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一秒記住【微風小說】地址：www.wfxs.info
“藏凌，我有些事需要向你坦白。”清暄說道。藏凌為他添了杯熱水，聞言起身關上了房門坐回原位低聲道：“清暄哥，你說吧。”
清暄在桌前坐下，他的目光落在滾燙茶杯中升騰而起的霧氣上“我今日來有三件事。第一件，我已不再是仙了，早在多年前我就失了仙骨，所以我才幫不了褚文澈。八百年前那場浩劫致使不周山倒，它事關東西大荒，那時的凡人幾乎都在這兩處之間聚居。情急之下我不得已棄了仙身，自抽仙骨用以彌合不周山。”清暄的語氣淡然，他沒等藏凌反應，頓了頓又接著說道：“第二件事關於你。在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觸到了你的血跡，看到了你受傷時的經歷。雖只有短短一瞬，但我記住了你要找的那個女子的模樣，我按照我看到的樣子將她畫了下來。”清暄一拂袖，一個長匣子出現在桌上，清貳將它推向藏凌“就是這幅。”
藏凌的手指觸及錦盒，語氣頓了許久才道：“這錦盒我稍後再開，我想先聽聽你要說的第三件事。”
清暄點了點頭，又道：“第三件事關於我的仙骨，這八百年無論我在凌絕峰如何努力都始終差最後一步，我想阿姊也許有過記載，便去天虞山取阿姊的手記。手記中記載墮仙之人重塑仙骨必須要去化劫之境，此境一切未知危險相當，說不定會再也出不來。當然，這本就是我的事情，你想不去也無妨，我會將我阿姊的術法手記給你，你也可以離開我潛心修煉，假以時日必可達成目標。”
“清暄哥，你的意思是要我和你一起進入化劫之境是嗎？ ”藏凌聽完清暄的所有話反應道，“我沒問題。”藏凌堅定又溫和地望著清暄的眼睛道：“我不會自己離開的，既然知道了這些，我一定會陪你重新修成仙骨。你幫過我那麼多，也該輪到我幫你了。更何況，關於我的事情，我實在是一點兒想不起來，等從化劫之境回來後，我一定會親自去尋藏湘湘。”說完藏凌將目光投向那個錦盒，頓了頓又道：“不過，我倒是有一個疑問，何為化劫之境？”
清貳聞言道：“阿凌，神仙分這幾類，古神是始祖之神，掌洪水與火焰；女媧娘娘是創世之神，掌四季輪轉；其餘修仙者有生來靈體稍加渡化即可成仙的，如阿姐和祝羽，此類統稱為真神。有天資平凡卻勤修苦練得以成仙的，此類稱為上神，如上神溪鷺。我隨阿姊修行，歷劫成仙后屬真神。真神失了仙骨就算是舍了天生靈體，需要走上修煉之路。但墮仙后若再想成仙，不僅需要勤學苦練，更需成功經歷化劫之境，方可重塑仙骨。墮仙歷劫者只需微弱靈力即可催動劫域，進入化劫之境，一場劫域須得多人進入才可運轉。又因這世間墮仙之人不多，故而化劫之境中一切未知，就連破解方式也是未知。此境之中有許多危險，你我是否會失去記憶，是否會對本人造成影響，都尚未可知…”
清暄話還未說完，就聽到藏凌的輕笑聲，她抬手施了個訣“道衝不盈，淵兮為宗，攻！”
清暄轉目看去，就發現客棧角落的花瓶碎了一地，藏凌衝清暄笑道：“看，我還記得你前幾日教給我的東西呢，尤其是這個遠攻咒，我記得可熟了，沒關係我可以保護好自己的，我們開始吧。”
清暄聽她這麼說神色嚴肅道：“那好，阿凌你務必記住，如果遇到無法處理的事情，所有都可以放下，保全自己為上。”
“冬寒夏暑，日照月臨，境開”
清暄施訣，四周的現實隱退，幻境在二人面前徐徐展開。
再睜開雙眼時，藏凌發現自己正跪坐在祠堂中，四周空無一人，只有明滅不定的燭火與面前排排放置好的牌位。她想尋找其他線索，卻有一陣眩暈感突然襲來，很多不屬於藏凌的記憶紛至沓來。
“慕容姑娘，在下杜蘅。”
“瀟兒，阿姐稍後就到。”
“瀟瀟，我們乖女兒受苦了。”
“阿姐，你別害怕，我會保護你。”
她此刻正跪在一塊蒲團上，太多嘈雜聲音吵得藏凌太陽穴又跳了跳，她沒忍住伸出手指揉了揉，延遲的痛感此刻也自藏凌腿部傳來。藏凌才發覺，這幻境大概是用她的魂魄取代了原來這女子的魂魄，有點像百姓口中常說的“附體”。那自己要怎麼做才算是歷劫成功呢？倘若她此刻在這裡，那清暄在哪裡呢？剛剛那些聲音又是什麼？藏凌還有太多疑問，不過還未等她得出答案，就聽到有人輕叩房門，那人聲音極小：“阿姐，我是絳兒。爹爹今日氣極了，說不準給你飯吃，我偷偷讓蘇娘娘幫忙煮了碗麵，還加了你愛吃的荷包蛋。阿姐，你餓壞了吧，我開門進來了。”藏凌完全找不到關於這個絳兒的丁點記憶，但好在她自己也沒有多少記憶，最擅長的事情就是察言觀色，因而她也輕聲回道：“謝謝絳兒，你進來吧。”
只見一個身著錦綢的男孩提著食盒走了進來，一進祠堂就連忙環視四周關上了門，待他走近，藏凌才發現那男孩生得格外白淨可愛，看上去也就十一二歲的模樣。藏凌掙扎著站起身來接過他手裡的食盒，慕容絳看著她的模樣卻一下子紅了眼眶“阿姐跟爹爹認錯吧，女子本就不應該不該學武藝啊。你去跟阿爹認錯，你肯定就能回去了。”小男孩的哽咽明顯，藏凌既聽出了他語氣中的關懷也能大概推測出自己被關在祠堂中的原因，於是她忍著痛彎腰蹲下身來平視慕容絳道：“好絳兒，謝謝你關切阿姐，但絳兒，你覺得女子同你們男兒有何不同呢？”
慕容絳搖了搖頭像是不懂她要問什麼，藏凌順勢伸出雙手將溫和的目光投向慕容絳，她頗有耐心道：“絳兒你看，阿姐也同你一樣有一雙手，可以執筆亦可執劍；有兩條腿，可以行千里路，踏遍萬里河山；阿姐同你們並沒有什麼不一樣。阿姐此番不是刻意想讓爹爹和你們擔心，阿姐只是在想倘若以後遇到什麼困難的時候，阿姐也可以同你們一起保護所有想保護的人。阿姐知道你現在可能聽不太明白，但你是阿姐的親人，阿姐不想和你也有齟齬。阿姐沒有做錯事情，只是跟爹爹的想法不一樣而已，阿姐這樣說，你明白嗎？”
跟一個十餘歲的孩童說這些看起來的確沒什麼意義，然而藏凌卻覺得，即便她並不是慕容瀟，但只要承了這些親人的情誼，就該好好幫她過好自己的人生，哪怕這裡只是幻境。
慕容絳聞言，點了點頭似懂非懂道：“阿姐的意思是，阿姐是對的，爹爹也是對的。只是爹爹想把自己想法強加到阿姐身上，讓姐姐聽他的話。那以後阿姐就揹著爹爹偷偷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就好了，那阿姐別怕，絳兒會幫阿姐的。”慕容絳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又拉著藏凌的袖子道：“絳兒已經是大人了，絳兒一定一定會保護好阿姐的。”
藏凌看著面前可愛的糰子，沒忍住揉了揉他的腦袋“你快走吧，一會被爹爹發現，你也要被處罰的。”
慕容絳聞言又看了眼藏凌悄聲道：“阿姐，你別害怕。”
藏凌衝他擺了擺手，點著頭道：“嗯，我不怕。”
見慕容絳走了，藏凌才一把撩起裙襬坐在蒲團上開始捧起那碗雞蛋麵邊吃邊想現在的境況，雖然現在她對慕容瀟所知甚少，也找不到清暄哥，但至少知道了慕容瀟有個弟弟和兄長，對了，還有一個暴脾氣的爹爹。清暄，藏凌暗暗掛念道，也不知道他此刻如何？一切可否安好？
思及此處，藏凌突然回想到這個幻境她有時可以感覺到這具身體本能的反應，正如剛剛見到慕容絳，她感覺到慕容瀟很親近他。也就是說，她並不是完全取代了慕容瀟，而是與慕容瀟的一部分共存於這個身體裡。那慕容瀟，到底想讓自己為她做什麼呢？藏凌反覆思索著，卻始終沒有得到答案。
第二日一早就有人來了，藏凌連忙跪好，膝蓋早已經痛得不成樣子，她咬緊牙關忍耐著。那嬤嬤一進祠堂就連忙小跑著過去扶起她道：“哎呦，二小姐這是何苦啊？您就跟老爺低個頭，當年大小姐你也不是不知道，怎麼還是……”她嘆了口氣沒再說下去，藏凌輕輕拍著她的胳膊道：“嬤嬤別擔心，爹爹這不就放我出去了嗎？”那嬤嬤這才道：“老爺又給二小姐換了位老師，是在京都書苑就職的杜蘅杜先生，他是杜左相的孫兒，是得過聖上賞賜的大才子。小姐這次就安心跟著他讀書吧，別想著其他了。”
“杜先生啊。”藏凌覺得這個名字有點耳熟，正想著一轉眼已經進了前廳。前廳站著三四個人，藏凌一抬頭就見到了上廳坐著一位華服女子，側面依次坐著一錦衣女子和昨晚來見過她的慕容絳。藏凌的視線逐漸掃過一行人等，驀地頭痛讓她摔了一個踉蹌，身旁的嬤嬤連忙扶好她。“長姐，蘇姨娘……”藏凌喃喃道。
見她差點摔倒，三人都連忙過來迎她，那華服女子一見她，連忙上前拉著她的手腕道：“瀟瀟，摔著哪裡了？快過來讓姨娘看看，可是給我們女兒跪壞了，你爹爹也是個軸的，我們女兒怎就習不得武了，管那些什勞子議論，倒讓我們女兒白白受苦。”藏凌在慕容瀟的記憶裡找到了這個婦人，蘇緗然，慕容瀟生母的幼妹，慕容玄的續絃，慕容府如今的當家主母。慕容瀟的生母在生下慕容瀟時難產而亡，又三年蘇緗然嫁入將軍府，對慕容瀟兄妹三人視如己出，她也有一子名為慕容絳。
藏凌握住蘇緗然的手：“姨娘，我無礙的，您別擔心。”轉而她又將視線投向身側的另一錦衣女子，藏凌能感覺到慕容瀟彷彿對這個女子非常親近。
此女名為慕容瑾，是慕容瀟的長姐，自幼在生母身側長大，醉心劍術。曾是慕容玄最為器重的長女，甚至於軍中任職，親赴過崤山一戰並大獲全勝，生擒敵方副將。但由於群臣上奏彈劾慕容瑾以女子之身入軍營敗壞倫理綱常，在京中議論更甚，現已退居家中。
“姨娘，姐姐，爹爹呢？”只見慕容瑾上前一步拍了拍她的肩膀道：“爹爹和兄長去迎你的新老師了。”那女子頓了頓，又輕笑低聲道：“你啊，不愧是我慕容瑾的妹妹，倒生得有幾分血性。”藏凌聞言幾乎是下意識拉住了女子的衣袖晃了晃也悄聲道“阿姐，那你就私下偷偷教教我嘛。”說罷在原地笑意盈盈地望著慕容裳，慕容裳也伸出手摸了她的腦袋“可以是可以，就是不能被人抓到了。”
沒片刻，慕容玄和慕容煦與一位青衣男子一同走了進來，她乖乖地行了禮。長者自然是她那脾氣不好的爹爹，長相卻顯得分外和藹。慕容煦，慕容瀟的兄長，常年隨父親征戰沙場，對慕容瀟應該也是寵愛有加的。她與那青衣男子對視一眼，這人倒是沒印象。藏凌頓了頓側身對三人行了個禮。
慕容玄本就疼惜這個小女兒，見她今日格外乖順，也柔聲對她介紹道：“來，瀟瀟，這是我在京都書苑專程為你請來的杜蘅杜先生，以後每日就由他帶你讀書。”
“知道了，爹爹”話畢又面向杜蘅躬身道：“學生見過杜先生。”
一行人等落座，慕容煦湊到藏凌身側低聲問她“瀟兒，昨日跪了一天，腿還疼嗎？”藏凌愣了一下，還是衝他俏皮地笑了笑“謝謝哥哥關心，不是很疼了。”
“哥哥專程去給你取了祛腫止疼的藥膏，稍後散了你來找我取。”說罷拍了拍她的肩膀。
藏凌笑得更開心道：“嗯，謝謝哥。”
本是兄妹親和的溫馨一幕，卻落在了早已落座的杜蘅眼中，他抿了口茶像是沉思什麼，緩緩挪開了視線。
京都女子本有不見外男的慣例，但慕容家是將門世家，沒有太多條條框框。若不是當年長女慕容瑾披甲上陣惹得很多朝臣不滿，紛紛上奏請求罷免慕容瑾的軍中職務，由此冒出了很多沒必要的是非，慕容家的女兒也都應該是文武兼備的。慕容玄處置慕容瀟的緣由也在於此，他統共就兩個女兒，大女兒因一身武藝不知遭了多少是非議論，他再細心護著也還是免不得有人說三道四。於是到小女兒時，他從小就把她按著京中貴女的樣子撫養長大，誰知這才過十六歲，又學著她姐姐開始舞刀弄劍，這讓他頭疼至極。
堂中話畢，眾人紛紛散場，藏凌端詳著杜蘅喝茶的模樣，頓了片刻後溫聲對侍從道：“哥哥剛剛說有東西給我，勞煩你們二人替我去取一下吧。”
侍女們應聲離去，此刻前廳中只餘杜蘅與藏凌。藏凌又看了他幾眼，作勢起身要走，杜蘅卻在後面跟了上來叫住她道：“慕容姑娘留步。”藏凌聞言這才帶著幾分肯定的語氣轉過身開口道：“是你吧，清暄哥？”
杜蘅聞言溫聲莞爾道：“我一切都好，阿凌。”
熟悉的語氣讓藏凌不由得安心許多，又念及時間並不多她連忙開口道：“清暄哥，我還沒摸到這個幻境的關鍵，你知道了嗎？”
誰知清暄的話卻讓人大吃一驚，只聽他聲音嚴肅：“藏凌，我們遇到了最棘手的境況。這裡的所有都在不斷重複著慕容瀟的經歷，但在一些關鍵時刻按照記憶提示卻無法繼續下去。我們被困在這裡了。”
“也就是說，我們必須有選擇地篡改部分記憶？那以什麼為標準呢？如果選錯了會怎樣？”聞言藏凌的眉頭也皺了起來“更何況，我們連這是誰編織成的幻境都不知道，我現在對慕容瀟的記憶也沒有多少了解……”
清暄聞言道：“無妨，你就按著自己的選擇往下走。我現在是你的先生，你如果有什麼問題也能隨時找我就是。”
頓了頓清暄又道：“但阿凌，我有句話必須要告訴你。我們現在經歷的這些都只是歷史，我們無法更改任何事情，真正的故事早就結束了。”
“不要對活在某段記憶裡的人，有太多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