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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叄-03】都在酒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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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年一聲不吭高舉著刀衝過來,裴爍的頭“嗡”地一下反應過來,立馬轉而伸手攔腰將她死死抱住,另一手鉗住她的手腕,大聲喝道:“紀年你瘋了嗎?!”

而紀強也被嚇呆了,他向後退著,背抵房門兩手在胸前亂舞:“死女包,我是你阿爸啊!你要殺人啊?!”

紀年仍不說話,她拼了命在裴爍懷裡劇烈地掙扎,一雙纖細的手緊緊抓著刀柄,用力得能看見手背的血管,冒著青筋的脖子使勁向前傾著,喉頭髮出“嗚嗚”的低鳴。

從十歲開始,多少個夜裡她被夢魘糾纏,每一次阿媽被揪著頭髮暴打的情景總是一幕幕地碾壓她的夢境,血跡斑斑,滿地狼藉。

而今,當再次看到父親施暴,她像是齜著牙殺紅了眼的小狼,此刻只想撲上去兇狠地撕咬!

她猛然向後一退,一腳使勁踩在裴爍腳背,頭朝後用力一撞,後腦勺便撞在他下巴上。他吃痛地“嘶”一聲,手裡的勁卻絲毫不松,聲量卻降下來,在她耳邊咬著牙低沉地勸著:“年年,你冷靜,你冷靜啊……”

何美珍也衝上去抓她的手:“年年,你乖,你放手……”

可是紀年很高,她根本夠不到那把刀。

紀年低啞著聲對前方吼了一句什麼,紀強身子不敢動只敢轉著眼珠看她,不可置信地問:“你、你說,什麼……”

“我說,”紀年的眼睛黑得像沒有亮光的夜,彷彿要將她所有的人生希望全數賭上:“我要你同意離婚!”

“你……你痴線……難道你敢……”

“離婚!”

“你……”紀強臉色蒼白,毫無血色,終於破罐破摔地嘶聲大喊:“你幫我還錢我就離!”

紀年的呼吸粗重起來,她的嘴唇殷紅,彷彿是嗜血的獸:“我一分錢都不會給你!”

“那就沒得談!”

“多少?!”突然何美珍轉頭喝問了一句,聲音帶著憤怒的泣音:“你到底要多少!”

“阿媽!不能給他!”紀年的嗓音乾涸而絕望,彷彿有股血腥味凝在喉頭。

“十……三十萬!”紀強梗著脖子粗聲回答。

“不行……”

“我來還!”何美珍搶聲應下。

“阿珍!”朱春穗暗覺不妙,想要阻止。

可是紀強已經迫不及待跳起腳:“吶吶吶,你說的啊!”

何美珍二話不說扯著紀強往外走:“現在四點二十分,民政局五點半收工,走,現在就去!”

紀年仍被裴爍用力箍著,她說不出話,只發出“嗚嗚”的啞音。她看著何美珍用力推搡著紀強,走出門時迅速回了一下頭。

她的阿媽定定地,看了她半秒,義無反顧地扭頭往前大步流星走去。

朱春穗不放心,怕紀強途中逃走,便也拉著老公兒子一同夾著他前往民政局,王永傑跟在後面。

屋內只剩下裴爍和紀年。

他慢慢將她僵直的手臂放下,因舉得太久,都能聽到關節咯咯作響。他從她手裡一寸一寸地拿走那把菜刀,放在茶几上。這才發覺自已的衣服已經溼透了,整個人像是從水裡撈出來一樣,兩腿麻得像有蟻咬。

“年年,沒事了……”

他是跟她說,也是和自已說。這麼大個仔,他第一次感到恐懼,心臟都快要停跳。

他是真的怕她失手做了傻事。

紀年也覺得自已快要虛脫,倚在牆邊半晌沒有理他。過了好一會兒,默不作聲進自已的臥室拿了個玻璃瓶塞書包裡,大步走出家。

裴爍愣了一下,手背一擦下巴。頓了兩秒,還是忍不住追了出去。

-

“所以,兩位是真的要離婚嗎?”一位穿著制服的阿嬸看著他倆的戶口本,苦口婆心地勸著:“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你們都有兩個女兒了,日子磨合磨合就過去了……”

“就是。”紀強冷哼一聲。

“離。”何美珍不為所動。

“啊呀,再回去想想嘛……”對方仍不死心。

砰。

突然打橫伸過一隻瘦削的手,把一個玻璃樽用力放在案上。

“不用想了。”

辦離婚的阿嬸看著那個瓶子一臉疑惑,裡面大半瓶全是紅紅綠綠的糖棍。

“知道這是什麼嗎?”紀年站在何美珍身後,聲如破竹,“從十歲開始,這個人每打罵我阿媽一次,我就害怕得吃一根真知棒安撫自已,然後把糖棍扔玻璃樽裡。五年來有這麼多,如果是你,你離不離?”

她的聲音不大,卻在空曠的民政局裡清晰可見,寥寥數位辦理結婚離婚的男女和工作人員都忍不住望了過來。

“而這個人不僅家暴辱罵老婆孩子,還賭錢,欠高利貸一身債。潑紅漆送死雞,如果是你,你離不離?”

阿嬸的眉頭蹙起來。

而何美珍在一旁聽著,嘴唇微微發抖。她吃驚於自已的女兒原來老早就知道,原來,她什麼都知道。

“喂喂喂!”紀強對著紀年喝道,又突然一臉惶然大悟,指著王永傑說:“哦!我知啦,你們一群人打龍通[1]!何美珍你攀上那個有錢仔的老竇,難怪他幫你請律師,現在又幫你還錢是嗎?難怪急著離婚,你們早就眉來眼去了是嗎?想當年……”

“你亂講什麼!”何美珍氣不打一處,“就算賣樓清貨將鋪頭關了,我都會湊夠錢給你!”

她在白紙上擬了兩句話,講清楚一個月內給紀強三十萬,而目前的房產、鋪頭和兩個女兒都歸何美珍,從此兩人再無瓜葛。這些措辭之前律師老早就寫過給她,今天沒來得及戴上,可是她早已爛背於心。

只不過她沒想到,最後竟然是砸鍋賣鐵地離。

“簽字,” 何美珍斬釘截鐵。

“嘁……”紀強歪了歪嘴,不動。

“籤!”那阿嬸突然伸手將檔案往前一推,篤篤篤敲著桌面,大著嗓門催促:“米阻住我落班啊!”[2]

-

路上王永傑想上前安慰,順帶問問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卻想起紀強最後在民政局那一出,還是把腳步又重新放慢,遠遠地跟在了後面。

朱春穗快步走上前問何美珍:“你真的打算賣樓清貨關店?別那麼傻啊……”

何美珍搖搖頭:“其實我也不知道去哪兒湊這個錢,但我唯一確定的是,今日無論如何要把婚離了,離了再說!什麼夫妻一場好聚好散,什麼應該不應該給他錢……這些都不重要了。你看年年之前還有今天那樣,我真沒法想象還有以後……”

說到這,她鼻頭一酸,卻“咕”一聲把最後的哽咽吞進肚裡,倔強地咬了咬牙。

不經意回頭,看見紀年木木地跟在後面,一言不發。何美珍定了定神停下腳步,朝後伸了伸手,掌心向上。

紀年一怔,慢慢伸過手去,握住她的手。

方才所有的衝動、憤怒、狠厲、剛強……都在這一瞬間化為指尖的顫抖。

“阿媽……我並不是真的想……”

“傻女,我知,我當然知……”何美珍用力回握了一下,將她往前一拉拉至身側。紀年高出她半個頭,可她仍伸長手向上攀著攬住女兒的肩頭,往自已懷裡帶了帶,“不用怕,萬大事有媽子在。”

老母雞怎麼捨得讓雞崽有任何閃失?她拼了命放棄所有,也要護住她的雞崽。

斜陽下,兩人的影子像一株並蒂蓮花,緊緊相依。

-

她們踱回19號樓時,天色已暗。進樓的一瞬何美珍猛地一個激靈,一拍紀年手背,拉著她便向樓上奔去:“壞了,歲歲!”

氣喘吁吁地跑上三樓,紀歲正摸著脖子上掛著的那串家門鑰匙,瞪大雙眼盯著自家的鐵門。

她們光顧著紀強的事,完全忘記了去同學家玩然後回家吃晚飯的紀歲。

“歲歲……”

呆滯的孩子緩緩轉過來,看見滿頭大汗的兩人,又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定了定神,吞了口水,指著那隻公雞問道:

“阿媽,家姐,我們家……拜神啊?”

何美珍還沒反應過來,朱春穗從後一下攬過紀歲的肩頭帶著她往四樓走:“對啊對啊,之前你阿媽去求黃大仙保佑你同家姐都可以去好學校,現在如願以償,要擺個陣還神嘛!今晚姨姨炒多兩個菜,要同你阿媽喝兩杯,你同家姐跟住亞瑞哥哥爍仔哥哥打機哈!”

邊說邊給自家老公使了個眼色,身後的林廣風醒目地點點頭,讓何美珍她們先跟著上去,然後他拉著王永傑去買香蕉水。

幾家人好像莫名有了默契,把小孩子都趕一塊打遊戲,然後七手八腳地聚在一起做飯、擺桌子上天台、清理302現場。

何美珍很過意不去,覺得自家的破事麻煩了大家,朱春穗卻擺擺手:“啊呀只公雞惡死楞登,別嚇壞我們阿嫲!”

誰知一旁的陳阿嫲從從容容地擺著碗筷:“我伯爺婆[3]什麼沒見過?淡淡定,有錢淨;慌失失,得個桔。[4]”

大夥連聲說:阿嫲不愧是阿嫲。

明明是發生了讓人膽顫的事,同棟樓的其實都會有些心驚驚,可是大家卻努力打著哈哈,沒事人一樣。

這讓何美珍更覺得個心乸住乸住[5],對不住大家。

菜很快吃得七七八八,她斟酌半天還是忍不住站起來,剛開聲:“今日的事……”

她一時哽住不知該如何說下去。

今日,以前,以後。

李蜜突然舉了杯子,向何美珍伸過去:“珍姐,我敬你!”

何美珍愣在原地,還未來得及說什麼,卻見一桌的人都看著自已。

每個人的眼裡,都亮晶晶的。

“阿珍,我好少佩服什麼人,”林廣田也站起來舉著酒杯,“但今日,我真的佩服你。”

“我以前不敢多嘴問,怕管了不該管的閒事,”李蜜見她愣在原地,乾脆站起來摟著她的肩頭,“美珍姐,你的好日子,還在後頭。”

“以後有什麼需要我們的,儘管吱一聲,”陳田不善言辭,仍拍得胸脯“嘭嘭”響。

“其實一個人都沒什麼的,我不也是一個人拉扯大悠悠,食粥也好食飯也罷,都長這麼大了……”陸秀珠說了兩句,又好像覺得自已說錯話了,連忙又補了一句:“我是說珍姐,你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啊呀呀大家不要這麼凝重,”朱春穗給何美珍的杯子倒滿,像想起什麼似的,手肘碰了碰一旁的王永傑:“傑哥不說兩句?”

王永傑愣了一下,舉起杯子:“阿珍,希望你開心。”

“啊哈哈哈,我們阿珍以後肯定開心,會越來越開心!”朱春穗豪邁地用力跟何美珍碰杯:“讓我們慶祝何美珍女士,重獲新生!從此那些牛鬼蛇神統統退散,統統去他媽的!”

林廣風笑著拉拉她衣袖:“你小聲點……孩子們在那頭呢!”

何美珍仰頭一飲而盡,酒辣得她眼淚直飆,連句“謝謝”都說不出來,只把酒杯一個倒扣,然後雙手合十向大家拜了拜。

還需要說什麼呢?都在酒裡了。

-

陳家棟和陸悠悠今天不在現場,只隱隱知道好像發生了什麼大事。憋到此刻實在憋不住了,趁歲歲拿著裴爍的Gameboy去角落的燈下玩,他伸長脖子細細聲問:“今天到底是什麼大日子?”

林亞瑞瞥了一眼紀年,見她沒反對於是便簡短說了幾句。聽得兩個今日不在場的張大喉嚨半天合不上,最後還是陳家棟豎起拇指感嘆了一句:“班長,你好猛啊。”

“你有什麼打算嗎?”裴爍搖著手裡的沙士易拉罐問紀年。

“就算阿媽賣樓清鋪,我估計短期內錢還是不夠的,可能還是要到處借,”她揚著頭,天台的燈光照在小麥色的臉上,像是細細地鍍了一層金粉,“我以後要落力去找兼職。”

裴爍不作聲,他想問“那你的功課怎麼辦”,卻沒問出口。

“至於一中,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不知道還能不能拿回那個贊助費……”紀年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能湊一點是一點,讀書嘛,去哪裡不是讀……又或者,不讀也行。”

大家聽到她這樣說,都呆住了。

紀年居然要放棄一中?

甚至,居然要放棄讀書?!

林亞瑞腦子一熱衝口而出:“查實你是不是覺得,拿錢進一中,好瘀[6]啊?”

其實他想說,怕什麼啊我也是拿錢進去的。可是轉念一想,紀年怎麼一樣呢,她可是考神。而讀書考出好成績,可能是她過去全部的人生寄託了。

紀年沉默了。

是啊,好瘀。

考不進K班,進不了一中,好瘀。

她家被人潑油漆放死雞,好瘀。

她居然拿把菜刀作勢砍自已親生阿爸,好瘀。

瘀到貼地。

可是現在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今天一堆人圍觀自已家的醜事,放在平時她真的覺得好丟人啊。但也正是因為裴爍在危急關頭大聲呼救,最後才能人多勢眾地逼著紀強把婚離了。而今晚大家拉著母女三人一同吃飯,人聲鼎沸驅散了心中的恐懼和陰霾。

她和阿媽,終於覺得沒有那麼孤立無援了。

而她今後要考慮的,是怎麼幫阿媽還清債務,以及撐起這一頭家。

原來人在一瞬間長大,是突然有一天發現,原本依賴的人成為了自已想保護的人。

瘀又怎麼樣?不重要了,活著才重要。

紀年沉默著,大家也都沉默著。

過了好一會兒,還是陳家棟打破寂靜:“咳,我還以為就我一個讀書不中用的脫隊了呢,沒想到班長你緊跟其後啊!看來咱們青龍里19號小分隊,要面臨解散咯!”

“什麼解散?”悠悠覺得莫名傷感,打斷陳家棟的話:“無論我們在不在一個學校,甚至……甚至日後在不在一個城市,只要我們的家都還在囍帖街,就永遠都不會解散!”

可是她的話剛一落地,卻等來更漫長的沉默。

在囍帖街嗎?

會一直在嗎?

紀年想,我可能很快,就沒辦法住這了……

裴爍想,我考K班的初衷就是獲得自由,而如今……

陳家棟想,在囍帖街就等於永遠在一起嗎,我同大家以後會不會越來越少共同話題……

而林亞瑞,他從未想過以後的事。以前總覺得,他們這幫人永遠不會分開。一起揹著書包上學、一起踢著拖鞋落樓倒垃圾、一起嘻嘻哈哈攬頭攬頸、又一起翻著白眼互相嫌棄。而他呢,萬大事有阿爸阿媽同大佬,天塌下來當被蓋,差少少分數就給錢進嘛,還是能跟大夥在一起。

卻沒想到,上高中的第一課,居然是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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