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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城律音閣，東北角某亭軒。
亭軒中央的圓形石桌上，端端正正地擺放著一個食盒，食盒旁邊還擺著兩碟菜餚，分別都裝在雙層中空的溫盤中，溫盤的中間夾層裡的水還是滾燙的，給菜餚起到了良好的保溫作用。
溫衡之坐在桌邊的石凳上，半晌靜默無語，彷彿在等待著站立在一旁的女子率先開口。
倒是謙和有禮。墨言想。
女子身穿用銀線繡滿牡丹的金縷衣，乖乖站在一旁，在外人面前一向率性、灑脫的她，此刻竟感到有些侷促不安，再不復在他人面前的侃侃而談、瀟灑自如。
墨言為避免場面更加尷尬，只能笑意盈盈地率先開口道，語氣中不失恭敬與尊重：“師父您嚐嚐，這是我令我家廚師清晨做好，剛剛送來律音閣的兩道小菜，一道是清蒸鱸魚，一道是紅燒鳳尾。菜還熱著呢，要不您先嚐嘗？”
“何事？不妨直言。”溫衡之周邊的氣場溫瑩和潤，語調也平和至極，甚至說得上是帶著幾分溫柔的，只是他那眼睛裡夾了幾絲紅血絲，略顯幾分令人難以捕捉到的疲倦與怠懶。
“嗐！之前您不是給我補習了幾個月的音律嗎，但我感覺自己也僅僅只是剛剛入門而已，”她從衣衫裡拿出一本厚重的琴譜，嘩嘩嘩地翻了半天，終於翻到某一頁，指著某一行的音節道，“這一段我怎麼都彈不好，也實在不知道問題究竟出在哪裡，所以來找恩師指點一番……”
墨言抱起身旁的琵琶，左手幾指輕輕搭弦，右手急促地撥弄琴絃，時急時緩地彈奏起這一段曲子。
白色錦衣的衣角下襬處，繡著金色清幽的蘭花圖樣。男子靜靜地聽著，彷彿也在用心聆聽著每一個音節，直到她彈到了某一段，突然，他神色微變，嘆了口氣，擺手制止了她再繼續彈下去。
墨言正彈得起勁兒，突然瞥見男人臉上一閃而過的不耐煩的神色和制止的動作，不禁有些赧然，只得悻悻作罷，站在一邊等對方點評。
男人微微皺眉，而後看了貌美、嬌憨的女子一眼，又轉開視線，端起桌上的清茶喝了幾口，這才道：“你的手勢不對，左手手掌和琴邊要留有一定的空間，不要讓手掌緊貼著琴邊。肩膀自然垂落就好，你姿勢有些緊繃了……怎麼，今天是狀態不好還是有點緊張？之前第一節課我不就和你說過這些基本功，怎麼到今天還能犯如此低階的錯誤？你手掌、手指的位置稍有不對，琴聲就會帶有雜音。重新再來一遍。”
“哦。”一向飛揚跋扈的千金大小姐，此刻竟變得有些唯唯諾諾。
在師父的指點下，墨言心中再是痛恨，臉上也不能表現出任何不悅之色，只能重新調整成更標準的姿勢，乖乖又彈了一遍曲子。
“嗯。”男人終於點了點頭，又喝了幾口茶，起身竟要走人。
“等等……”墨言下意識地出言制止。
“還有何事？”男人的眼裡彷彿染了幾絲不悅，大概是他近日事務繁多，滿是紅血絲的眼睛直直地盯著她，竟帶著幾分她根本看不懂的狠厲與敵意，不過那略顯兇狠的眼神也只是一閃而過。
墨言卻覺得久久都緩不過神來，或許是她終於意識到，在男人心裡根本沒有她的半分位置，她在他眼裡或許根本就是無足輕重。
但最讓她詫異的還是，她從小性格開朗、陽光，不論男女老少都甚是喜歡她隨和的性子，連陌生的孩童、路人都願意與她多加攀談幾句，而自己一向敬重他是自己的師父，言語中也從未有過半分不敬，為何……他眼中的那股敵意與防備，又是因何而來？
女子喃喃道：“再過1個半月，就是劉娘娘的壽宴，屆時律音閣要從新弟子中選出3人前去獻樂……這期間，我遇到不懂的琴音，還可以來找師父指點幾分嗎？”
男人離開的步伐頓了頓，轉身看到女子眼中的驚惶不安，他知道是自己的冷漠傷害到了她，但是，他也只能如此。
男人靜雅的語調還是那般溫和，但說出的每個字都那般寒冷徹骨：“東城首富的掌上明珠，又何須我一個死侍來指點？您只需吩咐一聲，東西城的名流琴師便會魚貫而入，又怎會輪到我一個末流琴藝的業餘琴師為您指點？”
還是那般冰冷得近乎猩紅的眼，染了幾絲兇狠的意味，直直瞪著她，彷彿裡面藏了幾絲哀傷，幾絲困惑，幾絲兇頑與堅定。
他就那麼堅定地，準備轉身離開。
可沒走出幾步，就被身穿金縷衣的千金小姐攔在身前，堵住了去處。
驕橫的千金終遇露出本性，拿出來蠻橫無理、仗勢欺人那一套：“那可不行！之前我的琴音最先是你教的，我若再找其他琴師，那曲風也變了啊！這拜師一事，自然是要從一而終！哪有隨便中途更換師父的道理？我不管！你既然把我帶上了這條不歸路，你就別想輕易抽身離開。”
白衣男子終於笑了，猩紅的眼裡也盛滿了笑意，無可奈何地說：“那你想要怎樣？”
“到劉娘娘壽宴之後，我便不再糾纏於你。但是在此之前的這一個半月，你必須繼續傳授我琴藝，每當我有不解困惑之處，你必須隨叫隨到，第一時間來為我解答。至於價格方面，給你黃金百兩，這總夠了吧？”天真的女子看著他，略帶幾絲嬌蠻地說道。
男人的眼神突變，把她抵在亭軒的欄杆上，抬起她肌膚嬌嫩的下巴，略紅的眼近在咫尺，直愣愣地盯著她道：“我是方天霸身邊的一等死侍，天天與我待在一起，你不怕嗎？”
“你……有什麼可怕的？”女子的眼裡一片清澈如水，比暖陽下的湖中瀲灩的波光更加動人，乃至帶著一絲無形的誘惑。
男人盯著她嬌柔的紅唇，一點點靠近。彷彿那是一塊美味的蛋糕，等著他去品嚐。
“小娘子！老爺有事兒叫您立即回府！”遠處跑來一個身穿一身紅衣的、挽著雙髻的女子，她氣喘吁吁地邊跑邊喊，到了兩人跟前才發覺了幾絲不對勁。
墨言的小臉紅撲撲的，帶著幾絲丫鬟看不懂的嬌羞，她連忙推開男子，跟對方保持了一米距離，這才問丫鬟道：“爹爹找我何事？”
“長公子回府了！”
女子轉身又對男子說，臉上還是不可一世的嬌蠻與任性；“那這件事就這麼定了！你可不許後悔！”
男人點點頭，看著女子和丫鬟的身影越走越遠。直到再也看不見那嬌憨、霸道的小娘子的身影，他才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