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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萱剛剛洗漱完畢，正坐在房裡發呆。
她終歸只是一個十一歲的孩子，雖然出身官宦之家，從小受著良好的教育，就是再聰慧，也不過只是有一些自保的小聰明而已。
而且她父母雙亡，現下也找不到求助的物件。
在濟慈局的短暫時間中，她所用的只是從前在家裡學到的一點點求生的手段，在她看來已頗為精妙，但其實非常幼稚。
她能沒有遭受侵犯或者被髮賣，無非是因為她可能給出的利益超出了對她下手的收益而已，對於得到一個很快就將在鎮妖司的訓練或者後續的實習中死去的小女孩，那些人更喜歡她給出的銀錢。
只是所有人並不知道，段萱必須要進入鎮妖司或者蕩魔司，她有不得不進去的理由。
因為她有一個秘密，一個從未給任何人講過的秘密。
而這個秘密，將註定使她活不長久！
從醒事起，她就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裡有異物，會時不時導致她的心口劇痛，最開始幾年還只是隱隱的疼，發作的間隔也很長。
隨著她越長大，這種疼痛也越劇烈，到父親被問斬、家破人亡的時候，發作的頻率已經是每旬一次，而心口就如同被撕裂般地無法難受。
她不敢把自己的異狀告訴任何人，她擔心自己被當作妖魔殺死——民間對妖魔如何誕生並無定論——，而且，萬一，自己真的是妖魔呢？
在她有限的認知中，能夠幫得上自己的，只有鎮妖司或者蕩魔司這樣的朝廷機構。
所以她一定要進去。
不為別的，就想活下去。
前兩日心口發作過一次，她自己也不知道下次發作會在什麼時候。
還好，如今自己已經被鎮妖司領去，或許到了府城，負責檢查的醫官就能發現自己的異狀，聽說蕩魔司對於處理這類事情得心應手，想必那時候自己還有機會得救。
正在沉思時，放在桌上的油燈光線變得黯淡下去。
驛站只會為留宿的官府中人提供油燈，但燈油並不會太多，一般戌時初刻左右就會熄滅。
段萱知道現在自己應該睡覺了。
她剛剛合身躺下，還沒拉上被子，房門就被拍響。
同時還有韓德的低呼聲。
段萱縮緊了身子。
十一歲的她早已知道夜半一個男子闖入女子房間裡是想要做什麼。
她的所有錢財都已經在濟慈局的一年時間裡為了自保全部花出去。
他要是硬闖進來，對自己行不軌之事，自己又怎能抗拒？
驛丞會不會管？
還在胡思亂想中，韓德的聲音更大了：“段萱！宣城有事，我現下得趕回去！你若不想回返，就留在此處等候我歸來！”
段萱聽得分明，忙從床上下來，摸黑穿上繡鞋，跑過去開了門。
韓德知道自己把這孩子留在驛站最好，只是若是自己三人都在宣城殉了職，這個孩子留在驛站的結局就無法想象，而且她總歸是要接受那些訓練的，此次就當提前讓她見識了。
——雖然以這個孩子的條件，以後進入後勤處成為官員們玩物的可能性更大。
他沒有向段萱解釋更多，低聲喝了一聲：“你隨我騎馬回宣城。”
吩咐車伕驅趕馬車慢慢跟上後，韓德牽出自己的馬匹，將段萱放上馬鞍，自己飛身一躍，坐在段萱身後，將她攏在懷裡，二人一騎就這樣沿著官道朝宣城方向連夜奔去。
宣城。
上任不到三年的軍司馬臉色鐵青地瞪著縣尉。
軍司馬是大唐龐大的官僚體系中微不足道的一個構件，從七品而已，最主要的職責也不是帶兵打仗，而是監察縣城駐軍的軍紀、訓練狀況，招募士兵等。
真正做事的人是正八品的縣尉。
三年前，宣城駐軍就曾發生過士兵值夜期間疏忽，放了一頭虎妖入城作亂的事。
死了上千軍民，而時任軍司馬和縣尉昏庸無能，駐軍一鬨而散，甚至連阻攔虎妖都沒有做到，次日鎮妖司的人趕過來才惡戰擊殺虎妖。
事後追責，軍司馬和縣尉都被判瀆職，被雙雙砍了腦袋。
要說這個崗位也算高危，每年俸銀雖然只有四十八兩，但架不住那兩百軍戶缺額每年幾百兩銀錢，還有進出城不菲的分潤，一年下來總共六七百兩銀子還是有的。
而且天下妖物雖多，但縣城也多，只要小心一點，不攤上那等倒黴事情，幹上幾年，攢下一些錢，活動一下往上走一走，倒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誰知道今天就發生了這等事情？
如果是妖物作亂，只要及時剿滅妖物，事後最多被斥責罰俸也就罷了，誰料到竟然會是最難處理的魔亂？
雖然縣尉已經分派士兵，將城內各個區域控制起來，竭力讓魔亂的影響降到最低，但魔亂這種東西，第一天好說，第二天、第三天等到魔霧瀰漫了全城，那時候誰知道會有多少人受到影響，誰知道會死上多少人？
真到了那一步，自己免不了一個死罪，就是妻兒都要受到牽連。
縣尉覺得更冤。
魔亂不比妖亂，那是必須要有人親自把魔晶帶入城，並且親自做事才能搞出魔物，事後自己也不一定能安然脫身。
真的是要喪心病狂才做得出來那種事。
自己治軍雖然不嚴，但早已無數次三令五申，在入城檢查時對涉及妖魔詭怪的方向務必嚴防死守， 絕不能放過任何可疑跡象。
魔晶又不是尋常物事，無論藏得多麼嚴密，都會有淡淡的魔氣散發，只要用心檢查，是絕不可能混入城的。
是哪個不要命的兔崽子竟然收了銀錢，如此輕易就讓魔晶入城？
不過此刻他完全沒有追查的心情。
鎮妖司的兩位大人此刻正在現場，以自身血氣壓制魔霧的散發，但效果並不好，只能盼著派往府城的急報等更快把訊息傳遞到郡裡，蕩魔衛等及時趕來消弭事端。
但再快也要三天以後了吧……
張鬍子等人此時已經不在小院外，而是被派到了城中負責察看百姓異狀，及時處理失去心智作亂的人。
他們負責的區域恰好就是月雪街。
魔亂伊始，縣尉便已宣佈全城禁嚴，所有人不得離戶出門，違者一律格殺。
所以這條往日裡迎來送往不少的小街竟是杳無人跡。
張鬍子與阿郎一組，書生與瘦猴一組，各自把住了這巷子的兩端，右手都按在刀柄上，神色嚴肅。
魔物被發現已經有七八個時辰，雖然在夜色下只能看到不遠處那個源頭所在，但現在只能感到空中有淡淡的薄霧，彎月的白光仍然如往日般將周圍映得明明白白。
“張叔，”阿郎低聲問道，聲音有些顫抖，“這魔亂當真那麼可怕？”
張鬍子拍拍他的肩：“只要不亂了心智，我們就能活下來。”
他也不曾親自見過魔亂，只是聽說過，大規模的魔亂，死人都是以城為單位，幾千人的都算是運氣好。
死絕的都有。
但他如何能在小輩面前露怯？
“要是被老子知道是哪個王八蛋把魔物放進來，老子非扒了他的皮！”
聽到張鬍子狠狠的切齒聲，阿郎有點心虛。
他不知道自己早上收的那張銀票和這件事有沒有關係。
無論如何，這件事都得深深埋在自己心裡，任何人都不能說。
——想必是無法查出來的吧。
深夜。
韓德抱著段萱從馬背上跳下來，前方數十丈外就是宣城城牆。
坐下馬匹吐著白沫軟軟倒下，它並非邊軍良駒，被韓德從幾十裡外的驛站不管不顧地驅策到這裡，早已經身軀疲軟，無法再動彈一步。
韓德也顧不得馬匹生死，大步朝前方奔去，站在吊橋邊，從懷中掏出火摺子，在胸口擦了一下，將火光對準自己的臉，高喊道：“我乃鎮妖衛，守城軍卒速速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