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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叄-08】就叫你——囍帖街小青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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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上去多久了啊?”秦添趴在收銀臺前探頭探腦。

“好像近兩小時了,”前臺小妹也有點汗顏,“拉著我們的拳師輪番對打,就是不下來……”

“吼,那麼狠,我看她那條手臂才剛受了傷吧……”秦添睨了一眼旁邊抱著個籃球的裴爍,見他一副事不關已高高掛起的樣子,嘆了口氣又去看自已老爸:“老竇,你不去勸下你的乖乖徒兒?這樣打下去要廢了……”

秦國富翹著個二郎腿咬著牙籤在看《南城晚報》,齜著嘴吩咐小妹:“計足時間啊,按鍾收費。”

裴爍的餘光看向不遠處擂臺上那個大汗淋漓的身影,只見她呼吸急促而沉重,腳步踉蹌,幾乎到了虛脫的邊緣,卻仍舉著雙拳,圍著拳師在沒有章法地揮動著。她頭上戴著護具,看不清表情,但灰白色的背心已經被汗水浸透變成深灰色,彷彿剛從雨中走出,右手臂的瘀青和傷口並沒有隱在小麥膚色裡,反而觸目驚心。

他轉著球嘆了口氣:唉,昨晚都白治了。

突然,她沒有預兆地向前一個猛衝,從旁左右開弓,直拳勾拳連番用力地揮向拳師的面部,伴著一聲火山爆發似的吶喊響徹拳館,如閃電般將這個寒冷的冬夜絕望地撕裂:“啊——”

那拳師冷靜地隔檔著她的亂拳,然後看準機會伺機一個側身,紀年前衝一拳出去沒有著力,整個人飛向護欄,又被重重地反彈回來。

紀年全身力氣瞬間被卸掉,頹然地摔在地板上,胸口大力地起伏,兩眼空洞地望著天花板。

秦國富將牙籤吐掉,起身抽了條大毛巾走過去,兜頭罩在她臉上。

“凡事呢要留一手,不要盡地一鋪[1]沒得回頭,更不要傻到被人捉住痛腳,”他悠悠地嚼了條綠箭,睥了一眼護欄裡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人:“我說打拳。”

見她不作聲,秦國富又說:“學東西呢就不要只學半桶水,卸了人家胳膊有本事就立即裝回去,乾手淨腳,不留痕跡。”又伸手拍了拍護欄,“走啦走啦我要收檔了,只有死屍才這樣蓋住臉,做什麼不好做條死屍!”

說罷不再理她,轉身去收東西。

半晌,紀年從臉上拿下毛巾緩緩爬起,脫掉拳套和頭罩,拖著一副爛泥一般的身軀去換洗。

-

外頭剛下過雨,漆黑的夜裡青石板路溼滑,紀年邁著沉重的步伐走著,裴爍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

她倏地回頭,怒目圓瞪:“你別再跟著我好嗎?!”

他圍了條大圍巾,此刻只露出雙眼和清爽的額頭,無辜地抬了抬手指指前方:“我也回家……”

“你回什麼家?不是說你考上K班就自由了嗎?搬出去啊,還留在青龍里做什麼?!”她彷彿一肚子氣沒辦法發洩,亂槍掃射。

“你管我這麼多,既然是我的自由我愛住哪就住哪啊,”裴爍忍不住跟她槓起來,“我就喜歡青龍里嘈喧巴閉、樓梯窄、水壓小,我就中意這裡的牆漏風、坑渠漏水、曱甴又牛龜這麼大隻還曉得飛……”

他少有地一股腦“叭叭”地說著,說到後面自已也愣住了。

時間那麼快,他居然在這囍帖街住了一年半了,居然漸漸習慣了街坊街裡的市井生活,也沒升起半點要搬走的念頭。

“你有沒有去找過老盧,講清楚事情的緣由,”他走上前去,聲音軟下來。這話說出口的時候他就後悔了,如果找老盧有用的話,她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了。

畢竟那個盧主任,可是鐵了心要把紀年當反面教材來打壓。

紀年冷哼一聲,別過臉去。

上午的時候她就去找了,但教導主任沒聽她說幾個字,就“啪”地攤開來一張醫療診斷紙,上面寫著“手臂關節脫位”,他厲聲問:“你是不是曠課了?是不是參與鬥毆了?是不是把人打脫臼了?人證物證俱在,我冤枉你哪一條?”

紀年覺得好笑,居然還有惡人先告狀的。也怪她當天大意了,穿著校服去揍人,輕易就被找到了。

可任她再怎麼開口辯解,一律不聽,最後教導主任撂下一句:“初中部真是什麼人都能放進來高中部啊,別以為曾經被人稱‘一中考神’就能永遠被供著,不服可以別讀,但凡有我盧主任在高中部一天,我就容不得你們這些‘老鼠屎’這麼囂張、這麼胡作非為!”

紀年默不作聲地離開。

她曾經引以為傲的學習成績,在過去十五年裡彷彿是一種信仰,以及可以護體的金鐘罩。只要成績好,獎狀掛滿牆,阿爸應該就心情好不會打阿媽;只要成績好,身邊的同學都會爭相向她請教,老師也會呵著護著奉為榜樣;只要成績好,街坊鄰里說起她時都會交首稱讚,對她媽媽羨慕又尊重。

她過去三年全部的努力,就是考上一中,考進K班,將來一路披荊斬棘考進南城大學。

而今,卻被釘在了恥辱柱上,她不僅沒進K班,成績大不如前,還是眾人口中那個拿刀砍老爸的不孝女,不僅欠人很多錢,還跟爛仔打架鬥毆,成為大家指手畫腳避之不及的“老鼠屎”。

師父說得對,她已經是一具“死屍”了。

“裴爍,從今以後我們就是301債主和302債務人的關係,你不用對我惺惺作態地噓寒問暖,也沒必要居高臨下地施以援手,更沒資格指點我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你的錢……你家的錢,我一定儘快還上。”她擰著眉,呵氣成冰。

“喂,你不用這樣吧,什麼惺惺作態、居高臨下,我哪有……”裴爍覺得煩透了,卻不知道該如何辯解。

“你做你的‘餅少’,我做我的‘死屍’。” 她眼裡透出楚河漢界一刀兩斷的決絕寒光:“我們,不是一路人。”

說完,大步流星朝前走去。

裴爍立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越來越小,消失在狹長暗淡的巷子裡,一轉彎便看不見了。

他嘆了口氣,撥出一道白煙。抬頭看著漆黑的夜空,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南城這鬼天氣,白天還是二十度的暖陽,到了晚上怎麼就陰陰溼溼,潮氣透骨。

凍得人,心都涼浸浸。

-

第二日早上,紀年揹著書包在高一級教學樓的長廊走過,目不斜視,步步生風。

靠著欄杆閒聊的、趴在窗臺上發呆的、走在路上閒聊的……看見她都不由自主眼睛瞪圓,繼而別過臉去怕跟她的眼神對上,又忍不住等她走過後去盯她的後腦勺。

她那遮住額頭的厚劉海消失了,頭髮剪得極短,幾近寸頭,一條斷眉赫然可見,小麥膚色襯著硬挺銳利的輪廓,整個人又酷又野,有種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生人勿近的氣息。

而過了一箇中午,全世界都知道高一8班的紀年又被老盧盯上了。

“她真的好大膽啊……”

“這叫大膽嗎,這叫作死吧。”

“要站三天啊,這會兒下著雨呢。”

“你別說我覺得她這造型,還蠻好看的……”

“那你去弄一個。”

“別,我可不敢……”

“她可以砍阿爸,我這樣要被我阿爸砍……”

……

周遭都是竊竊私語,嗡嗡嗡地吵得人不得安寧。裴爍坐在視窗位,靠在椅背上目不斜視地攤開物理書看,卻半隻字都看不進,什麼位移、加速度、磁感線……在腦子裡飛來飛去。

他煩躁地合上書,斜眼看向窗外。

樓下正對著大操場,濛濛細雨讓窗玻璃染上霧氣,依稀看見旗杆下有個倔強的身影站得筆直,像根禾稈草。她頭髮極短,身材瘦長,遠遠看過去還以為是個男仔頭。

這個不知何時起竟養了一身反骨的紀年,今天中午在耳廓上打了個洞,銀晃晃的耳骨釘讓老盧瞬間高血壓飆升,勒令她接下來三天啥也別幹,在旗杆下從早到晚罰站示眾。

裴爍移開眼去,在物理書下面翻出來一張紙:第十屆南城高中物理競賽報名表。

“我們,不是一路人。”

靠。

真是煩透了。

-

紀年站在冷雨裡,漠視一切周遭的眼光和發聲。昨晚她回到家坐在黑暗中,屋外透進來一道微弱的街燈,斜斜地打在牆上。

她盯著那道牆好久,終於緩緩起身,將那橙紅橘黃的獎狀和證書逐一撕下來。

“紀年同學:榮獲大二班疊衣服比賽第一名”

“紀年同學:一年5班讀書積極分子”

“紀年同學:授予五年級大隊長一職”

“紀年同學:榮獲南城中學生作文大賽一等獎”

“紀年同學:榮獲第三屆全國中學生外語口語競賽二等獎”

“紀年同學:被評為南城中學初中部優秀團支書”

……

那是她無數的優異表現,特發此狀,以資鼓勵。

而今一張一張被掀下來,如同將出生以來長出的堅硬鱗甲一片一片地撕落,扔進了垃圾桶。

牆灰剝落,斑駁得似累累傷痕。可是她卻感受到從未有過的輕鬆和釋然,像是告別過去,等待新肉長出。

她下樓倒垃圾,又去到榕樹旁的理髮店剪了個寸頭,第二日中午在學校後門找了個精品小店花五塊錢打了個耳洞。

店家說,打耳骨釘最疼,可是最有個性,最與眾不同。

紀年只打了一隻,打在了右耳上。像是一種宣告,從此她再不是那個乖乖好學生紀年。

反正大家也不再認為她是。

-

“你說你,能不能找個晴天,真是凍死……”

突然,她右手邊響起牙齒咯咯聲,有人咬著牙關插著褲袋在她身側跺了跺腳,扯了扯嘴角呼了口白煙出來噴在圍巾上,薄薄的雨霧間留給她一個吊兒郎當的白眼。

紀年一愣,別過臉去:“走開。”

“晚了,我也要站三天。”

紀年瞪大眼又看過去,只見裴爍的右耳上銀光閃閃。

跟她的,一模一樣。

“喂……”她皺眉。

“喂什麼喂,現在我們是一路人了吧?”他故意不看她,語氣滿不在乎:“別說兄弟我不講義氣哈,你這耳骨釘真是痛死人。”

“又沒叫你打。”她睨了他一眼,不領情。

“誒,”他向左挪了半步,“跟你說個秘密。”

“不聽。”

雨裡好像有檸檬薄荷的味道,清清冽冽。

“上次我其實沒有騙你,我小時候是真的經常被打得趴下站不起來,”裴爍沒理會她的冷漠,突然斂了那一身的散漫桀驁,垂下眉來:“而我沒有一次敢還手反抗,連站起來的勇氣都沒有。”

紀年靜靜地聽著,沒有作聲。

他抬頭看著不遠處那一頂沉沉的烏雲,似乎在愈飄愈遠,而那灰色的邊緣竟隱隱可見幾道淺淺的光線。

他笑了,轉過頭,定定地看著她。

“其實呢,你哪裡算是‘死屍’,每一次你都站起來了。”

雨霧漸漸散開了,天光大亮。

她也在轉頭看他,仔仔細細打量著。裴爍一張白皙的臉半隱在圍巾內,額髮被雨霧打溼,像是剛洗了澡還沒來得及擦頭髮,襯著瀲灩的雙眼竟有那麼一絲無辜的神色。可是光潔的額上冒了兩顆小小的熬夜痘,耳骨釘水洗般泛著亮光,又有那麼幾分不羈。

她已經一米72了,而他這半年竄得更快,讓她只能仰頭看他。

這個人,誰能聯想起來是小時候的矮冬瓜啊?

“裴爍,你是不是覺得自已懶有型[1]?”

“啊?”

“如果不是你呢,我估計站三天就夠了。現在好了,老盧一定怪我拖他的優等生下水,”紀年別過臉去,冷漠地說,“說不定還會有各種風言風語,說我倆明目張膽出雙入對拖手仔,行為不檢敗壞校風,到時衰多兩錢重[2],一起記過。”

“誰……誰跟你拖手仔啊?!”他竟結巴起來。

“用下腦吧,傻仔。”

“你這人真是……”裴爍指節一擦鼻樑,真想把她裝麻包袋扔出去,“好心著雷劈,我費事你一個人在這站著無聊啊。”

“嘁。”紀年又哼一聲,抬頭看天,不再說話。

兩人就這麼並排站著,在一支溼漉漉又光禿禿的旗杆面前,看著烏雲遠去。

-

“我聽講紀年被記過了?”陸悠悠身後有人絮絮叨叨,像永遠拉個不停的鋸子,“我說悠悠你給我聽著啊,你千萬別學她這麼自暴自棄,學習是你現在第一要事,知道了吧?我聽講女仔上了高中特別容易學壞,你沒事也別挨她這麼近……我說你聽見沒啊?”

她“嗯”了一聲,手往袖子裡縮了縮,低聲說了句“我筆芯用完了,下樓去買一支”。

她急匆匆地奔出門外,手裡拿著一瓶小小的液體,跑到樓後方的一棵樹下,蹲下來。

這個位置,她家窗戶望不到。

她小心翼翼地擦拭著,生怕有任何痕跡。

“陸悠悠?”身後冷不丁有人喚了她一聲,“你在這幹嘛?”

她嚇了一跳,手裡的瓶子掉下來,滾到那人腳下。

“林亞瑞?!”她吁了口氣,趕緊拿起來繼續擦拭。

林亞瑞低頭看著她的五指,恍然大悟:“嚯……老盧這都沒看見啊。”

“就是啊……做眼保健操的時候我還故意伸出來了,這都看不見。”她無奈地聳聳肩。

林亞瑞直起身子,定定地看她將十隻塗了黑色甲油的手指卸得乾乾淨淨,緩緩地吐了一口氣:“服了,真是敗給你跟裴爍了……”

-

放學了,許是真的怕人家說他倆拖手仔,裴爍沒有跟著紀年一同回家。

紀年慢慢地走在路上,一整天的雨霧化作溼漉漉的潮氣侵入身體裡,又冷又黏,哪哪都不舒服。

拐彎要進青龍里小巷時,突然瞥到不遠處一輛熟悉的黑色五羊單車在眼角餘光處滑過。

紀年頓了一下腳,停在巷口。

猶豫了三秒,一咬牙,扭身跑去。

……

又是榨粉巷。

此時天已大黑,狹窄的暗巷到處都飄著一股溼溼的黴味。紀年望著不遠處那幾間透著忽明忽暗粉色燈光的小屋,覺得白日裡破敗的洗頭店此刻變成了盤絲洞。

她咬了咬唇,不知道該不該再往前。

“喲。”

突然,身後響起了一聲陰陽怪氣的聲音。

紀年汗毛都豎起。

“妹丁,你真的很沙膽,敢晚上過來。”馬騮華溜到她跟前,卻不敢太近身。

她瞪了他一眼,轉身往回走。

“你身手不錯,要不要入我麾下,給個左右手你噹噹?我堂堂榨粉巷劉德華有得食飯就不會讓你食粥。”

紀年繼續大步往前走,前頭卻又冒出來兩個人,堵她。

她沒好氣地轉身,擼起袖子。馬騮華見狀雙掌一舉:“吶吶吶……查實我是來示好的,給個名頭你怎麼樣?你住青龍里是嗎,那就叫你——”

紀年突然停住腳,她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閃身進了那盤絲洞。

心裡的鼓聲莫名地越擂越大,快要跳出喉頭。她一咬牙,轉身拔腿就跑。

那兩人沒再攔她,卻聽馬騮華在身後尖著聲音大叫:

“就叫你——囍帖街小青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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