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洵王大婚，不逾幾日臨安城裡就出來了人命。更是怪異的是半個月後，新王妃也失蹤了。
裴少景將府邸翻了個底朝天也未找到人，又在全城派兵尋人，但一個月過去仍舊毫無音訊。
搜尋範圍直經擴大到了梨航、明州、昌泰等地，這樣的大範圍，地毯式的蒐羅雖然還是沒找到人，但還是有些用處的。
至少對於燭淵來說，他無法帶著陸晚瓶和裴少雲住客棧。只能藏身在羅宇家中，不得現身。
那夜從塔樓回來後，他才發現陸晚瓶昏迷了過去。她像裴少雲一樣，肌膚開始龜裂，滲血。全身上下幾乎沒有一處完整的肌膚，穿在身上的衣服片刻之後便溼透變成血衣。
這是附著在她身上的惡靈，開始傾吞她原本的靈魂。
燭淵將兩人從王府帶出來後，裴少雲約莫四五日便甦醒了。
雖還是那般孱弱，卻是能夠開口說話了。
看見陸晚瓶的樣子，他很熟悉。十二歲那年，他和兄長也曾得到過一模一樣的怪病。
後來雖然好了，但是他們也開始逐漸變得不像自己。只有偶爾間才會記得自己原本的模樣，但更多的時候還是像別人。
謀反、弒母弒弟、搶奪皇位……這些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一件一件的都做了。
他知道一旦陸晚瓶傷口開始癒合，不再流血的時候，那隻惡靈就會真正的住進她的身體裡。
只不過，她比自己和兄長運氣都要好，有貴人相助。
那個不知來歷的男子，一直在照顧她。
裴少雲很是羨慕，但是也感愧疚，扶著門板看向羅家小院子裡的人，難過地解釋道：
“對不起，那夜我本不想傷害她的。可是陸姑娘不知我體內仍舊殘存惡靈，出言激怒了它，我才撲上去咬了她。”
院子裡坐著燭淵，竹椅上昏迷的人是陸晚瓶。連日來他一直帶著陸晚瓶出來曬太陽，如此的話溫暖的陽光能減輕她身上的灼痛一些。
“我知道，你不必自責。她這人向來爭強好勝，那夜即便是附在裴少景身上的惡靈，她一個人也敢去殺它。我只恨自己不能時時刻刻守著她，如今她變成了這副模樣，是不是我原不該插手她的事。”
回想起始之初，他想自己是不是就不應該答應殷雲霓的請求。如果沒有自己干預，她現在張家是不是會好些。
張家那太爺今秋十月初便病逝了，臨終前遣散了一眾小妾。膝下唯一的兒子由於最年長的姨娘帶著，離開臨安千里迢迢送去了京城師。
那看起來亂糟糟，如同龍潭虎穴的地方就那樣風平浪靜的散了。
而裡晚瓶原本看起來的好姻緣呢，卻讓她惡病纏身，生命垂危。
裴少雲並不是很明白燭淵和陸晚瓶的關係，但知道他非常人，卻是時時刻刻護著她。
他們的關係看起來像神秘莫測的守護神，與人族少女的守護。
裴少雲若有所思看著燭淵的背影，靠在門上喘了一口氣，繼續解釋道：
“我和兄長約莫是在十二年前的中秋夜被附身的，原本我們之間也還算和諧。即便是惡靈，也還是一心的。但是隨著時間慢慢的長了，就像是人長大了一樣，開始有了不同的想法。兄長想要擺脫這般如蟲豸一般，只能寄宿於人體的日子。他想要長生，不死不滅。可是隻有寄宿在最乾淨的人體中才能有機會，所以半年前他找到了陸姑娘，因為她身上有類似於我們同族的氣息。相似，卻不渾濁，清透而明淨。”
而這樣的氣息，他同樣在眼前這個人身上感受到了。在大婚次日，燭淵第一次闖進自己院子的時候。
他意識到這或許是自己擺脫惡靈的唯一機會，所以遲遲未按照裴少雲的吩咐行事。
燭淵聽見這話，猛然回頭，驚訝地問道：
“你說陸晚瓶身上有什麼氣息？”
“像您身上的，或許是因為您太過於熟悉了，所以沒有注意。但是在大婚前，這氣息曾經消失過一段時間。那時它很失望，但是陸姑娘掉進了井裡後，那氣息又回來了。”
大婚前，陸晚瓶掉進井去了！
而在那之前……
燭淵沉默不語，臉色愈發的凝重起來。
在那之前他和弱水拿走了真正的龍符，給她留了一枚假的。
在那之後，雲裳院那口向來無事的井，忽然間就住進了怪物。藏在那裡面化成殷雲霓的模樣，引誘陸晚瓶跳井。
如此看來它一樣也是看中了陸晚瓶身上的氣息，以前因為龍符的緣故，所以遲遲不敢靠近，直到龍符被自己拿走。
“陸晚瓶，對不起，是我害了你！”
燭淵細細將所有的事串起來，才明白陸晚瓶原本就只是一個普通女子。
是因為當年自己將龍符送給她的母親，她從小佩戴已然是感染了上面的氣息。因而招致了惡靈的覬覦，到如今變成一副不人不鬼的樣子。
如今也是驗證了惡狗嶺鬼差的話，被惡靈附身以現在的模樣許真的不過兩年的性命而已。
兩年之後陸晚瓶便會死掉，殘餘的惡靈將趨勢著她的屍體，像傀儡一樣活著。
直至她的身體不能再用，它便會棄了，重新尋找新的宿主。
“公子，陸姑娘她……”
裴少雲猶豫的問，目光落在陸晚瓶那張小臉上。看著也不過是十六七歲的年紀，卻是失了花季般該有的顏色。
他記得見過這個姑娘活蹦亂跳的時候，像只貓一樣的機靈。一雙黑白分明的眼中露著狡黠，心下定是藏著許許多多的小九。
只是這樣的人，往後就要變更成傀儡，如同行屍走肉般的活著了。
“她體內的惡靈在侵蝕她自己的靈魂，只要不再流血，她就會醒過來，但就不再是陸晚瓶了。地府惡狗嶺的鬼差曾說過她已是隻有兩年的壽命了，那時我不相信。可如今，明明前腳在我眼前還好好的人就變成了這副模樣。”
燭淵壓抑在心中多時的難過，頃刻間便傾瀉了出來。一雙暗沉的桃花眼，含著淚珠啪嗒落下，滴在陸晚瓶的臉頰上。
他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找人傾訴道：
“那夜，我看她只是臉色不大好。以為她是一夜未眠，累著了。所以幫她換好了被子，讓她在屋子裡休息，我去去就回來。可是等到我回來時候，她已經不省人事了。我沒有帶回小糖和她母親，竟連陸晚瓶也保護不了。”
“可並不是你的錯……”
裴少雲想要安慰他，又不知道說什麼好。意識到也許此時此刻什麼都不要說不要做，燭淵只是需要發洩出來就好。
所以他默默地現在門下不再說話，聽著那院子裡的“神”在哭。
他想神一定愛上那個姑娘，所以才會如此自責。
這日的陽光很是耀眼，冬風也溫和得緊。曬得陸晚瓶整個人都是暖洋洋的，這是燭淵能想到讓她唯一好受的一點的法子。
惡靈來自地底伸冤，極為陰寒，陸晚瓶最是怕冷的。
院子裡正是一陣靜默，那扇簡陋的木門被人推開。羅宇提著紅柳編籃，神色匆匆的走進來。關門前又復探頭打量了一眼巷子，確認再三無人跟著後才將門關上。
“公子，洵王派潛差役官兵，四處搜尋大小姐。小人看這裡許是也藏不了多久，咱們可是要早做打算？”
燭淵看見他，立刻收起傷感的思緒搖頭道：
“不必了，這裡我下得有結界，洵王找不到這裡的。只是每日出去買藥和置辦食物，要勞煩你多跑些，莫叫人看出端倪來了。”
羅宇憨厚的臉上靦腆一笑，“公子哪裡的話，只是跑跑腿罷。小人這就去做飯，想必都餓了吧。”
他提著籃子鑽進廚房裡，水靈靈的大蘿蔔、鮮紅的牛肉，一樣樣的都往案桌上擺出來。
籃子最底下是一包黃紙包著的藥，被壓得皺巴巴的。小泥灶上一直燃著炭火，藥盅裡咕嚕咕嚕起著大泡。
羅宇手拿著包藥，抬頭看了眼屋簷下的裴少雲。在知道他曾經是惡靈，又傷害了陸晚瓶之後。對此人便很是厭惡，故意乒乒乓乓地在廚房裡鼓搗著響動，以此來表達自己的憤怒。
燭淵奈何不了他這嫉惡如仇的性子，除了照顧陸晚瓶之外，就是忙著兩頭討好說話。
一邊勸著羅宇不要衝動，一邊安撫著裴少雲不要太過於在意。
裴少雲已經是個將死之人，自然是不在意。為了少讓羅宇生氣，幾乎時時刻刻都躲在房間裡。只有在他出去之後，才會走出來看看燭淵和陸晚瓶。
落日的餘暉投在地上的石磚時，廚房裡便飄出了飯菜的香味。忙活了一下午的羅宇很快就搬來木桌出來，將飯菜整整齊齊的擺放在上面。
“公子，晚飯熟了，先吃點東西吧。”
他跑到燭淵跟前喊道，幫著燭淵將陸晚瓶抱回屋子。又是一陣忙碌後才坐上桌子，但就是沒叫裴少雲一聲。
燭淵坐在桌前，拿起碗筷，還未吃一口又放了回去。
“公子怎麼了？可是不合胃口？”羅宇忙問道。
“沒事，你先吃。”
他起身走到廚櫃前拿起了只瓷碗，添了好些的白飯和牛肉，堆得滿滿當當的。然後走出廚房，往裴少雲的屋子去。
羅宇見狀立刻起身，忙不迭地追上去。
“公子，小人去吧！”
“沒事，我來就好，你趕緊去吃。”
燭淵躲開他的手，輕叩了裴少雲的門。
“五皇子吃些吧。”
門被從裡面拉開，裴少雲的眼睛一眼就看見了他手上那碗飯菜。
“我……我不必了。”
裴少雲搖了搖頭，他現如今是一具在慢慢腐爛的屍體，吃東西對於自己來說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但是他的鼻尖，還是問道了飯菜的香氣。那是一種久違了的熟悉感，讓人感覺很安心。
“多活一日就要有一日的活法，直到那天來臨也要好好吃飯。”
燭淵仍舊遞著碗筷，真誠地看著裴少雲。想要告訴他，只要沒有死，他就可以像一個人一樣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