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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在僵化中尋找康寧，
驚顫是人性最美的部分。
——《浮士德》
酒吧。
正巧章銘正在櫃檯不遠處和幾個人圍著玩骰子，髒話頻出。
你怎麼不滾回你的賭場去玩呢。蘇祈歡剋制住翻白眼的衝動，目光掃過章銘。
他後背一涼，回頭一眼和蘇祈歡對視上，卻見這人笑吟吟地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章銘最見不得這人笑，旋即轉頭當沒看見，一個髒字都飆不出來了。
燈光亂眩，成功營造出一種飛了葉子的感覺，江湎看上去倒沒覺得不妥。
櫃檯有位實習生在給客人調酒，年紀比蘇祈歡大一些。蘇祈歡過去拍拍實習生的肩:
“去休息幾分鐘?”
——
一單苦杏仁酒，酒的成本算三成，其它七成的錢都是花來看調酒的。
蘇祈歡熟練地倒干邑，鑿冰，濾杏汁，水色在暖色燈光下氤氳。
他斂眸，用難以被人察覺的眼神地給這位客人遞去暗示:“先生，光看調酒是不是很沒意思?”
那人意會地笑了起來，笑罷道:
“看來是我的視線太冒犯了，你在真心邀約我這種老頭子嗎?”
蘇祈歡朝他溫柔又風流地微笑:“今天不太方便，您兩天後再來，我會在這裡。”
“好，好。”那人笑聲爽朗。
“一言為定。”
蘇祈歡將高腳杯推到那人面前，目光閃爍，完全不在意江湎會產生何種“誤會”。
這便又成了一筆生意——那人算是小蘇的老顧客了，是個不擇手段的政客。
——
蘇祈歡走出櫃檯，江湎把手搭在他肩上，面不改色，語氣卻不自覺的暗啞下來:
“你還是要懂得自矜。”
蘇祈歡把他的手緩緩推開，笑容溫暖，滿不在乎:“只是招攬回頭客的手段。還有，提醒你一下，我早成年了。”
“……”
江湎的太陽穴在沉默中跳得越來越厲害，最後意味不明地嘆了口氣:
“不管在哪種意義上，成年並不是陪老頭子睡的前置條件。”
蘇祈歡似乎輕佻至極地笑了一聲，笑聲微小得難以捕捉，然後他不聲不響地縮短與對方的距離，鼻息交匯——就像這片狂歡的空間中每一對準備開房的野鴛鴦一樣:
“我說你呀，哥哥……”
江湎呼吸一僵。
蘇祈歡親了親他，親在他的嘴唇上。
短暫，溼潤，漫不經心。
而蘇祈歡顯然為江湎的僵硬感到得意揚揚，愉快地眨眼:
“你好像不瞭解我有多隨心所欲?不對，你的確一無所知——我們算是同舟共濟的朋友，就像世界上無數對這樣的朋友，對吧?”
——這是調戲，是警告。
蘇祈歡的眼裡的笑意在黑暗中漫舞，那種無謂的神色象徵著“俯視”:
你尚未尋得秘密花園的鑰匙。
你在消磨蘇祈歡的耐心。
江湎讀懂了——蘇祈歡需要江湎讓他更感興趣，需要江湎證明他這段時間所做的一切不是在浪費時間。
蘇祈歡無視江湎緊繃的神情，沒期望江湎回應什麼，而是貼心地提出建議，就好像他真的很關切除自已以外的人:
“需要我為你煮一杯熟紅酒暖身嗎?”
“……不用了。我自已點。”江湎喉結滾動，明顯在隱忍。
看來只有酒精能幫助他了。
自然而然，虛假的甜蜜照舊消融在蘇祈歡的笑容裡：
“我的好哥哥，悠著點喝。”
——
蘇祈歡天生酒量好，陪幾個灌小年輕酒的兄弟玩了玩，都開了幾瓶烈酒澆他們了。
此時他雙頰微暈 ，平日刻意掩藏的狂妄氣息洩露幾分，轉化為微妙的媚氣。
可惜，意外發生得突然——一陣不小的動靜傳來，緊接著是一連串東西碎落的聲響。
蘇祈歡僅有的一點醉意也煙消雲散。
——
沒什麼大事。就是死了個人。
蘇祈歡嘴角抽搐，實在沒想到在自家酒吧裡也能見證殺人現場。
很好，還是他自找的。
蘇祈歡壓根不需要動腦揣測事情的經過，無非就是江湎遇到一個發酒瘋的，把酒瓶往地上一砸，江湎摸起碎片，一刀封喉。哈，還挺像正當防衛的樣子。
更好的一點，是在“雜物間”出事的，沒有目擊者，也不會有多少沉浸在幻想與肉體中的人察覺異常——顯然，讓人很難不懷疑是江湎設計好的。
於是奇異的場面就誕生了：蘇祈歡正生無可戀地看著江湎爛醉如泥，趴在地上吐得六親不認，同時生無可戀地看著這人旁邊的屍體汩汩冒血，耀眼的鮮紅在潔白瓷磚上不要命地掃蕩。
蘇祈歡倒吸涼氣，又不得不讚賞江湎這人的理解力和行動力——他算是看清了，這傢伙一定是個黑醫。
不久後。
可憐的章銘本以為自已玩骰子總算轉運，一直沒輪到他罰酒，直到他行屍走肉一般手握方向盤，他才明白自已的印堂怕是要黑一輩子了——現在他車上載著兩個壓根不是人的活物，後備箱裡還有一個裹著布的死人。
蘇祈歡正無奈地癱在副駕上，腦子裡浮現出那人乾淨利落的死相，只得出一個結論:恐怕江湎不是第一次。
按照這個劇情發展，蘇祈歡斷定，等江湎清醒了絕不會承認自已的所作所為。
江湎似乎在後座輕聲唸叨著什麼，像某種朦朧的囈語:
“蘇……”
錯了，江湎往常都是叫小蘇的——他一直樂衷於演繹普通人，無辜者。
然而今天他願意捅破這一層窗戶紙，為了尋覓那把鑰匙的跡象。
當蘇祈歡把江湎沾血的外衣扯下來，把這個披著蛇皮的惡魔安頓到床鋪上，他又想起了那塊碎裂殘破的玻璃片，冷硬的玻璃在溫暖血液的洗禮中變得熾熱，被賦予了人類之美。
就像江湎本身——一個平凡的，有著與常人無異的肉體的生命，卻能在殺戮的瞬間被鮮血煉化，讓自已被捆縛的靈魂向蘇祈歡袒露柔嫩的新肉。
縱使蘇祈歡沒有親眼見證江湎那時的眼睛與軀體，卻依舊能輕易感受到江湎想展現的迷人靈魂。
蘇祈歡在床邊俯身，面容上的明媚笑容難以剋制，他承認他確實被有效地取悅了。
他溫柔地，仔細地吻了吻江湎的唇角，作為微不足道的獎勵。
“你讓我感到驚顫，親愛的朋友。”
無論他把江湎看做了什麼，他輕敘此言時是虔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