上時不時傳來腳步聲，孩子追趕打鬧的叫聲，還有保潔大媽叮呤哐啷打掃衛生的聲音。完蛋，是不是沒聽見警鈴錯過早操了？黃毛嚇得一個激靈從床上坐起來，四處找尋獄警的影子。
咚咚咚，門外傳來敲門聲，一個大媽在外面問：“屋裡有人嗎？做衛生啦。”一連喊了好幾聲，見沒人應答，正要用備用房卡刷開。
“有人，有人，不用打掃了。”
他開啟燈，環顧了一下週圍，才發現自己已經不在監獄了，長輸出一口氣，又躺了回去，不耐煩地回絕了門外的保潔員。
驚醒以後的黃毛突然陷入沉思，他想給李露西打電話，讓她來的時候順便帶份早餐，但他不想從溫暖的被窩中起來，柔軟的床鋪和獨立的空間使他感到放鬆和慵懶，有多少年，他沒有這麼舒服了？
就這麼發著呆放空自己，也不知該過了多久，被子裡的熱氣漸漸散了，肚子也開始嘰裡咕嚕地抗議，李露西還沒來。又賴了一會兒，他望著桌子上李露西放下的錢，想起昨晚上他們之間的不愉快，或許，她今天不會來了。
不行，得先填飽肚子再說。
他給前臺打電話，想讓前臺送餐過來，接電話的是個大姐，聽到他說要送餐露出不可思議的語氣？大哥，這是小旅館，不是五星級酒店，我們這兒沒有餐食，也不提供送餐服務，再說了，你直接叫外賣不得了嗎？說完就把電話撂了。
叫外賣？這詞黃毛當然不新鮮，可是思維慣性使然，他並沒有照做，他唯一想到的是他沒有餐廳的電話，不知道該打給誰才可以順利吃上飯。他從行李包裡翻出一部手機——那是他入獄前用過的，三星，螢幕還被摔了裂縫。
充上電以後，他才想起來，手機沒有話費了，除了緊急電話，他一個也撥不出去。
無奈，他只好穿戴洗漱一番，拿起桌上的錢下樓去，先找地方吃了飯，並帶走了飯店贈送的一瓶可樂，然後買了包煙，漫無目的在街上晃盪著。
騎電動車載著置物框的穿著小黃或小藍工作服的人不時地竄出來，從他身邊呼嘯而過，急匆匆地穿梭在車流和人群之中。
這城市變化很大，新建了許多立交橋和寫字樓，從前的城中村，墮落街都拆除了，取而代之的是高檔豪華的住宅和商場。街邊多了好些紅色，黃色，藍色的腳踏車，他看見有人拿著手機對著車上的二維碼一掃，只聽見滴滴兩聲，車鎖就自動開啟了。
所有的變化對黃毛來說，既新奇又陌生。雖然在獄中每天都看新聞，經常組織獄友們學習，還有幾次去過敬老院做志願者——他無時無刻不在惦記著李露西，積極表現尋求上進，希望自己出來以後能以最快的速度適應社會。
然而，當他真的置身於此，他仍然感到茫然無措，甚至，是失魂落魄，他伸出手，試圖去接住那從梧桐樹葉間碎落的陽光，除了手掌的老繭在訴說過去的心酸，其它什麼也沒有。
已經是下午四點了，他仰起頭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光可樂，將空的塑膠瓶投籃一般遠遠地扔進了垃圾箱，然後走進一間網咖。
在前臺付了錢，又委託網管幫他衝了話費，然後找了個角落開始玩遊戲。將近七年的時間，黃毛沒有再碰過這個遊戲，但賬號和密碼簡直像長在腦袋裡的腫瘤，記得十分清晰，只不過以前一起開黑的兄弟都各奔東西了。
“幹……”
果然長時間不訓練，手生了，再一次輸掉之後，他賭氣把滑鼠往鍵盤上一扔，點了一根菸，掏出手機翻著通訊錄，開始一個個給以前一塊兒混的兄弟打電話。
打了好幾通電話，其中三個停機，兩個未打通，一個無人接聽，還有的接起來聽到他自報家門，對方就立即說打錯了然後掛點。他有些鬱悶，看著李露西的電話號碼，那一串數字幾乎和他的遊戲密碼一樣清晰，猶豫再三，還是滑了過去。
通訊錄的最後一個名字，是周洪波，那是他的同學，高中的時候曾是他的小弟，後來退學以後他們關係也一直很好，入獄前還經常混在一起。誰曾想，七年了，這孫子一次也沒去看過他，礙於面子，黃毛不想找他。可是眼下，除了他，好像也沒有別人可以投靠了。
他糾結了一下，還是把電話撥了出去。
“嘟……嘟……”電話響了兩聲就立即被接起來了。
“喂？你好，哪個？”那邊傳來一個嚴肅的聲音，操著一口帶有本地口音的塑膠普通話。
“周扒皮？”黃毛調整了一下語氣，像老朋友一樣，還叫了對方的外號以示親暱。
“你誰啊？”對方有些拿捏不定，忐忑地問。
“幾年不見，你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黃毛，記得不？”
“噢，咳，是黃毛哥啊，你放出來啦？”
大約是覺察到這樣說話不妥，周扒皮緊接著說：“最近怎麼樣？我一直很惦記你，只不過這段時間事情比較多，沒找到機會去看你，哥你可別往心裡去啊。”
“我挺好，提前出來了，你呢？挺忙啊？”黃毛聽著他語氣還算熱情，放心下來。
“忙倒也不算特別忙，你現在哪呢？要不咱哥倆聚聚？要是方便的話，你說個地方，我接你去。”
“行，你過來吧。”黃毛記得網咖旁邊有個某某大廈寫字樓，報了那個位置，然後下機提前過去等著。
過了十月，天氣轉涼了，約莫晚上六七點鐘的樣子，天色已經漸漸黑了。一輛黑色大眾停在大廈門口，車上下來一個寸頭灰色西裝的男人，帶著金絲邊眼鏡，左顧右盼在找人。
“周扒皮？”黃毛過去試探性地問了一聲。
“哎呀，黃毛哥，是你，真是你呀。”
周扒皮轉過身瞅見黃毛，激動地上去給了個大大的擁抱，嚇的黃毛差點一拳頭呼上去。
“你怎麼這副德行了？”黃毛嫌棄地看著他。
他記得以前周扒皮愛時尚追求非主流——他的殺馬特髮型就是受了周扒皮的蠱惑，從來都是花襯衫配馬甲，光腳穿運動鞋，喜歡到處撩妹子，為人摳門小氣還總愛搬弄是非，出去吃飯，都是黃毛請客，他從來不主動掏錢，每次在學校捱了揍就說是為了維護大哥，一旦黃毛替他出了氣報了仇，他又開始四處去得瑟吹牛。
“哈哈，哥你這就不懂了，我這是工作需要。”周扒皮左右欣賞了一下自己的著裝，鬆了鬆脖子上的領帶。
“你現在做什麼工作？”一說起工作黃毛便來了精神，興許這個周扒皮還真能給自己找個活幹，這樣他也好給李露西一個交代。
“哥你還沒吃飯吧？走走，咱們找個地方邊吃邊聊，慢慢說。”周扒皮不由分說拉著黃毛上了自己的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