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冼仁聽得心慌意亂，又不知眼前那人是死是活。聽聲音彷彿像方才問過自己“燈話”之後被打那人，想走過去看看他情形，剛往近前兩步，外面腳步聲響起，幾個獄卒又拖著一個被打得半死不活的人過來，關了進來。隨後，獄卒接連不斷拖進來十多個犯人。那間牢房已經人滿為患，獄卒便想關幾個進其他牢房，抬頭一看裡面有一個未捱打，腿腳好著的，也省得少拖一個，便指了指他道：“你出來，跟我走！”
冼仁又被關在了另一間牢房，這間與之前那間也沒有分別，陰暗潮溼，臭氣熏天。遍地躺滿痛苦呻吟的犯人，幾無自己立足之地。
在牢裡，冼仁每日只是一餐清湯，別無飲食，整日飢寒交迫，日子很是難熬。起初他還看著牢裡的光線明暗記著日子，及至後來，身體變得很是虛弱，漸漸的就分不清白天和晚上了，也不知自己在裡面過了多少時日。
有一天晚上，他們一眾犯人被叫醒，解下了鐐銬，將雙手綁住串成一列，約莫有二三十人，被牽著出了牢房，一直向城外走去。冼仁本來以為就要在那個牢房裡度自己所剩無幾的時日了了，因為一來自己似乎支援不了多久，二來逃出無望，心裡已經漸感絕望，生死都已聽天由命。不曾想，竟然還有機會從那間牢房裡出來，來到外面的世界，呼吸外面的氣息。儘管是深夜，天氣陰冷，看不到星星和月亮，刺骨的寒風一陣一陣從人身上掠過，凍得他身子縮成一團，不住顫抖，能夠來到外面的世界，仍讓他精神為之一振，他一邊走著，一邊左右盼顧，打量著周圍的一切，四下裡漆黑一片，近處的房舍樹木也只能看到一個黑色的輪廓……他們被押著一路出了城，約莫走了十幾里路，開始變成山路。冼仁身體本就虛弱不堪，又歷經長途跋涉，最初的一絲離開牢獄的欣喜已經被極度的疲累所淹沒。他支撐著又走了幾里山路，已經累得幾乎抬不起腳，卻不敢停下，因為押送他們的獄卒十分兇悍，不住地用馬鞭抽打驅趕他們，冼仁親眼目睹，那些途中昏死過去的人被押解他們的兵丁扔到路邊的溝裡去了，心裡又是害怕又是難過，只得勉強支撐著趕路。讓冼仁意外的是，同行的有幾個是前幾日被打的半死的犯人，都只歇息了一些時日，又無延醫用藥，竟然大都緩過勁來，還拼命支撐著跟了上來。果然螻蟻尚且偷生，何況是人，這話一點不差。又向前走了約兩個時辰，他們到了一處地形略微平緩的山凹裡面，才停了下來，此時已經到了後半夜，天上的烏雲已經散去，天色漸漸發白，夜幕星空已向西退去，東邊天際上唯有一顆啟明星分外醒目，似乎倔強的不願跟隨夜幕退去。那些官兵便把冼仁他們往一個個山洞裡面趕，冼仁心裡突然害怕起來，想著莫非要處死他們。及進到一個低矮的山洞裡面，見裡面地上鋪著乾草，上面已經躺滿了衣不蔽體的犯人，相互挨擠在一起呼呼大睡，也有沒睡著的，聽見動靜抬頭望望他們的，他才放下心來，至少不是要殺死他們。冼仁和裡面的犯人擠在一處，因為趕了半夜的路，十分疲乏，很快便沉沉睡去。不知過了多久，便被兇悍的衙役叫醒，睜眼一看，天已經微亮，那些個衙役呵斥著用馬鞭抽打著那些還未起身的犯人，將他們趕出山洞。冼仁抬頭一看，原來自己睡的山洞，是一個修在黃土中的窯洞，約有一人高，深數丈有餘。他走出洞外，舉目望去，四下都是起伏不定的山丘，山丘上覆著厚厚的黃土，坡上皆是枯樹幹草，地上遍地霜華……冼仁四下看了一下，見這個山坳出口及附近的山脊高處都設有崗哨，防止犯人逃走。早先已經在這裡的一個犯人悄悄告訴冼仁，他們被趕來這裡幹苦力，是給官家挖礦。冼仁看著從那些堆積在一旁挖出來堆積如山黃土，還有從洞裡不斷運出來的也都是黃土，以及周圍的山勢，覺得他們不是在開礦，倒像是盜墓。但是盜墓也罷，挖礦也罷，這些對冼仁來說都無關緊要，如今到了這裡，處境不見得就比在牢房裡好，自己仍是身處困境，無法脫身，這種境遇，自己只怕也挺不了多久。那個在牢裡問冼仁“燈話”的犯人，也來了這裡，瘸了一條褪，人也瘦了一圈，兩個顴骨高高凸起，每次見冼仁的時候，他都惡狠狠的瞪著冼仁，像是要吃人一樣。但是在這裡，有兵差在一旁盯著幹活，他們縱是有天大的過節，也不能就地解決，若是那樣，他們極有可能先被就地解決。冼仁在這個山坳又捱過了一月有餘，鞋也被人偷走了，只能光腳走路，腳掌被磨得血肉模糊，腳背也凍得紅腫開裂。這裡每天都有人熬不住或累死，或病死，或凍死，或餓死，每天都有屍體被抬出去扔掉，冼仁也抬過幾次。他有時會想，什麼時候，會換了別人抬自己；有時會想到小狗子，不知道他是生是死，他還那麼小那麼可憐；有時候也會想到何子裙，就覺得自己處在世上卑微，骯髒，低賤的處境，卻想到了世界上最美好絢麗的事物，如同地上的爛泥仰望天空中的繁星一樣，連想一想都是奢求和奢望。雖然每日忍飢挨餓，還要幹很重的活，但他發現這裡比牢裡有些個好處，比如這裡容自己活動的地方大些，也可以看到天，趕上天氣好時，還可以曬到太陽，暖融融的陽光，它總是沒有分別的普照大地萬物，讓冼仁在這裡多少有一些期盼和希望……
又過一些時日，已至深冬，天寒地凍，日子更加難捱。這天夜裡，冼人被凍醒來，他緩緩的爬到窯洞口，見窯洞外面明月高懸，月光淒冷慘白，照耀著野嶺荒山和枯枝敗葉，那寒風從外面吹來，凍得先人縮成一團，十分難過。他望著腳下，見一隻蝸牛，在地上緩緩爬行，心中詫異，冬天怎麼會見到蝸牛？只見它慢慢爬到洞裡，又緩緩的爬到了洞壁上面，最後停在那裡不動了，縮在裡面就再也沒有出來，或許是死去了。
他忽然覺得自己活得這麼難，這麼苦，覺著自己快活不下去了！好想蜷縮在一個避風的角落，呻吟上一陣子！
他低聲道：我快活不下去了！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後天就會死掉。最好像一隻蝸牛一樣，縮在自己的殼裡面，靜靜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