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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妻子的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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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說,如果沒有早產的話,我可能是一個正常的人。

母親從二樓樓梯上滾下來,一直滾到一樓爹爹面前。爹爹正坐在門前空地上,嘴裡含著一根長長的竹篾,擺弄著臉色慘白的紙人。

那一天,我出生了。

——摘自《怪物的愛情》(以上為每章節的題記,應為楷體)

“頭兒,我們為什麼不先走訪死者的妻子?她住的地方近多了。”楊媛問。

“做妻子的剛剛經歷了喪夫之痛,需要多點時間來平復情緒。我們遲一點再去問話,效果更好。”餘鋒說著,跳下警車。

雖然有一個美麗的名字,“紅霞裡”其實是上世紀90年代的老舊小區。那個年代還沒流行貼瓷磚,建築外牆是用一種混雜著白色石子的水泥塗抹而成的。午後的陽光稍稍傾斜,拉長了外牆上縱橫交錯的纜線,彷彿一張籠罩在樓宇身上的巨大蛛網。

警車穿過一段僅容一輛車透過的道路,停在樓下的水槽旁,水槽上架著幾把把黑乎乎的拖把,一隻身軀龐大的蟑螂正在暗綠色的青苔上警惕地打量著突然到來的龐然大物。

楊媛按下了“403”的門鈴。鏽跡斑斑的對講機裡傳來一個蒼老的女聲:“誰?”楊媛回答“警察”後,門鎖迅速彈開了。幾個圍坐在牆角一張麻將桌的白髮老人聽到“警察”兩個字後,齊刷刷停止了閒聊,扭頭上下打量著餘鋒他們。

樓道臺階又陡又窄,鐵質扶手早已斑駁掉漆,牆上貼滿了“通廁、辦證”之類的小廣告,地上滿是踩成黑斑的痰跡。爬了4層樓梯後,他們停在門楣上用紅漆刷著“403”房號的門前。

“知名作家,怎麼住這種地方……”楊媛輕輕嘟囔著。輕輕敲了幾下防盜門。門上的漆皮像結痂的傷口般痛苦地翹著。

門後探出一個老婦人,一臉悲慼神色。

“請進!”

客廳陳設老舊不堪,絳紅色的地毯顏色已經泛黃。僅有的一抹陽光斜穿過高樓的夾縫,照進客廳。近年來,這個老城區大興土木,周邊電梯高樓鱗次櫛比,讓這棟低矮的老樓的採光大受影響。

老婦人把客人引到沙發位置坐下,撩開布簾走進廚房,估計是忙著泡茶去了。

一個小女孩抱著膝蓋坐在一塊圓形地毯上,安靜地看動畫片。小女孩穿了一條白裙子,頭髮也用白色的絲帶扎著。從膝蓋上包紮的傷口看,就是那天出現在案發現場的小女孩。

這幾年雖然經常見面,但文夫從未邀請餘鋒來家裡做客。現在想想,也許做父親的潛意識裡因為這樣的女兒而感到羞赧吧。

病恥感?是的,就是這個說法。

楊媛走過去蹲下,關心地問:“小朋友,還疼嗎?”

嬌嬌用澄亮的大眼睛繼續盯著電視螢幕,臉上毫無表情,身體也沒有什麼反應。螢幕上,大熊貓阿波正撐著竹竿翻牆進賽場,竹竿彎曲,阿波砰地一聲掉在了地上。阿波索性抱住幾根竹竿,試圖把自己彈到牆內,卻被反彈的竹子狠狠打中。

“不用問了,她不會理你的。”餘鋒把手中的水果籃放到茶几旁。

“還是那種表情,讓人心裡直發毛,”楊媛返回沙發坐下,“應該是聽力的問題吧?”

這時候,冰箱發出微弱的嗡的一聲,女孩明顯聽到了,朝那個方向看了一眼。

冰箱旁的臥室房門突然開啟了,靜中芳走了出來。她頭髮凌亂,身上是一件起滿了球的大碼睡衣,看起來剛起床。

餘鋒很少與靜中芳見面。在為數不多的幾次記憶裡,這張臉似乎從來沒有露過什麼像樣的笑容,現在又添了一層更濃郁的陰翳。

“打擾了!請節哀。”對餘鋒而言,除了工作上的走訪調查,這次登門更多還有友人慰問的涵義。

“謝謝!”靜中芳的語氣悲傷而謹慎。她來到側面的沙發坐下,稍稍側過臉向廚房的半截門簾張望了一下,估計是看到老婦人在沏茶,就安心靠到沙發墊上。雖然受到這樣的打擊,事隔一天,她似乎已經恢復了許多。

“你和文夫什麼時候搬到這裡的?”餘鋒環視著房間。

“這是我們的婚房。”

“哦,想起來了。你們結婚的時候,我在海外維和。”

老婦人從廚房裡端出一個茶托,放在茶几上,把一次性紙杯遞給大家。

老婦人在小女孩旁邊的小凳子上坐下,嘆息一聲:“孩子患病後,不但房子不能換,連傢俱位置也不能變。一換地方,病情就會加重。再後來,房價上漲了,也沒錢了,就是個無底洞,這種病……”

“什麼病?”楊媛瞪大眼睛,打量著女孩清秀的臉龐,

“自閉症。”老婦人說。

“為什麼會得這種病?”

“可能和早產有關。唉!”老婦人整理著趴在地毯上外孫女凌亂的裙襬,嘆息著。

“早產?”楊媛好奇地追問。

靜中芳開口了:“早產兒得這種病的機率非常大。嬌嬌才28周就臨盆了,出生的時候,連手指面板都是透明的,竹節一樣,一節一節看得清清楚楚。”

“沒有想過再生一個?”楊媛問。

“遺傳的可能性有四分之一,萬一……還是這個病是怎麼辦?”靜中芳突然雙手捂住臉頰,“現在說這個還有意義嗎?”

“對不起!”楊媛慌忙低聲道歉。

“請放心,我會全力抓到兇手!”餘鋒說。

“抓到兇手又能怎樣?”聽到這樣的保證,靜中芳仍是一臉悽然,“還不是什麼都改變不了?”

“那嬌嬌有治好的希望嗎?”餘鋒問。

靜中芳緩緩地搖搖頭。“如果再不好轉,該怎麼辦?天哪!為什麼偏偏是我?”她低下了頭,哽咽得再也說不下去了,無聲地抽噎著,整個人也微微戰慄起來。

老婦人回到沙發上,挨著靜中芳坐下,輕撫著她聳動的肩膀。

“女兒一直是我的驕傲。為了嬌嬌,她把一切都放棄了。”老婦人又重重嘆息一聲。看來老婦人是靜中芳的媽媽。順著老婦人的目光,餘鋒再次打量著靜中芳。恍惚之間,餘鋒覺得靜中芳還是個美人。然而這姿色彷彿是因生鏽而朦朧的銀器一樣,影影綽綽地,看不真切。從臥室出來見客前,她應該是刻意塗了一點口紅,掩蓋憔悴的臉色。勉強支撐的姿色反而讓男人看著心懷悽然。不知為什麼,餘鋒突然聯想到了自己的妻子,他趕緊把視線從靜中芳臉上移開。

“她曾經是一個前途無量的話劇演員。”老婦人繼續絮絮叨叨地說:“電影鏡頭可以重拍,話劇演員是沒機會補鏡的。導演們都說,那麼多的演員中,只有她從沒有過‘面具掉落的瞬間’,從來沒有過……”

“面具掉落的瞬間?”楊媛不解地問道。

“演員在舞臺上走神了,突然不入戲的瞬間——導演們管叫這個叫‘面具掉落的瞬間’。”老婦人解釋說。

聊了一陣子家常,靜中芳情緒慢慢穩定下來。餘鋒感覺切入正題的時候到了:“我想了解一些情況,你看現在可以嗎?”

靜中芳點點頭。

楊媛趕緊從包裡取出平板電腦,開機。

“我一直想問,他為什麼會孤身一人去露營?”餘鋒問。

“最近露營熱在全國各地興起,他準備構思一部露營題材的刑偵小說,說要親自體驗一下,揣摩角色,結果居然真的……”

“您和您丈夫最後一次見面是什麼時候?”

“週日下午兩點多,他出門前。”

“3月18日,對嗎?也就是案發當天?”楊媛噼噼啪啪打著字問。

“是。”

“當時文夫的樣子是否與往常有什麼不同呢?”

“……應該沒什麼異常吧?我不是特別留心。”

“再怎麼瑣碎的細節都請告訴我。”

靜中芳又想了一會兒,茫然地搖搖頭,說:“我真看不出有什麼異常。”

“行裝是你幫忙收拾的嗎?”

“我哪裡還有時間?”靜中芳疲憊地瞟了一眼地毯上的嬌嬌。

“這麼說,你不知道他都帶了什麼物品去露營?”

“不知道。”靜中芳搖搖頭,反問道,“丟了什麼東西嗎?”

“還不清楚,但兇手行兇後,專門去帳篷裡尋找什麼。你知道兇手可能在翻找什麼嗎?”餘鋒隱瞞了文夫手機丟失的細節。

靜中芳再次茫然地搖搖頭。

“文夫生前有什麼仇人嗎?”

“仇人?”靜中芳表情一楞,“如果真的有,應該就是樓下那一對老夫妻吧。”

“老夫妻?”餘鋒想起樓下打麻將閒聊的的那些白髮老人。

“他們嫌孩子經常打擾他們休息。”

餘鋒苦笑一下,換了一種說法:“或者說跟他有什麼矛盾糾紛的人呢?”

“沒有。”

他們來到書房。書房面積很小,充滿儒雅氣息,潔白的牆上掛著一幅淡雅的墨竹,從落款看文夫自己畫的。從地板到天花板的書架上擺滿了書。很多厚厚的像磚塊一樣的大開本,多半是關於自閉症治療的專業著作:《自閉症兒童訓練指導》《自閉症人士如廁訓練》《與自閉症共生》《智障兒童性教育困境》等等,光是隨便看一眼書脊,就讓人頭痛。

他抽出一本《自閉症康復訓練》,隨便翻了一頁,一眼就認出了文夫的筆跡,幾乎每頁都有摺痕和筆記,書籍邊緣翹起了毛邊,估計看了不止一遍。

“從確診開始,家裡的生活完全變了。”靜中芳靠在門口,“他爸爸像瘋了似,沒日沒夜地看書,學習各種訓練器材,找各種康復中心……一個月的費用就是一萬多,家裡的親戚都開始遠離我們……”

書架的最上層,放著文夫自己的作品,恰好佔滿一層。

餘鋒的目光從書脊上掃過:《愛入骨髓》《衣警還鄉》《手作謀殺案》《顱骨的微笑》《潔白的屍體》《謀殺黎明》《孤獨的寄居蟹》《清白的罪人》《阿非利加的使命》——每一本書餘鋒都非常熟悉,他提供素材,再由文夫加工成報告文學,或改編成虛構小說——長達15年的合作,讓兩個男人結為一生的摯友。

“那寫作不會受到影響嗎?”餘鋒問。

“他已經幾年沒出新書了,除了一本賠錢的詩集。”靜中芳無奈地說。她口中的詩集就是那本《獨坐幽篁》——也許正是這本文學界評價頗高的詩集,讓傅鰲想到邀請文夫為仇甲丁寫評論吧。

餘鋒踮起腳,把胳膊舉到最高,費力抽出排在最前面的那本《愛入骨髓》——那本書寫於15年前,是他們合作的起點。

認識文夫的時候,餘鋒正經歷人生最大的低谷期,女友黃歆剛剛因車禍離世,他一度在半年裡三次遞交辭職申請。在這個時候,透過作協的一次活動,他結識了文夫。

其實,第一次合作並不順利,他們產生了巨大分歧。

15年前,那時的社會正經歷著轉型期,城市流動人口劇增,城市罪惡飛速生長,殘忍醜惡的案件頻發。那時候攝像頭還沒有普及,連公交車上都沒有安裝。那年冬天,市郊巴士上發生了多起持槍搶劫案。一名中年男子戴著口罩,對車上的乘客逐一實施搶劫。其中一次,搶匪甚至開槍打死了一名乘客。因為涉及槍支,案件很快受到公安部的高度關注,省廳市局迅速加大辦案力度,犯罪嫌疑人很快鎖定並被包圍在一座山頭,在被抓捕的前夕,他又親手掐死了自己十歲的孩子,還焚燒了屍體。

真是個滅絕人性的惡魔!抓到搶匪後,餘鋒恨不得當場開槍打死這個禽獸。

在餘鋒的協調下,文夫與搶匪深談了整整四個小時,文夫做了整整一個筆記本的談話記錄,並在一個星期內迅速完成《愛入骨髓》。

餘鋒翻開書頁,紙張邊緣已經微微泛黃,隨著書頁的翻動散發著淡淡的黴味。

“……他逼迫司機中途停車,乘著夜色,向隆冬時節的山嶺逃跑。下車後,他摘下口罩,大口呼吸,驚惶的臉上露著喜悅,這次收穫很大!他單薄的肩上挎著八個形形色色的挎包。他感到自己拎著的,不是陌生人的挎包,而是一袋袋0型血漿!沉浸在豐收喜悅中的他沒有意識到,一個男乘客隨後也悄悄尾隨他下了車。當他發現時,體格健碩的男乘客已經追到身邊。也許是他體型羸弱,一旦收起土槍,威懾力迅速下降。他慌忙摸出土槍,朝身後揮舞恫嚇。土槍走火,擊中乘客大腿動脈……看到那人大腿上的血沿著褲管噴湧出來,他嚇壞了,試著過去救他,鮮血染紅他按壓的雙手……”

原來,他的孩子得了一種病,村裡人俗稱的“吸血鬼病”,其實就是再生障礙性貧血,病人必須靠多次輸血來維持生命。短短三年,這種病就耗光父親所有的家當,不得不靠著一把經常走火的土槍搶劫。

“為什麼要親手殺死自己的孩子?”文夫在書中問那個父親。

“也許,最好就是……這樣。”作為父親的兇手,這樣回答。

他說,如果他死了,孩子也只有死路一條。

“為什麼不告訴警察?”

他羞於向警察講這些,因為他殺了人,他是惡魔。

時隔多年,餘鋒依然還記得他讀完《愛入骨髓》初稿的心情。

“你這是在為惡魔辯護!”他感到極度憤怒。

“你們負責揭露真相,我負責揭示真理。”文夫嘆了口氣,“不過,真相和真理就像是關係惡劣夫妻,表面上好像是一對兒,其實經常同床異夢。”

“如果這樣,我們沒法繼續合作。”餘鋒記得自己冷冷地說。

“我秉持的,是內心的法律。”文夫也不肯讓步。

激烈的爭執只發生了這一次。文夫最終還是按照餘鋒的要求,不再通在罪犯身上發掘什麼靈魂的閃光點,變得客觀了——畢竟案件卷宗都在餘鋒手上。

餘鋒曾經也有過一個作家夢,但成為業務骨幹後,他哪裡還有時間動筆。讓無關人員檢視卷宗是違紀的。餘鋒所能做的是憑著敏銳的直覺,先期蒐集案件細節,安排文夫與罪犯訪談……看著文夫把那些曾經在自己腦海中翻來覆去的案件變成鉛字,他甚至覺得那個作者就是自己。但是,每一次文夫要求共同署名時,餘鋒都堅決不同意。所以每本書最後一頁的《跋》上,文夫也總會寫一段情真意切的鳴謝:“小時候,我幻想自己能成為一名刑警,能寫作刑偵小說,也算是紙上圓夢吧。所以,我要感謝餘警官。”

在合作中,正是透過文夫,餘鋒認識了做雜誌社編輯的妻子劉豔萍。慢慢地,他走出了那起車禍的陰影。

“哇!這麼多作品!”楊媛的驚歎打斷了餘鋒一時的心神恍惚。

楊媛走到書架前,抽出一本報告文學《阿非利加的使命》:“你們的關係是不是好像福爾摩斯和華生?”

“我們的關係是平等的。我不是福爾摩斯,他更不是華生一樣的綠葉。事實上,他對我的幫助更大。”不知道多少人曾經做過這樣的類比,餘鋒知道那是不恰當的。他的仕途如此順利,文夫那本報告文學《阿非利加的使命》功不可沒。這本以餘鋒為原型的報告文學,講述了他第一次在非洲參加海外維和的艱苦經歷,作品的暢銷為餘鋒帶來了意外的廣告效應,餘鋒成為全國知名的明星刑警。

但是,他們的合作也止於《阿非利加的使命》。從那一年開始,文夫的文學事業陷入停滯。

那一年,嬌嬌確診自閉症。

餘鋒感嘆著,把書插回書架,可那本薄薄的小書再也插不回原來的位置。因為年代久遠,紙張已經變脆。他拖來椅子,墊上報紙,踩上去,用力掰開書籍之間的縫隙,把書插回書架。

他瞥了一眼書架後排,發現前排書籍的後面還放置著整整一排書,也是文夫的全套作品。擁擠的書房肯定讓作家生前大傷腦筋吧?

這些書幾乎沒有灰塵,應該是剛放上去不久。

餘鋒拿起一本翻了翻,發現了一個蹊蹺的地方——書籍的扉頁被人撕去了。

他逐本翻看著,每一本的扉頁都被撕掉了。

一般而言,作品就是作家的孩子。體制外的作家不但要碼字,還要自己掏錢印刷。所以,作家絕不會毀壞自己的作品。

難道是嬌嬌這孩子乾的?不可能,嬌嬌根本碰不到那麼高的位置,也不可能只選擇書的扉頁撕。餘鋒還是忍不住問了靜中芳一句:“這個房子嬌嬌平時進來嗎?”

“她會把書抽出來丟得滿地都是,我們從不讓她來這裡。”

那是誰撕的呢?

餘鋒帶上手套,把那些殘缺不全的書整理出來,對靜中芳說:“這些書能讓我帶走嗎?”

“好。”靜中芳臉上露出迷惑的神情。

餘鋒把椅子拖回書桌,坐了下來。胡桃木的桌面上空蕩蕩的。菸灰缸旁放置著一個手擰陀螺。餘鋒拿起來端詳著,陀螺上半部分印著滾花紋路,下方的尖銳部分是金屬材質的。

“這麼大的人還整天喜歡玩這個……”靜中芳抱怨的語氣,“不懂人情世故,像個長不大的孩子。”

“可能是為了減壓,聽說玩陀螺有助於思考。”餘鋒一邊為文夫辯解著,一邊按下臺式電腦的啟動鍵。螢幕亮了,不需要開機密碼。

“他最近用過電腦嗎?”

“這段時間,他一直在通宵寫東西。”

“通宵寫東西?”餘鋒扭頭看看牆角的紙簍,是空的。電腦裡也沒有發現什麼最近開啟的文件。電腦檯上除了幾張過期《文藝報》外,還有一些書稿。餘鋒一張一張地翻看著,都是舊稿,不是新寫的小說。

“前些天聽他說,電腦壞了,換過記憶體和固定硬碟。”

“換下來的舊硬碟呢?”

“不知道,我哪有時間管他的事。”

“你們分床睡嗎?”餘鋒瞟了一眼蕾絲窗簾旁邊的小小單人床。

“嬌嬌這孩子每天都尿床。為了不影響他,就分床了。”

牆角的衣架上,掛著一件天藍色的風衣。那是上次最後一次見面時他穿的。就是因為這件衣服,他發現了餘鋒的秘密。現在,這個秘密已經不僅僅是一個作家的私生活,而是一樁命案的重要線索。

“還有最後一個問題,”餘鋒露出一個刑警的職業表情:“最近半年來,您給文夫買過什麼衣服嗎?”

(空格,以下為楷體)

鏽跡斑斑的防盜門噠的一聲關上了,突然降臨的寂靜讓她感到剛下戰場的疲憊。

直到現在,她還在一直追問:為什麼偏偏是我!

女兒出生了,一個新的小生命靜靜躺在她的懷裡,一切正常。她滿心歡喜,以為很快就可以重返舞臺,可萬萬沒有想到……她至今還記得六年前的那天,在兒童醫院冰冷的鋼條椅上,她第一次聽到那個面目模糊的疾病——自閉症。

“也叫孤獨症。”醫生一副輕描淡寫的表情。長年累月形成的職業倦怠讓他們已經無法一一對患者的痛苦產生共鳴。

孤獨症?那個詞花哨得彷彿舞臺劇的臺詞,沒有一點點真實感。

她清晰記得,宣佈診斷結論後,醫生問的第一句話是:“家裡有錢嗎?”

“錢?”她心裡一楞。

醫生的言下之意是什麼?

“那就先抓緊辦個殘疾證吧。”醫生似乎忙得沒時間等待她的明確回答。

“殘疾?”她機械地重複著。不,醫生應該不是在對自己說話。

接著,醫生繼續叮囑道:“無論什麼時候,你們夫妻倆不要互相埋怨,不能因為孩子的事吵架。”

吵架?什麼意思?

當一紙診斷書砸到手上,她努力著對醫生擠出一個道別的笑容,醫生卻一反剛剛的冷漠,開始殷勤而嫻熟地推薦一家康復機構的具體方位——這個倒是沒有職業倦怠的。

走出醫院的路上,她一直在手機上搜尋著。當走進家門的那一刻,她便癱倒在地板上,這個罪惡的詞彙吸乾了她身上的每一分氣力。

她覺得,天塌了。

一個星期內,她向省話劇院遞交了辭職信。

“干預黃金期。”這是她的口頭禪。從週一到週日,嬌嬌的課程總是滿滿的:音樂治療、語言治療、行為治療……每天一睜眼,她就帶著女兒,奔波於全國各地兒科醫生、神經科醫生和康復訓練師之間。這麼多年,他們翻遍了醫學期刊、中醫偏方、網路文章,甚至輾轉於各種專業的醫學研討會。

她曾堅信,在地球上一定有某個角落的某個人可以幫助她,一定有某項突然問世的新科技可以拯救嬌嬌,帶給她人生的希望。

他們嘗試了所有,他們必須孤注一擲。

奇蹟,總會有奇蹟發生。

希望和絕望,就像呼吸一樣交替輪迴著。在一呼一吸之間,多年的家庭積蓄慢慢被掏空,經濟狀況從捉襟見肘到瀕臨破產,僅僅用了六年。

六年過去了,她清醒地認識到沒有奇蹟發生,這個家庭只能接受無法改變的殘酷事實,外加身無分文的窘境。她多想再次回到舞臺,可殘酷的事實是:這個城市上映《捕鼠器》的時候,她連當觀眾的時間和票錢都沒有!

哈,奇蹟,去他媽的奇蹟!

有這樣的一個孩子,就是一場永遠也醒不來的噩夢。

她早該知道,幸福和自閉症絕不可能共處一室,一種疾病往往會導致另一種疾病。婚姻早就變成了一棟危樓,這個孩子既是破壞者,又是支撐者。為了嬌嬌的治療,他們更像生活在同一間牢房裡的獄友!

就在前天,那個勉力維持平衡的東西,終於轟然倒塌!

她甚至感到一陣釋然。

她明白,這種情緒一定不能讓任何人察覺。

“要抓緊啊。”客廳傳來母親的聲音,一疊厚厚的檔案從身後塞過來。

她表情僵硬地接過檔案,皺了皺眉,猶豫著。

因為,她似乎嗅到一股危險的氣息正在向她飄來。

那氣息來自丈夫的摯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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