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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4日，星期三，臨近晚八點，天氣預報說有雨，但清暉還在。
吉川完成賬務核算，整個人癱軟在地。股票，這款無涉硝煙的遊戲，讓他損失五萬元。若許年的苦心經營，頃刻間化為泡影。這種挫敗感如同颶風過境，席捲了他的安全屋，讓他幾近窒息。
沉默邂逅悲傷，又與死寂相遇。
一直到鐘聲響起，打破了這片沉寂。吉川從上衣口袋中取出煙盒，開啟後發現裡面只餘一根菸。他自嘲地笑了笑，心想這也算是種幸運。隨後，他從抽屜裡摸出打火機，在背風的角落點燃了那根菸。
五萬元，對於目前艱難營生的吉川來說，無疑是一筆巨大的數目。而他失去的，不僅僅是五萬元那麼簡單。吉川不願再回憶那段痛苦的往事。
香菸燃燒著，化為縷縷青煙，消散在悲涼的霧中。當菸頭末端的火光熄滅時，就如同迷失的星艦找到了古老的雷達，找到了新的航向。
這個來自荊南的不幸的悲觀主義者，暗自下定決心，要找到那份塵封已久的通訊錄，尋找那些能幫助他走出困境的人。他在名單上找到了一串號碼，然後拿起手機，深吸一口氣。在理清思路後，他慎重地點下了撥通鍵。
然而，彩鈴過後並未接通。手機傳來了語音提醒，線路似乎並未接通。在智慧播報結束的那一刻，吉川感到如同一支被羽箭射穿胸膛的騎士，無力地垂下頭顱。儘管對此早有預料，但他還是忍不住苦笑起來，茫然無措地低著頭。
也許有那麼一段時間，貝多芬的第五交響曲在他不曾在意的角落響起又按下。也許第一樂章結束後，他會突然彈起身，沿窗邊來回踱步。也許他會覺得累，也許不會。他總能找到合適理由，用無關緊要的猜想勸慰自已坐下。也許他會安分片刻，也許會心有不甘。但，沒有也許。他知道自已並非缺少驗證假想的勇氣，只是純粹喜歡著，一種自以為是的機械而反覆的純粹。
他再次按下撥通鍵，回應他的還是熱鬧的鈴聲。
所幸，在純音樂結束的那一刻，電話線路順利接通，對方的聲音真真切切地傳了過來。但吉川沒想到的是，對方的聲音並不是他所預想的寒暄與熱情。相反，他聽到的是一鍋奇特聲音的大雜燴：喧鬧的、不安的、急促的，還有爭吵、犬吠和警鈴的聲音。
吉川不自覺展開聯想：在遙遠的全石鎮，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案件？對此，他興致高漲。但未等他發散思維，舞臺的帷幕就被提前拉開。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突然躥出：“您好，哪位？”
吉川被這個女人的聲音嚇了一跳，怨氣立刻消散了不少。顯然，對方並不是林青森或他的夫人，而是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女人。吉川對此毫無防備，只能輕輕皺起眉頭，用含糊不清的聲音發出問候。
“哦，您好，小姐。不，女士。我……我是吉川，來……”
霎時間，對方默然。吉川忐忑不安。他有不祥的預感。
“你在發電報嗎？吭哧癟肚講些什麼名堂？有話直說，大夥都忙著。”
吉川被對方的話語嚇到了，竟在無意中結束通話電話。他尷尬地回看手機，那串熟悉的號碼確實屬於他的老友林青森。此刻，他陷入了兩難的境地，不知道是該繼續還是放棄。他看著賬本，試圖做出決定。
吉川重撥電話，那女人依然語氣不善：“喂，你又在搞什麼鬼？大晚上不睡覺，還在打電話推銷，也算你敬業了。但是，我們不需要保險、股票和基金，這些我們堅決不要。”
吉川剛想解釋，卻被女人打斷：“好了，好了，我們知道你們的產品已經有人介紹過了，我們也已經買過了。別再說了，你不掛我掛了。”
吉川意識到對方誤會了自已的意圖，趕緊解釋道：“我有事找林青森，不是來搞傳銷的，麻煩您幫我轉告一下。”
“我找林青森，不是來搞傳銷的。”吉川再次強調，小心翼翼地措辭。
“哦，這樣啊，早說就好了。”女人不耐煩地說，“小林，有人找你，是個男的，名字沒聽清，好像叫齊川，說話神智無知，不知道搞什麼名堂。”
吉川聽到女人對他頗有微詞，正想反駁，沒想到電話很快被轉到了另一個人手裡。
“哎呀，是齊川老弟啊，好久不見了。”電話裡傳來的是林青森的聲音，那種熟悉而又陌生的播音腔。
吉川心中一喜，鬆了口氣。但想到對方開始就唸錯他的姓氏，他又感到尷尬。直到對方連番問候，他才緩過神。
這個幸運的樂觀的荊南人，只好不厭其煩地當著老友的面，鄭重做起自我介紹。
“林先生，我不是齊川，我是吉川，荊南大學金融B班的吉川。二月份的時候我們還透過電話，您沒忘記吧。”
“原來是吉川老弟。瞧我，跟秦始皇爺爺似的，居然沒聽出來。吉川，吉川，吉福如川，多好聽的名字。香山居士有言‘吉凶禍福有來由。’又言‘百川未有回流水。’吉川，吉川，我早該聽出來的。我還記得，前陣子你給我寄了烏龍茶，真是太感謝你了。現在我的心裡只有你味蕾還回味著那香醇的味道呢。嘿，瞧我這張嘴，總是說東忘了西，講了這麼多，連句像樣的問候都沒奉上。這麼久沒見，吉川老弟，別來無恙。”
“好久不見，青森。”聽到對方用那種半文半白的腔調說話，吉川感到一種久違的親切感。多年前，他們都是古典文學的愛好者，常用這種方式互相取樂。時間過得真快，兩人雖然不再年輕，但那份情誼依然存在。
“別再叫我林先生了，還是叫我青森吧。自從那次婚宴後，我們差不多兩年沒見面了。本來半年前的校友會，你特地發函邀請我，但誰承想家裡出了些麻煩事，就耽擱了。後來你私下邀飯，又碰上思妤生病。這些日子，大家過得都不太順心。你怎麼樣，你們都還好嗎？”
“大家都挺好的，你呢，還好嗎？”
“我還行吧，還是那樣過日子。不過承蒙泰山厚愛，新近生意上的客戶確實多了些。公司的專案對接也挺順利的，雖然整體營收較往年有所下滑，但在可控範圍內。而且宏觀層面出臺了適配的稅收政策，優惠力度很大。電子消費券的舉措或多或少能拉動地方內需，虛擬經濟起來了，實體經濟也能跟上。雖然貿易壁壘時有時無，看不明白，但進出口生意也不是非他不可。再說，公司最近主攻的老年醫護裝置也不是夕陽產業，只要醫養結合的模式一直存在，養老行業的供需問題一直有，中高階醫護裝置市場就會一直存在。所以總體來看，整個商圈環境還算穩定，也沒專家說得那麼悲觀。加上新認識的夥伴實力確實不錯，有他們幫襯，我這小公司也算熬過來了。”
“挺好。”吉川對財政、外貿和民生等問題涉獵不深，為避免出糗，他不敢貿然搭腔。但若讓林青森一個人唱獨角戲，又怕對方失去興趣，於是吉川決定換個話題。
“李小姐最近怎麼樣？之前聽說她小腿骨折了，現在恢復了嗎？”
對方笑著回答：“她很好，恢復得很快，早就出院了。老弟，不用擔心，有我在她身邊照顧，她能出什麼事呢。”
吉川原本想追問剛才那個女人的身份，但怕引起尷尬，所以沒有問下去。
他正思考如何將話題引到預定目標上時，對方卻率先猜出了他的想法。
“不過老弟，你也別怪我說話直來直去，你今天找我，應該不只為了敘舊吧。”
吉川被對方一語道破，尷尬地回應：“果然瞞不住你。沒錯，我今天確實有重要的事情找你幫忙，不知道能否請你幫個忙？”
“你瞧你，又見外了，你可是我林某兩肋插刀的兄弟，哪有方便不方便之說的。這樣，先等我換個地兒，家裡現在有客人，確實不方便，我去趟書房，那裡安靜些。”對方說完結束通話電話。不多時，對方回電，“讓我們繼續剛才的話題。說吧，你最近又碰上什麼麻煩了？”
吉川嚥了口水，道：“說來慚愧，前段時間我做投資虧了空，想找你週轉一下。”
“抱歉，作為兄弟我先冒昧問一句，你難道最近又在……買彩票？”
吉川默然，望向樹梢中彌留的月光回答：“是股票。”
“呦，老弟，我不是跟你說了嘛，股票這玩意風險大得很嘞。嗨，你該不會……”對方突然急剎，又掛了低檔上坡，“聽了某個專家的建議手頭癢癢了吧。”
一語中的，吉川尷尬地摩挲後脖頸。他現在正和當時跟風入市一樣，無言反駁。
“嘿，你一如既往的俏皮可愛啊。上次我們就已經討論過，現在市面上的那些所謂的薦股大師，其實無論線上還是線下，無論正規還是非正規，其實都是玩弄戲法的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