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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予準備下樓的時候，餘光看到開啟門探出腦袋的馮玉蓮。
察覺到她掃在自己身上的眼神，陳予開口，“馮姐。”
馮玉蓮朝對門使了個眼神，“他們家有吃的，你知道了吧？”
陳予點頭，“是，已經去採購過一次了，沒想到還能這麼幸運。”
不等她再說什麼，從樓上傳來噔噔噔急促的腳步聲。
楊萬平穿著一身黑衣黑褲，整個人看起來像一根又頹又喪的筷子，但此時他的眼睛裡迸發出精光，刺溜幾下滑下樓梯後直往開著門的502裡衝。
楊萬平溜到門口才發現有個人站在下面，他轉頭漫不經心地一掃，就看到了陳予。
陳予見狀，連忙低頭下樓。
“陳小姐？你這幾天過的怎麼樣啊？”
陳予才不想理他，一句“還行”就想敷衍過去。
“缺吃的不？來我鄭哥這兒，有的是。”楊萬平一隻腳已經踏進502，還不忘回頭吹一句。
“這和你有什麼關係？”
鄭哥身上還滴著水，薄衫緊貼，勾勒出有些嚇人的肌肉身形。他一面不動聲色地讓開道，和陳予擦肩而過，一面凝目往上方望去。
聽見熟悉的聲音，楊萬平還沒踏進去的後半只腳差點絆在門框，他一個趔趄站穩後，狗腿子一樣扒在門板上，“喲，我們鄭大英雄回來了啊？小弟我都餓兩天了，喝水都快喝腫了。”
鄭哥看都不看他一眼，邁著結實有力的雙腿徑自走進了502。
“鄭哥你也不提前說自己這裡有吃的，你早說，我早就來找你……”
楊萬平那賤賤的聲音隨著關門的動作越來越遙遠，住在樓下的陳予也關門回去了。
馮玉蓮盯著對面緊閉的大門，裡頭熱鬧的聲音模模糊糊的，一會兒是楊萬平的嚎叫，一會兒是金在俊的“呀呀呀”，偶爾夾雜著一道低沉渾厚的呵斥。
聽著聽著，她彷彿置身在對面的屋子裡，親眼看到那幾個男人相互嫌棄卻不得不一起生活的樣子。
她的嘴角不自覺揚起，眼前變得慢慢恍惚起來。
“咔噠”一聲，面前的門開了，一隻白淨清瘦的手握住門把，穿著寬鬆淺灰色上衣的身影突然出現在馮玉蓮的眼前。
“啊……”馮玉蓮下意識地對上那人沉靜如水的眼眸。
她趕緊挪開視線，瘋狂按捺住心頭的悸動，面上卻山水不顯。
她開口，“小，小宋啊，我也可以來你們家……買食物嗎？”
……
陳予再次聽見敲門聲時，是在吃過晚飯後。
儘管是日長夜短的夏天，但在這種極端天氣下，沒有太陽，沒有明媚的光線，整個石鄴城如同籠罩在一個巨大的陰影中，在這將明不暗的傍晚，人們的娛樂生活只剩下了有限電量的手機。
楊萬平出現在門外時，是胡嬸開的門。他失望地往裡頭瞅瞅，等著陳予來見他。
陳予自然是聽到了他故意揚高的音量，她走出來，看著門外身形有些模糊的楊萬平。
陳予開啟手電筒，“有事？”
楊萬平立馬熟稔地靠在門邊，像蒼蠅一樣自以為很帥般搓搓手，又指了指回到沙發邊的胡嬸，“陳小姐，那是你媽？”
“是你媽。”
那要是陳予自己的媽，陳予不得氣死。
“哎，陳小姐還會罵人呢。”
“……”
“我可算是吃了頓飽的了，不過沒花錢，嘿嘿。”
陳予皺眉瞪他一眼，“沒話說就回家。”
她說著就上手拉門。
“別別，有話說，有話說。”
“我雖然沒花錢，但賣了苦力啊！今下午陸陸續續有幾個勇士照著上午的樣子來進貨，我都是幫著打包搬東西的。還回家換了兩趟衣服，也算是給鄭哥打工抵債了。”
陳予自然知道下午的動靜，她本來還有點納悶，怎麼沒見鄭哥的身影了。
但這些都不重要。
她現在站在這裡兩眼一抹黑打著個電筒和楊萬平說話，圖啥啊？幹嘛成全他那想搞曖昧氣氛的企圖？
想到這裡，又聽著對面那人逐漸低沉又慢慢帶了些氣泡越來越做作的聲音，陳予越發覺得身上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她心裡暗罵一聲，打斷道，“行了，別說了，回去吧，我關門了。”
“欸——”
葉青青出來上廁所時，見到的就是一個不耐煩地要關門，一個堵著門祈求別關的場景。
楊萬平只覺眼前一道靚影一閃，一張在昏暗光影下都分外好看的小臉越走越近。
他瞠目結舌，“你，你們住一起啊……”
葉青青看他那損樣，“嘖”了一聲，“你想說啥？”
楊萬平乍一看新歡舊愛都在眼前，舌頭都有點捋不直了。
早知道葉青青在，就再多準備幾套情話了。
他只找陳予說話，葉青青不得吃醋，埋怨他變心快啊？
“哦，你們這兒住這麼多人挺擠的吧？我那裡還空……”
“滾。”
嘭地一聲，葉青青猛然關上門，瀟灑地轉身離去。
陳予舉著手電筒站在門口咂舌。
她轉頭看到葉青青女俠般走進衛生間的背影，無聲地一笑，回房間了。
……
陳予醒來的時候，察覺到周圍安靜地有點異常。
她光腳踩在地上，拉開窗簾一看。
雨水奇蹟般地小了很多，只剩下淅淅瀝瀝的毛毛雨，被還在呼嘯的狂風斜斜地吹散了。
對面樓的水位較之昨天幾乎沒有漲幅。儘管雨水還在降落，但市政排水系統一定也在工作了。
洪災已經整整一週了，又迎來了一個週末。也許，距離脫困，生活回到正軌不遠了。
吃早飯時，胡嬸也提起了外面逐漸好轉的天氣情況。
是的，人就是這樣。經歷過更糟糕的，只要情況稍微好一些，哪怕仍然身處困境，還是會感到幸運和滿足。
看著外面更明亮了些的天空，陳予坐在陽臺，捧起一本書。
“我去樓上買點東西，你去不？”
陳予聞聲回頭，只見葉青青穿著一件寬鬆的T恤，扎著高馬尾，未施粉黛的臉上神清氣爽的。
看來她昨晚睡得比較好。
“好啊。”
陳予放下書，帶上小薇，三人一同往樓上走去。
在社會心理學上，存在一種“刺蝟效應”。就是說，刺蝟之間在寒冷時會抱團取暖，尋求溫暖和認可。可一旦靠得太近，身上的刺就會把對方扎得鮮血直流。
人是社會性生物，太久不和其他人接觸，就少了些人與人之間的互動，對於外傾性人格的人來說，也少了一個能量的獲取方式，少了一份“抱團取暖”的人文關懷，少了一點生命的意義。
陳予不知道這棟樓有多少人在這種難得一遇的極端環境中感受到了溫暖，但至少她知道，自己走在臺階上的腳步確實有些輕快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