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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碧血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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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蓮花心中著實懊惱不已,可是也是無法,只有故且任之。清心格格並不看他,只是心中想著心事:難道真如他所言,他用卑劣無恥的手段殺了袁大哥,奪取這神兵利器不成?傅傳書見這白蓮花看自己的神情關心多於惱怒,彷彿看自己的孩兒一般。他再也不頤指氣使了,反而有些愧疚,想想袁師弟為人正直,也無大過,反而自己處處制肘,為難於他;他都不計較,反而處處衛護崑崙派聲譽,讓別人不得侵害師兄同門,可說大義所在,碧血丹心,可昭日月;——反而是自己為人處事處處藏著奸詐。如果說傅傳書內心不愧疚那是假的,但是說到可憐這位處處俠肝義膽的袁師弟卻也不是,介乎可憐與痛恨之間,誰教他處處強過自己。他未上崑崙劍派,一眾同門唯他馬首是瞻,可是他上山習武以來,資質過人,為人溫潤如玉,很得趙碧兒歡心,卻將自己冷在一旁,全不理會,彷彿他這個大師兄在崑崙派無關緊要,是個死人,能不讓人生恨,只是他從不找自身的毛病,也不想想自己處處做事透著不近人情,透著陰毒,反而怪別人無情無義,其實他才是這一切根由的始作俑者!

不知何時趙碧兒出現艙門前,眼中透著憤恨和無奈。傅傳書適才所說那一番憤世嫉俗的話全被她聽到。當她聽到袁師弟己死,那悲傷再也忍不住,眼淚禁不住流下來。

他們似乎都各有心事,盡在不言中。

忽然有人不陰不冷地笑道:“好的很,大夥都團聚了!咦!怎麼崑崙派高足死而復生,真是奇哉怪也?”他好一番冷嘲熱諷。眾人都側頭看來人。只見白碧塵大喇喇站在艙門口,看著傅傳書,忽然又說道:“傅傳書你還不認罪?”眾人聽他說著這沒來由的話。白蓮花道:“你是前輩高人,怎麼可以胡亂說話,汙人清白?”白碧塵哈哈一笑,說道:“白姑娘你緊張什麼?難不成這傅傳書是你什麼人?”

白蓮花面色一紅,又不好解釋,便說道:“江湖講得是道義,不是誰都可以蠻橫無理!”白碧塵轉將白鳳城拉來,說道:“這傅傳書在浮煙島上施詭計傷我孩兒,斷他一臂,現在他詐死埋名,匿身海中跟隨大船,又忽起偷襲殺了船上的無辜船伕,又暗算我孩兒,給他下了金蠶蠱毒,你說他是不是百死莫贖?”

傅傳書卻道:“天下殺人的盡多,豈止是我。古來卑鄙無恥的人在下可算不上。多少帝王將相殺人無數,也未見有人指責?反而在下略施小計殺了幾個無用之人,又算什麼?凡成大事者何必慼慼於婦人之心?”白碧塵大聲道:“好小子,你殺人還有理?今日撞在我手只怕難逃公道。”他揮動手中蛇杖,作勢要下殺手。

趙碧兒見師兄竟然變得如此不可理喻,一時怔怔無言以對。清心格格心中惱恨這傅傳書殺了袁承天,奪取軒轅神劍,也不出言為他求助。這真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多行不義必自斃。傅傳書神情自若,並不以為意。白蓮花心知如果真交起手來,傅傳書難逃公道,心下彷徨無著,不知自己該不該出手。

白碧塵揮杖向傅傳書頭腦打落。傅傳書見狀,躍身出艙,奔上海船甲板。海風獵獵吹動大船船帆,只見夜色沉沉,蒼茫夜色之中又起霧氣,朦朦朧朧不見光明。只是大桅杆上一盞氣死風燈在海風中來回搖曳,映得人影迷離不可見。傅傳書站立大船甲板,左手橫指,右手軒轅神劍,非但不怕,而且幅脾睨天下的樣子。白碧塵見狀心中更氣,好小子,不知悔改,還敢妄自尊大,看來今天老夫可要好好拾掇一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狂妄無知的小子,讓他以後知道怎麼做人!

白蓮花可放心不下,她也來到海船甲板。天空陰冷,陰雲密佈,似乎隨時隨地便有一場暴風雨。海上行船最忌暴風雨,因為有時可以颳起颶風往往掀翻大船,颳起的海水可以擊穿大船的甲板,讓合船之人葬身茫茫大海之中。

清心格格倚偎帆杆,要眼見這傅傳書得到應有懲罰,否則袁大哥可不死不瞑目了。她心中直以為袁承天已被這傅傳書所害,是以這軒轅神劍落入他手。所以惱恨這傅傳書少恩寡義,殺害同門,竟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你說豈不讓人氣惱。趙碧兒則在她身旁無嗔無怒,一臉茫然,心中五味雜陳,亦有種說不出的苦楚!

場中傅傳書少年氣盛,無所畏懼,仗劍和白碧塵戰在一處。白碧塵見他少年氣盛,心想:少年人從來自以為是,以為這天下是他們的,孰不知這樣必吃大虧,便如眼下這傅傳書,看似少年英俠,實則行為有虧,不配擁有這崑崙派弟子身份,奇之怪也,這趙相承緣何收入門下,難道對其品行不察不問,這樣的人真的對崑崙派聲威有損。他心下走神,不防被傅傳書唰唰幾招凌厲的劍招迫到桅杆船帆處,幾乎出乖露醜,不由驚得出了一身冷汗,心想:當此大敵,自己心神難以守一,是為臨陣對敵之大忌,自己身為一派掌門,今時今地竟忘了武林大忌,是為可悲。他於倉忙中收回心思,專一對敵。場中形勢迸轉,傅傳書節節後退,似乎應接不暇,顧此失彼的架式。白蓮花心中一緊,心想:自己是不是要幫傳書一把,以他之能戰勝白碧塵決無可能;自己倘若出身,師出無名,於事於理皆無法自圓其說,是以當下彷徨無著,正思量要不要出手之際,只聽傅傳書哎呀一聲,長劍脫手飛出,只聽奪地一聲,直插入大船的帆杆之上,兀自錚錚聲響,劍光閃爍,在黑暗之中閃出耀眼的光芒!

白碧塵揮杖又上,蛇杖自上而下砸向傅傳書頭腦,心道這下要你性命,為我兒報仇,得償所願!白蓮花也顧不了太多,躍身而出,雙手此起彼落接連打出鐵蓮花,迫得白碧塵不能得手,後退連連,氣得蛇杖頓地,大聲斥道:“白姑娘你為何護這小賊?”白蓮花聽他出言無狀,心中氣惱,說道:“他縱有千般錯,你也無權殺他?你有錯自有師門管教,也輪不到你?”

白碧塵道:“這真是天下父母心,護犢心切!難怪難怪?”白蓮花道:“你身為一派掌門,出言無狀,真是於名不符!”白碧塵手下不停,一掌揮出將傅傳書擊翻在地。傅傳書身受重傷,一時不起。白碧塵道:“白姑娘當年你和趙掌門郎妾意,你以為我不知道?這傅傳書怎麼看都幾分像趙掌門。”白蓮花聽得面紅耳赤,直斥其非。白碧塵轉頭不踏步走向傅傳書,哈哈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闖進來?這可怨不得在下手下無情,傅傳書你領受吧!”他手起掌落拍向傅傳書天靈蓋,要結果其性命。白蓮花豈能讓他得償所願,揮手甩出手中那朵白蓮花。白碧塵揮袖捲起那朵白蓮花,一卷一送拋入大海之中,只聽大海之中轟隆聲響,那白蓮花在海中炸開,掀起巨浪。海船都被拍打得顛簸不止。船上眾人似乎站立不穩,險些摔倒。可見這白蓮花暗藏機關,威力巨大,如果打在白碧塵身上,後果可想而知。

白碧塵磔桀笑道:“白姑娘你真好身手。”他語帶諷刺。白蓮花又不是聽不出話外之音,笑道:“小女子身手比之白掌門可差得遠了。”白碧塵凌聲道:“今兒,你是非救這小子不成?”白蓮花道:“難道不行?”白碧塵道:“好!白姑娘既然你一心衛護這小子,那麼白某隻有一力奉陪!”

這時趙碧兒走來,說道:“你們各讓一步不好麼?非要兵戎相見,生死以之麼?為什麼不可以化弋為玉帛,非你死我活?”白碧塵道:“趙姑娘你太仁慈了,那知世道險惡,人心如蠱。想這傅傳書行使奸詐手段,斷我愛兒手臂,此不共戴天之仇,豈能就此罷休?今兒饒他一命也可,須自裁左臂,否則難有幸理。”重傷在地的傅傳書大聲道:“不可以,白鳳城斷了手臂,那是技不如人,又怨得誰來?”白碧塵重重頓了一下蛇杖,斥道:“住嘴,你還一味狡辨。沒有一點悔改的意思。好,我今非伸張正義不可。”

他蛇杖一抖,杖頭上盤纏著的一條烏油油的蛇快如閃電,疾如流星躍到傅傳書肩臂,嘶嘶有聲,在他肩臂上咬了幾個小洞,黑血滲出,只聽傅傳書忍不住喚叫出聲。一般的苦楚以他之能為也決然不會叫出聲來,可見這蛇毒可不比尋常,端的厲害無比。

白蓮花見傅傳書痛得在海船甲板上翻滾,心中不忍,伏身點他肩臂幾處穴道,不讓毒液上行頭腦,因為一旦蛇毒攻入頭腦,輕則神志混亂以至顛狂,重者立時斃命,再難活命。

白蓮花道:“孩兒,你要忍住,我自有辦法救你!”傅傳書詫異至極,道:“你說什麼?難道這白碧塵適才所言是真的,我是你和師父的……”白蓮花道:“是的,這一切都是孽緣,——可是我們都是心甘情願,兩情……”傅傳書道:“不要說了!他痛苦地閉上雙眼,不要聽她說話。他此時只一個念頭:原來碧兒是我妹妹,一切都成幻夢!我們永遠不可以在一起。想起小時候,大約八、九歲時帶著碧兒在崑崙山腰的雪地設機關,打鷓鴣,鬥雪雞,驅雪狼時的情形又顯眼前。那時節兩小無猜,心地純良,那似而今久經風霜,多經世事,變得人心不古,再難回到以前!是世道變了,抑或人心壞了,不得而知,只有且行且珍惜!大道其茫茫,我心何坦途!也許只有在夢中回想過去。正謂:倩何人喚取,紅巾翠袖,搵英雄淚!大夢淘天,說甚英雄,誰是英雄?自古傷別多情恨,只是傷心情深處。不解人間風情苦,薄悻江湖載酒行。天涯多是傷心人,未知傷心是他人。蒼茫大地皆沉浮,生平行止難定論。看卻故國多山河,不似去年今日人!

趙碧兒離得也不太遠,自然聽得他們說話,但覺頭腦一熱,便暈了過去。還好白鳳城正在其身後,扶她下船艙休息。傅傳書瞥目之間見到碧兒心火交心暈了過去,白鳳城扶她下船艙休息,他也不加干撓,但覺心灰意冷,來日茫茫,去日無多,彷彿世間事都不作想,說甚麼英雄好漢,說甚麼塞上擒龍,又說甚麼家國情愁,全不作想,只想一個浪跡天涯!

白碧塵見白蓮花護犢心切,便道:“不殺他原無不可。——只是這金蠶蠱毒卻要解去。”他寒光閃,看著傅傳書道:“小子,這金蠶蠱毒是你下的吧?”傅傳書道:“大丈夫做事敢做敢當,是又怎樣?”白碧塵道:“你還伶牙厲嘴,今日雖不殺你,死罪或免,可是活罪卻不免。”他話已出口,手起掌落拍在傅傳書肩臂琵琶骨,只聽喀喀數聲,雙肩琵琶骨盡碎,以後再也練不得武功,幾成廢人。白蓮花怎麼也未料到這白碧塵忽起殺心,猝不及防。待她反應過來這傅傳書已然成了廢人,雖然痛苦難當,額頭上的汗珠滾滾而下,卻不出聲求饒,當得是一個好漢子!雖然他行為有虧,可氣節傲骨當仁不讓,讓人敬佩。

白蓮花見這白碧塵睚眥必報,心下一橫:你傷我愛兒,我怎肯幹休。她站起身,長聲說道:“白掌門,小女子今日要領教高招,望不吝賜教!”白碧塵聽她話語,看她行動,那是領教,分明是為傅傳書找場子來了。她惱恨這白碧塵出手傷了傅傳書,讓他以後不能習武,成為廢人,這可比殺了他便惡毒。因為習武之人如果琵琶骨盡廢,非但不能習武,更兼行動不便,便與路人無異,甚至還不如平常之人,你說這不是殺人誅心麼?白蓮花只念傳書為人所害,卻不想傅傳書殺人在先,甚而在大海之上將同門袁承天擊落茫茫大海,欲讓其餵食魚族,屍骨無存,可不是焉也歹毒。她只念傳人是骨肉,全然忘卻別人的性命也是性命,不是泥捏的!天下父母大抵如此吧!從來衛護自己愛兒,縱然有錯也不承認,只知一味驕慣,豈不知溺兒如害他,將來行走江湖,別人可不會容讓他,必定吃大虧,所以教訓子女要講仁愛兼天下,愛人及所幼,愛人者,人恆愛之;敬人者,人恆敬之!

白蓮花一時只是氣惱,出手拍向白碧塵蛇毒。白碧塵道聲好,揮蛇杖招架。兩者較武,所謂一寸長一寸強;白碧塵蛇杖呼呼風響,更兼者蛇杖上頭小蛇轉動自如,總是吐著信子,廝機攻人。白蓮花氣勢便不如他,落於下風,可是貴在她身法輕靈,遠非白碧塵所能比擬,一時半刻也傷害她不得!

陰風冷冷,海上霧氣又起。大船之上氣死風燈在風中搖曳,吱吱的船舵發出刺耳的聲音。夜間本來寧靜,卻被他們廝殺聲所打破。每個人心中想法更不相同。傅傳書雖然琵琶骨碎,武功盡失,可是他不時轉動眼晴,想著害人的毒計。因為他從來有大抱負,非是庸庸無能之輩。他現在雖受重創,雖然目下挫折,可是依舊不能湮滅他心中的抱負。他見白蓮花落於下風,心想:我可要助我孃親一臂之力,決不能這白碧塵得逞。

清心格格心中惱恨這傅傳書少恩寡義,殺了袁承天,奪取了軒轅神劍,所以出中只盼這白碧塵打敗白蓮花,將這傅傳書斃於掌下,方解心頭之恨。她心中只思念袁大哥,想起他們兩人在伊犁城外雪山之巔,對抗紅智上人,還有伊犁將軍蘇寧傑的大公子蘇和泰。那時節和心儀的人同行,生死無懼,看大雪遮天,不見人蹤,在雪犁上前行,無所畏懼,彷彿這蒼茫天地之間只有他們兩個人。看袁大哥凜然正義,忠義千秋,睥睨天下的氣慨,怎不讓人心動!這氣勢也只有她皇帝哥哥有,旁人卻無。彷彿天地之間的英雄只有嘉慶皇帝和袁承天,他人皆不足論!

這白碧塵和白蓮花鬥到分際,生死以之,一時之間殺氣四起,籠罩大船。他本以為不出片刻便可取勝,孰料白蓮花奇招忽起,以決無可能的方向迫得白碧塵連連後退,似有反客為主,氣勢更熾。白碧塵反而顯得力有未逮,不能勝算。他忽然撮口唿哨聲起,只見船艙遊走出十幾條碧油油的靈蛇——這是他自西域帶來,以備不時之需,今日見似乎一時半刻難以取勝,便喚出靈蛇,要將他們網打盡。白蓮花見這眾靈蛇吐著腥氣迫人的信子,中人慾嘔,但覺頭昏沉,似乎不能自控。她穩住身形,怎奈有幾條靈蛇迫近身周,腥氣瀰漫開來。清心格格內力不足,掩住口鼻,以免毒氣吸入頭腦。

白蓮花出招已顧不暇,只有放出袖中銀針。這銀針細如纖發,去處無聲,已有幾條前進的靈蛇中針而死,餘者仰頭畏首畏尾,不敢前行。白碧塵唿哨聲又起,餘者靈蛇只有前行,不似適才一往直前,而是探頭探腦,小心翼翼,原來它們也畏死,豈止是人?

眼見蛇陣布就,將白蓮花和傅傳書圍困其間。白碧塵哈哈一笑道:“白姑娘你為他所累,你現在後不後悔?”白蓮花道:“世上誰人不死?有人死得其所,有人死得義氣千秋,有人死得光明磊落,小女子今日有死,了無憾事!”白碧塵道:“你死可以,便是這傅傳書可不能這般好死,我要留下慢慢折磨?”白蓮花道:“你敢?”白碧塵道:“我為什麼不敢?”

白蓮花格格笑道:“白鳳城中了金蠶蠱毒,你要不要救他?”白碧塵道:“當然救得!”白蓮花道:“此去雲南苗疆萬水千山,一路風波,多有兇險,你以為你可從找到降龍洞主白鳳凰?”白碧塵道:“我為什麼不能?”白蓮花笑道:“你與她非親非故,又不相識,她會甘願救人,可能麼?”白碧塵道:“你想以此為要挾,要我不殺你們?”

白蓮花不置可否,看著傅傳書,心生憐憫。白碧塵道:“好,我答應你不傷害你們,但是你要帶咱們去雲南苗疆找到白鳳凰為我兒醫治!”白蓮花胸有成竹道:“那是自然。”白碧塵又抬頭看看陰暗的天空,長噓一聲,無所畏懼,說道:“便如你言。”這時只見一個瘦小僕人在傅傳書身旁,想要拿軒轅神劍。傅傳書見狀斥責於他。這僕人衣衫不整,頭髮散亂,臉有疤痕,相貌說不出的醜陋不堪——原來他是這船上的船伕倖存下來,沒有被人荼毒。人人見他瘦削,氣質平平,見人總是低眉順眼,不敢看人的樣子,唯唯喏喏,一幅逆來順受的樣子,是以誰也不看重於他,只當他是個無關緊要的小乞丐。旁人不把他當他看,呼來喝去他也不在乎,也不生嗔,只不說話,只是嘻嘻笑笑而已。眾人誰都不在意。傅傳書惱恨這個少年,踹在他身上。這少年受力向前搶出,跌坐在大船甲板上,瞪天看天,並不說話。

清心格格看不慣,怒斥道:“人家怎麼招惹你了,你竟出手打人?”傅傳書道:“我自幹我事,要你多事。”清心格格從來嫉惡如仇,今日見這傅傳書依恃自己武功,便胡亂打人,便仗義出言直斥其非。傅傳書將軒轅神劍收入鞘中,別於背後,撣了撣塵土,看了一下清心格格自顧走開,對她不加理會,旁若無人。清心格格氣得直想一掌斃了他,可是卻又不能,以她武功不是敵手,只有暫時忍下這口氣,只待來日再做計較不遲。

夜中清心格格難以入睡,想起袁大哥,便不覺悲從中來,思念綿綿不可斷絕。眼前彷彿又現他木訥正直的模樣,有時他倔強的不同流合汙,彷彿濁世一朵清蓮,保有一顆赤子之心。他悲天憫人,見不得世間民眾疾苦,總是盡其所能濟助天下的苦命人!孰不知他也是一個可憐人,從小沒了爹孃,在這世間受人嘲笑打壓欺凌!他雖也懦弱,終也堅強,有時面對不公時也會出頭,因為在他內心最深處有著一顆濟世為懷,拯救天下蒼生的信念!我們生而為人,每日艱難生存,也許風霜滿路,荊蒺前途,可是還要堅強奮爭,因為每個人都別無選擇!上天與人,本應一律平等,可是有時偏偏要分出三六九等,滅人志氣,壞人心思,是為可惡,誠然這不是上天的真本意,卻是人為!有時也無能為力,眼睜睜看惡人大行其道,好人退避三舍!袁承天卻不,他看眾人逆來順受,他卻要抗爭,那怕風霜滿路,前途虎兕也在所不惜!他本來就是這種性格,世上再無人可以改變,便是清心格格也不能!這世上只有一個袁承天——袁大哥,他總是為別人著想,從不關心自己生死安危,總是俠肝義膽,不為邪惡所屈服!也許從來的大英雄大豪傑都是這樣吧?猶如袁督師和史可法史忠烈君為國為民,以身殉國,其聲名為後人所記念,猶不愧生於天地之間一場,比之那樣碌碌無為,貪戀榮華之輩可強之何止萬倍。正所謂國亂顯忠臣,忠臣孝子人人敬,奸佞小人人人恨。想像明亡清興之際,國破家亡之時多少寡恥鮮恥之輩為榮華富貴,投身敵國,反過來殺戮自己同胞竟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可恨蒼天無眼,個個落個善終!是為人世間大憾事!

忽然彷彿窗格上有人影。清心格格閃身出屋,正見那個衣衫醜陋少年正走過。她低聲喝道:“船上我出言救你,你也不謝我。”少年聲音嘶啞,幸許是受了風寒,邪氣入體,聲音便些怪異。他喃喃道:“是我一時情急,忘卻了!你不怪我罷?”清心格格窘迫的樣子,腦海閃出一人的身影——那是袁承天袁大哥的模樣。不覺流下眼淚。這少年道:“你幹麼要哭,是誰欺侮你了?你告訴我,我為你出頭!”清心格格道:“不妨事,我從來都是這樣,一有傷心事便掉眼淚,這毛病老是改不掉,不知為什麼?也許是我多愁善感吧?幸許是我看不得人間疾苦。可是我又能怎耐,只有勸我皇帝哥哥多施仁政,澤被蒼生!”這少年道:“格格你是個好人!你皇帝哥哥也許不如你?他在紫禁大內,豈知民間疾苦?”

清心格格道:“不是的,我皇帝哥哥從來勵精圖治,宵衣旰食。他有時也私自出宮,訪查民間疾苦,整治吏制,在他眼中沒有滿漢之別,只要天下民心所歸,只可惜偏偏有些忤逆亂黨不思天恩,反而行謀逆之大罪,妄圖扭轉乾坤,是為可惡!這天下從來有德者居之,無德者失之!難道你們漢人皇帝便英明天縱麼?便是崇禎也不過如是,剛愎自用,自以為是,錯殺忠良,當時天下沒有袁督師,滿洲人想不得志於中國都不行!”這少年卻道:“大謬不然,也許積重難返,抑或天數使然,非人力所為!只苦了天下萬千百姓,流離失所,無家可歸,生離死別,天下大慘事莫過如此!他們一生善良,最後屍骨無存,你說天下天道好還,可是投敵賣國賊個個榮華富貴,也未見得天理昭彰?”

清心格格道:“袁大哥以往也是這樣說得,只可惜他現不在了。我好想念於他!”少年好奇道:“誰說他死了?你見到他的屍身了?”清心格格不無傷感道:“袁大哥所有的軒轅被他師兄傅傳書所奪,——殺他之人非是別人,卻便正是他的同門師兄所為!你說可惡不可惡!他技不如人,便忽施偷襲,殺了同門師弟,只為一己幾私,竟可以同門相殘,枉顧道義,你說是不是人心鬼域,為了私利,儘可以不擇手段殺人放火!”少年不為所動,道:“這傅傳書的行為也許卑鄙可恥,將來上天總會懲罰於他。”清心格格秀目含淚看著天上的月,不無憂傷道:“可是這世上只有這樣一個袁大哥!他怎麼忍心離我而去於不顧?”少年見她傷心欲絕,不禁伸手去扶她。

孰料清心格格不加思索便手紀記耳光重重打在這破衣少年的臉上。破衣少年怔怔然。他只是出於憐憫本要扶持一下清心格格,不料人家不領情抑或是以為他要行不恥之事。清心格格一記耳光打出,也是後悔自責:自己為何意氣用事!兩個人都怔然片刻,然後又低下頭。還是清心格格先開口說話,:“我不有意的,你痛麼?”這破衣少年迷離雙眼,彷彿直可以看穿格格內心深處,又或是見到如此嫵媚的女孩子一時忘情,不覺出神。

清心格格見他目光清澈,殊無邪念,便起身遠去。破衣少年這才收回神,回想她適才所說過的話,彷彿十分受用,心中說不出的暖意直衝心底,久久不能平靜!

艙底的白碧塵看著白鳳城。白鳳城似乎心事重重,並不理會於他。一盞孤燈搖曳,發出悽悽慘慘的光。白碧塵一聲長嘆:一生功名總成空。他少年之時也是壯志說天闊,誓殺胡虜還我山河!——可是後來鬱郁不得志,只有混跡江湖,聊卻平生!誰不是少年意氣風發,可是世路㰞㞹,總是壯士不得志,只有意志消沉,可是內心深處依舊壯懷不滅!

另一個艙房中白蓮花正為傅傳書敷上斷骨續命膏,以期他將來可以恢復如初。傅傳書見白蓮花如此細心照料,說不出的感動。可是孃親兩個字到了口邊卻怎麼也喊不出口,因為他只知自己從小無父無母,是個孤兒,寄養在崑崙山,受業於師父,其它一無所知。而今得知師父便是生身父親,白蓮花是其孃親,這個意外來得太突然,讓人無法接受,所以白蓮花為他敷上藥膏,只是低頭不語,心中五味雜陳,一時之間不知是喜是悲,亦或是無奈!有時他想向天質問老天為何如此戲弄於他;有時好像大哭一場,命運不公,為何偏偏是這樣,讓他更加自卑和無奈。尤其是白蓮花是她孃親他是不可接受的,因為白蓮花身為白蓮宗掌門是個邪派,為江湖所不齒,現實卻無可逃避。將他置於何地,怎麼面對同門,怎麼可以繼承崑崙一派的衣缽,又如何面對天下英雄豪傑!是以他對白蓮花不冷不熱,殊無好感,形同路人!

白蓮花見傅傳書對自己如此態度,彷彿心墜冰窖,有苦說不出,只有自己承受,對這個不仁不義不忠不孝的孩兒,自己也是無法,要殺他自己誠然做不到,讓他放任自流,卻又不忍,誰教他是自己的孩兒,一時萬念齊發,怨恨叢生,直悔當初意氣用事,而今落得彷徨無著,又怨得誰來?

風起海上,世人多愁,一種相思,兩種懷念,不獨不在人間!

次日日出東方,耀眼光芒!杲杲日出總是光彩奪目,海水託浮大船,沉沉浮浮,彷彿不受控制。海鷗飛來飛去,有時落在船帆,並不怕人。白蓮花站立大船甲板,只見頭頂青天白雲,萬里寥闊,讓人心生豪邁,如果此時大船隻有她一個人,那該是多麼愜意的事,讓塵世煩惱拋到九霄雲外,一個人在大海漂泊,終其一生,無爭無取,無有煩惱,——可是終究是不切時際的夢想,世間誰人做到?我們只是凡人,有一顆塵信的心,誰也無法擺脫生命的無休止的糾纏,只有掙扎前行,世人多磨難,多向光明!雖希望渺茫,依舊堅信前程路上有盞明燈,指引迷途中的人前行!

白蓮花兀自喃喃道:“從徵萬里風飛沙,南北東西總是家。胸中落個空索索,心事凝然白蓮花。”這首詩是趙相承最愛吟誦,這雖然是前人所做,但是對於他們二人的處境情形何其相似。這趙相承年少時也是逸絕群倫的人物,曾經手刃無惡不做的清兵。有一次他奉師命下山購買草藥,不意撞見一干清兵胡做非為,要搶人家好兒女。那清兵首腦是個漢人,不思休恤制下百姓,反而強取豪奪,視制下百姓如草芥。趙相承見他肚大腰圓,滿臉橫肉,非是良善之輩。眼見那家人家家破人亡,趙相承血脈賁張——他從來嫉惡如仇,但有宵小之輩被他撞便斃其性命,讓他以後不得為非作歹。他躍身前行。那清兵首腦便斥罵他不生眼睛,見了長官也不下跪,忤逆之罪,罪不容誅!趙相承也不搭話,拔劍相向。那清兵首腦也不是泛泛之輩,否則他也做不了這幹清兵的長官。只是以他之能,非是趙相承敵手,不出二十招,便手刃此獠。眾清兵見長官被人梟了首級,嚇得兔奔狼竄,一鬨都作鳥獸散。趙相承見此間事一了,拂衣而去,大有古時仁人俠士之風!

忽然有人說道:“咦,你看那大船。”白蓮花轉頭只見趙碧兒正站立在她身後。她順著趙碧兒目光看去,只見遠處海波之上行駛一艘坐船,規模宏大,船高三層,只見船桅上懸掛一面清國黃龍旗。那旗上的繡龍猙獰舞爪,透著重重殺氣,讓人不寒而慄。這顯然是官家座船,平常海上貿易商船難有這氣派。遠遠可見那船上有一人,衣飾華美,只是看不清面目,因為距離相遠,難窺真容!

白碧塵和白帆城也踏上船上,看著那清國的官船。反倒是清心格格看也不看,低下眼眉,只顧擺弄衣裙,不做理會。她心事重重,難為別人道,只有一個人默默承受生命之重。其實世間每個人都負重前行,誰也不易!便是君臨天下帝王也概莫能外,誰都難已置身事外!

便在詫異之間,那大船已駛近。這時才看清這確實官船,船頭之人非是別人,卻便正是清心格格的額駙海查布——原來清心格格出京一月有餘,海查布兩懊惱,心想:這清心一定去尋袁承天了,因為在她心中除了袁承天,再無他人。自己雖娶了清心格格,得到她的人,卻得不她的心,是為恥辱。每每想到此處怒火中燒。他知道便是和碩親王舒爾哈齊也未必知她去處,只有去皇宮大內養心殿找皇帝或可知其去向,因為清心格格和嘉慶皇帝性情相和,最為談得攏,所以他便巴巴地去皇宮大內面見皇帝。

嘉慶皇帝見這海查布一改往昔神情,意態蕭索,說不出的頹廢,便知他牽掛清心格格。果不出所料,海查布求肯皇帝告知清心格格下落。嘉慶皇帝一生不喜做偽,雖然他心有城府,但喜怒總是現顯臉上。當海查布得知清心格格駕船去海尋找袁承天時,胸口彷彿被大鐵錐重重擊打一下,痛得難已自己。嘉慶皇帝便勸慰於他。海查布放心不下,決意請旨出海尋覓清心格格。其實嘉慶皇帝心中也是不安,因為清心格格出走一月有餘,杳無音信,便心中不安,本來要大內侍衛前去打探,不意今日這海查布請纓前往,得其所哉,何樂不為?

海查布眼見清心格格在那大船之上,低眉垂目,不知所想?他也不顧船上是否危險,是否敵人環伺,便一個健步從他所處大船躍下,落在格格身前。海查布大船要比清心格格所處的大船高出很多,所以對船上之人一目瞭然。他落在船上,眼見白蓮花他們一干眾人。他自然識得這白蓮花,便是當日坐鎮京都大光明觀,看押崑崙派的白蓮宗主。白碧塵他們一行人大鬧京城,逃出城外的事,也是盡人皆知,是以他並不生怯。他來到清心格格面前,失聲道:“清心你一個人出走,為什麼不告知我?——這些天我心中著實為你擔心,你……”他竟哽咽說不下去,那有男子漢氣慨,彷彿是一個受了極大委屈的孩子!

清心格格低聲道:“你又何苦非要找來?”海查布聽她如此說話,怔在當地,一時茫然不知所措,心中亦是委屈抑或憤怒,心想:這一切都是那姓袁的小子所引起,否則那會情海生波瀾,自己又怎會置於如此不堪的地步。他見清心格格對自己冷若冰霜,亦是無奈,自己也不能用強,因為嘉慶是她皇帝哥哥,自己只有無可奈何!這真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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