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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六小姐，我也叫六小姐，不過後來我叫文茵。
好聽吧，是金玉哥哥給我取的。
我平生沒有見過太多人，就僅僅幾個丫頭和娘，不過呢，在我人生的最後，在我要死之前，我竟見到了那樣多的人。
烏泱泱的都站在我小小的屋子裡，像是我經常看的螞蟻一樣，黑黑小小的螞蟻都趴在我故意丟下的米粒上，叫人瞧著都是黑的，不見白的，也叫人想象不出那下面竟是白米粒。
我生在承元十一年，生的時候也好，正值我娘高姨娘得寵，金玉哥哥也中了秀才。
家裡都是喜氣，大多數人都在期待著我的降生。
之前我是沒有記憶的，我能記事是在三歲。
誰能想到啊，三歲了，我還是不會講話，把我娘急的不行。
本我就是早產兒，先天體弱，那時的爹對我娘很寵愛，愛屋及烏，對我這個降生在好時候的孩子也很疼愛；
就請了淮陰最好的回春堂的張大夫前來問診，張大夫見了我只搖頭，斷定我若是活過十歲，那就無礙了，若是不能……
但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一切都在變，爹又寵上了小李氏，不再來看我和我娘。
我想大抵是我身子太弱了，叫爹不敢常常來看我，對我有了感情，那以後我若是死去了爹就更悲痛。
當然，日後我真的死去了，我是知曉爹那時很悲痛的。
那時所有的人都在悲痛。
我身子是不好，沒有旁的姐妹那樣能讀書、能撲蝴蝶、能繡荷包。
【孃的愛】
但是我覺得我有一樣東西就那僅僅一樣東西就能打敗所有的姐妹，叫她們都羨慕我。
那便是——娘對我的愛。
我記得有一次我難得磨了娘要去花園裡頭玩，娘答應了，在亭子那邊坐著，我就和大丫頭們一起在那邊看花。
這時四姐姐來了，我知曉她的，娘對我說過，她是李姨娘的女兒。
四姐姐朝我炫耀爹新賞她的釵子，說是珍寶閣裡頭的珍品。
我看著四姐姐那個視若珍寶的釵子，內心卻很不屑。
四姐姐以為我不常出來就想哄我騙我，瞧她說的，以為爹是多麼多麼喜歡她、疼愛她呢！
我知曉的，爹最疼愛是嫡母所生的大少爺——我的長兄孫唯。
不過我更喜歡叫他金玉哥哥。
金玉……就可以看出爹是多麼多麼喜歡他和珍愛他了，才會想叫他金玉，想他以後都金玉滿堂，從不要窮困苦楚，要他快快樂樂的。
從不是四姐姐，更不是旁人。
也不可能是我。
我當時是想反駁四姐姐的，你那釵子再如何珍貴，是哪裡哪裡的珍品，就是宮裡貴妃娘娘的那鑲滿了寶石和金銀的釵子我也不稀罕。
因為我已經有了最好的東西。
據我那時的見聞所知，這府裡除了金玉哥哥和宋姨娘的親女三小姐媛娘，沒人比我更擁有這個東西。
那時我便想，便是四姐姐再給我她那樣的釵子幾百根幾千根，要來交換我這最好的東西，那我也不願。
孃的愛千金不換。
之後就是大丫頭們將我帶回來，娘也知曉了四姐姐炫耀的事，冷笑著道：“那四小姐以為自個兒那釵子是什麼金貴東西嗎？說不得啊人家大少爺那裡有更多的珍品！”
那我是什麼時候喜歡金玉哥哥的呢？
【家宴】
那便要追溯到那個家宴。
我們府裡一向是有舉辦家宴的傳統的，大概我還沒出生之前便有了。
一次年末，一次年頭。
每每那天便是我一年當中最高興的時候。
那意味著我能見到更多人了，尤其是爹。
後來又加上了金玉哥哥。
家宴上爹和嫡母坐在主位，金玉哥哥坐在爹的旁邊，那樣親密無間。
而我，則是和娘一起坐到了宋姨娘旁邊，距離爹的位置已經很遠了，遠到我只能眯著眼睛才能看清楚爹和金玉哥哥的樣子。
金玉哥哥那天穿了一件紅色的衣裳，襯得他是那樣的俊秀挺拔。
反正，自那以後，金玉哥哥就住在了我心裡。
不過，我想他應是沒有注意到我，注意到我這個在角落裡偷偷看他的妹妹。
畢竟他的妹妹何其多，他的姐姐也很多，我只勉強佔了一個幼妹的位置。
【爹】
爹，這個男人，我覺得他很涼薄，但又覺得他慈愛。
大抵他的涼薄對我，他的慈愛對金玉哥哥。
我便只見著了他慈愛的一幕，便也想要他的慈愛。
我又覺得他濫情，又覺得他長情。
他濫情於先後寵愛了姚姨娘、李姨娘、我娘和小李氏；
這裡頭姚姨娘去了，便她最好的一幕活在了爹的心裡，連帶著他對五小姐姚娘也很疼愛。
李姨娘大概也是個奇人，能被我爹厭棄後還能再次得寵，直到我死的時候她都還在得寵，雖那時她已明顯不如小李氏這個後起之秀。
我娘沒有李姨娘那樣的好氣運，和我爹也沒有和李姨娘那樣的情分以及和姚姨娘那樣的故事，她就那麼平平淡淡地得了寵，又平平淡淡地失了寵。
小李氏我不知她如何，反正也逃不過這個定律吧。
他卻又很長情，長情於一直一直那麼疼愛金玉哥哥，我們這些不管是先來的還是後來的兄弟姐妹們都比不過。
【滿月宴】
七妹妹的滿月宴辦的很盛大，可我卻沒有機會去看看了，不巧，我又生病了。
一直持續到夜裡。
娘嚇得不行，深夜裡去請了大夫。
我生病已經很久了，偶有一次的那不叫生病，我管那叫“犯病”。
因為我一直都在病中。
那時我還不知曉，我犯病了竟引得金玉哥哥睡不好，也跟著生病了，如若那時我知曉的話，如若那時我知曉的話……
我知曉的話，也不能改變什麼。
第二天我下午吃了些芒果，大抵是病還未好全，我當時是有些不舒服的，可我看著娘難得的高興，我也就沒提。
我不知曉我這個決定會導致我的死亡。
如若我知曉的話，我也不知我會做什麼樣的選擇。
病痛已經將我折磨得夠多了，我也想早登極樂，到達天堂，叫娘在人間給我燒點紙就成。
可我又分外不捨娘，不捨那幾個看我長大、伴我長大的大丫頭，甚至不捨就見過幾面的爹和金玉哥哥。
我想我是留戀人間的，留戀人間的愛。
之後我又想吃東西了，娘叫人去提膳。
膳是提來了，也成為了我的催命符，亦或是葬命符。
那蝦很好吃，那是我最後一次吃人間的東西，鮮美極了，不知我日後去了天堂還能不能享用這樣美味鮮香的蝦，大抵是不能的吧。
因為我不知曉天堂有沒有蝦。
天堂說不定不只會沒有蝦，也沒有芒果，沒有我喜歡的小螞蟻，沒有蝴蝶。
更沒有娘。
吃過之後我就持續的不舒服，娘看出了我的難受，叫幾個大丫頭看著我，自己去和小李氏爭論。
我那時是想叫住孃的，我想要是我死了的話，這說不定就是我和孃的最後一面，我還有很多話想和她說。
比如要她再生個孩子，不拘是弟弟還是妹妹，就叫那個孩子替我承歡她膝下，替我給她盡孝。
我短短的一生中總是娘在照顧我、掛念我，我卻沒有報答娘。
我每每這樣說，娘就說我好好的，就是對她的報答了。
比如我最愛的小螞蟻日後沒了人給它們撒白米飯，比如我喜歡的蝴蝶是毛毛蟲變的。
再之後我失去了意識。
【名字】
我一直是知曉自己沒有名字的，娘說是大師這樣說的，說叫六小姐能留得住我，不叫上天把我收了去了，說我排行也好，行六，諸位兄弟姐妹都還不曾有我這樣的好福氣的。
這好福氣、好運氣大抵從不會光顧我，一次都沒有給我過。
事實證明那個坑蒙拐騙的所謂的“大師”說的話都是無稽之談，不過他有一句說的對了，那便是我不曾活過十歲。
距離我十歲的生辰還有兩年。
我卻都吃不了孃親手為我所做的長壽麵了，也戴不了大丫頭們給我做的香囊了。
後來的後來，我要死的時候才得了一個名字，文茵。
我極喜歡。
我跟金玉哥哥說我想讀書，他說要帶我讀書，卻根本等不到。
因為我不會長大。
我永遠都是七歲，七歲的六小姐也很可愛很天真呢！
最後的最後，惟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
六小姐永遠都是七歲，根本不會老去。
她一直都活在孃的寵愛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