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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予在腦海裡將整棟樓的每一戶都過了一遍，發現除了自己，好像確實沒有能夠安靜聽她說話的人了。
那麼，她難道沒有其他朋友嗎？
“馮姐，你想說什麼？”陳予做好了聽故事的準備，她也為自己倒了一杯水。
“小陳，我，我其實是心裡太憋屈了，想找一個人說說話。因為你看見過我家的情況，我也就找你說了。”
馮玉蓮不安地看著陳予，生怕她露出不耐之色，將自己趕走。
但對面的陳予卻是一副洗耳恭聽之態。
她真好，長得漂亮，人又善良。馮玉蓮忍不住在心裡感嘆。
“其實，以前他不是這樣的。”
才開口，馮玉蓮似是回憶到過往，眼底溼潤。
“我和熊哥是一個村裡長大的，小時候他就比別人都更大塊頭，力氣也更大。但他從來不會主動揍別人，對我也很好。”
“我們文化都不高，我更是初中都沒讀完就出去打工了。熊哥讀完初中，也追著我去了當時街上的廠子裡幹活。儘管工錢不高，但也夠我們生活了。我們談了幾年戀愛，等到了法定結婚年齡，就去領了證，又回鄉下請了親戚辦了宴席。”說到這裡，她眼神中盡是憧憬之色。
“結婚後，我們就在廠子裡申請了夫妻宿舍，住到一起了。但不曉得怎麼回事，我懷孕那段時間沒太顧得上他，他就和廠子裡的幾個二流子夥到一起打牌喝酒，有些時候通宵都不見回來。”
馮玉蓮神色漸黯，她哀道，“後來我生了，半夜痛地大叫，把隔壁的夫妻吵醒了，才送到醫院去的。”
“生一航的時候他不在，也剛好是輪到他調休，就直接跟二流子們喝了一晚上酒直接睡到第二天下午，回廠裡的時候聽大家轉述才知道他自己都有兒子了。”
“一航斷奶前他還收斂著，因為他媽經常過來幫著帶孩子，以前耍得好的朋友也來看望我，都說我過得好。我也不想告訴她們真相，想著以前的事過去就過去了。”
聽到這裡，陳予知道真正的轉折點要來了，她看著開始哽咽的馮玉蓮，最開始的無奈全部化成了對她的同情。
“後來一航一歲多的時候，這死男人因為想偷辦公室的錢被發現了。廠長看他也沒偷到，又顧及到我孤兒寡母的，所以就沒報警，但也直接把他辭退了。我這時才知道，他其實一直沒改，不僅喝酒打牌，還去賭博了，這幾年我們存的錢，一分都沒了！他還欠了十幾萬塊的債！”
言及此處，馮玉蓮捂臉痛哭。哪怕已經過去近十年了，想到當時的場景，絕望的情緒越過時間之河，依舊強烈感染著她。
陳予嘆息，體貼地將紙巾遞過去。
馮玉蓮擦過臉，眉眼憂愁，“我們哪裡拿得出錢，只能扯著臉皮到處借。孃家親戚都借了個遍也沒湊夠，於是就以我的名義貸款，勉強補上以後，也沒臉留在那裡。聽人說這邊廠子招人，就進城，來到城郊這邊的廠子幹。”
“那後來呢，他又怎麼對你動手了呢？”陳予認為，沒有任何理由可以將家暴合理化。
“後來沒多久，他父母就走了，喪葬收殮又費了一筆錢。這幾年我們一直在還債，還了親戚還銀行，還要把孩子拉扯大。也就幾乎沒過過啥子安逸日子。”
“但也正是這樣的壓力下，他又犯了病，找些不正經的喝酒打牌，我有天晚上親自去逮人，他不願意走，說自己沒賭博，只是壓力大疏解一下。但我不肯走，之前他不就是這樣嗎？我就硬要扯著他走，他火了，覺得自己沒面子，就打了我一耳光。”
陳予氣笑了。
家暴只有零次和無數次。開了這個先河，就沒有收手的機率了。
馮玉蓮此時早就收了淚水，她眼眶凹陷，神情麻木地絮叨著，“從那以後，他要做啥就做啥，我只要一攔一勸，他就給我扇過來，有時候在外面喝了酒回來就踹我，我每次都只有忍著，怕被孩子看到。”
“我家孩子皮，我知道，也給你添了不少麻煩。之前他晚上在客廳玩，不是我不想管，是我正被他按在房間裡打，我也沒辦法。”
陳予一怔，滿眼難以置信。
“啊，馮姐，是這麼回事嗎？”
原來，在自己為樓上熊孩子折騰出的噪音心煩意亂時，另一個女人在這種噪音的掩蓋下遭受著來自她配偶的毒打。
看著對面女人灰暗麻木的眼神，陳予不解道，“為什麼不離婚？這麼多年的煎熬還不夠嗎？現在孩子也算比較大了，債務也還完了，為什麼不離婚呢？”
馮玉蓮看著陳予擔憂憤恨的神情，心頭一暖，“嗯，我也想過離婚，但他不願意離。我提離婚，會被他打得更慘。況且……”
“什麼？”
“況且我現在肚子裡又懷了一個。”
“……”
原來這就是今晚她沒跟著父子倆回去的緣由啊。
陳予此時已不知說什麼好。
她說不出勸人打胎的話，顧忌到打胎所要耗費的金錢和女人的生命健康，她不能站著說話不腰疼。
馮玉蓮看出了她的為難。
她真是個好人，早就知道的，不是嗎？她是個很好的人。
這麼想著，馮玉蓮勉強地扯出一抹苦澀的笑，“陳小姐……”
“叫我小陳就好。”陳予打斷她。
“好，小陳，我今天和你說這些，確實是想找個人傾訴一下而已，我朋友們都不知道我的真實情況，我也懶得說。你今天聽到這些，就當聽一個故事，不需要你為我想什麼主意。”
陳予默然。除了打官司離婚和打胎離婚，她確實想不到任何主意。
馮玉蓮卻已然是很放鬆的模樣，她笑道，“這兩晚他們父子不在，我也可以過過輕鬆生活。況且我現在懷孕了，他也就不咋打我了。”
陳予深嘆一口氣，她執起對面女人乾瘦的手，柔聲道，“沒事的，馮姐，以後有什麼困難我也看看能不能想辦法，你就……就儘量別捱打吧。”
兩人真誠交心一番，時間已經直指凌晨。
看出時間已晚，馮玉蓮站起身，謝絕了陳予的相送，上樓回家了。
陳予關了燈回到房間，她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想到樓上那個虎背熊腰滿身酒氣的黑胖男人，就為逆來順受的馮玉蓮感到不值。
想著想著，陳予突然覺得哪裡不對。
是哪裡呢？
她說不上來。
但一想到馮玉蓮，那憔悴的容顏和麻木的眼神，又是令她一陣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