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絜食出門從裂縫裡掏出水玉，再進屋放開禁制，兔子抖了兩抖，轉而還是化為人形跌坐在地上。
祈安到底是丹丸催出來的東西，雖受重傷一時現了原型，但不像其他妖怪，失了修為再難成人。
她在水玉里兩三個時辰，這又恢復了過來，合歡道人的神識作祟，仍舊轉生成了祈安。
記憶也在，一切不差。
甚至眼裡血色還沒褪盡，她伸手揉了揉眼眶。
司命敲著冊子急道：“這是怎麼了，怎麼了，我剛說她上了命冊，有的救了。”
陵光不似往日活潑，她是真有點生氣，連翅膀都不拍了，就乾站在那問：“你殺祝餘做什麼，他怎麼你了。”
說完覺得這話不對，就算祝餘怎麼了，也不能奔著命去，畢竟祝餘在天上有口皆碑，是個頂好頂好的神。
她又道：“那就算他欺負你了，你也不能要他命，你說與我，我肯定幫你打他。”
祈安抬眼，看向一臉義憤填膺的陵光。
又看往祝餘，看往蘭花仙眾人。
她垂下頭，沒答話。
可能也不知道答什麼，動手的時候是想著傷了祝餘，自己就不會被燒了。
可呆在水玉里幾個時辰，她好像瞬間就明白了什麼。
陵光氣道：“問你呢，你怎麼不說話。”
越說越是火大，她身上已經開始冒煙，回頭看著句芒道：“她不說話，我要燒了她。”
絜食抬手道：“你不要動，朱雀羽火過於霸道，下去就沒了。”
他轉身炎淵道：“不然這樣，吾是外人，不好摻和你們九重天之事。
審案也好，除魔也好，你們自己看著辦。
吾與祝餘有情義在，去問他討個生機，這就往閻摩娑羅天走一趟，取些無垢火來。”
句芒也記起鑿柏之言，當下應了，道：“你去吧，我看著這。”
滿屋子裡，目前只有陵光在分對錯，別的幾個實在不怎麼關注為啥，所以才是沒人問，只有朱雀一人咋呼。
但絜食此話一出，祝餘先道：“無需去了，她善惡無意，不必責她。”
祈安猛然抬頭看過去，句芒氣極反笑：“誰特麼責她，她是個什麼東西，凡夫俗子都算不上，天地塵埃而已。
我責她？我現在是在想辦法把你真身弄回來。”
祝餘擺擺手道：“罷了罷了，天道命數，與她無干，不過.....”
他想出了這事，著實是無法再顧及祈安，且把人送回鵲山，何日消，何日亡，毫無牽絆。
“不過什麼玩意兒......”句芒等不及祝餘話說完，立時就想將祈安弄回兔子，抓住了再說，由不得旁人同不同意。
剛抬袖，炎淵招手示意他過去說句悄悄話。
句芒以為事關祝餘，恨恨收了手，湊到了炎淵身旁。
蘭仙卻以為他當真要動手，實忍不住，從蘭花仙身後撲到祈安面前護住了她。
炎淵與句芒輕道：“這樣，你去西天靈山如來走一趟。”
聽他語氣還算正經，句芒回頭奇怪道：“那有辦法救回祝餘真身？”
炎淵垂頭道：“不是，你去把如來老兒從蓮花寶座上薅起來，讓祝餘坐上去吧。”
司命識趣往旁邊退了退，都特麼什麼時候了，還在這講冷笑話。
句芒咬了下牙，轉身催著絜食道：“你趕緊去。”
蘭仙連忙道：“祝餘神君說的也是事實，妹妹本無善惡，怎會存心傷他？
箇中必有誤會，怎說起了閻摩無垢火來，春神君莫急，天地之間定然另有它術能補。”
她轉而向著絜食，聲調軟軟，語氣卻堅決：我不許你去。
絜食：喵不出來....
但他到底還是有點心口泛癢，沒立時走。
炎淵又往句芒耳朵旁湊了湊：“你順路往南海走一趟吧，把那觀世音也掀了，讓這蘭仙坐上去豈不妙哉。”
句芒又咬了下牙，但炎淵這一插科打諢，他好歹是冷靜了些，轉頭看向地上祈安與蘭仙，打算再問兩句。
蘭花仙跺腳道：“你摟著她幹什麼，你幫我還是幫她，早說我吃了根本沒這事兒，你們個個不同意，氣死了。”
司命左右看了一圈，悄悄問炎淵：“方外老兒怎沒來，老君也不來補個丹，不會也要死了吧。”
炎淵揮手道：“翻你的冊子去。”
祝餘深呼了兩口氣，只想讓這些神全部先滾蛋，他好躲個清淨。
這還沒個消停，合歡道人姍姍來遲。
她實在是醉的厲害，收到訊息又回頭睡了片刻，才猛然驚醒自己的便宜徒弟還在祝餘處。
祝餘出了大事，肯定跟祈安脫不了干係。
連飛帶跑趕過來，瞧地上蘭仙護著縮成一團的祈安。
合歡道人藉著酒意把眾人都指了一圈：“你們什麼意思，欺負我門人？”
“挺好，你門人想殺了祝餘，你要是說不出個好歹....”句芒看往一旁，話沒說完，但意思很明確。
合歡道人瞬間一個激靈：“啥啊，啥啊，拿啥殺的。”
“我也只有那把錕鋙刀。”
目光一時匯聚到了絜食身上，他主動往後退了兩步。
蘭仙輕聲又問出了緣由，祈安垂著腦袋道：“我怕被燒，在九陰處，我被燒了胳膊。”
往西天極鑿柏處，是句芒攬下來的差事，確是他沒護好。
但是不至於吧，不就燒了個胳膊，句芒攤手。
眾神看著他，於是他退了兩步。
祈安繼續道：“陵光說我成仙就被燒死，我不想成仙了。”
於是眾神又往陵光身上看，她也識趣退了兩步。
蘭仙心疼無比，急道：“你昨日問我如何才能不成仙便是因為這個，那你傷祝餘作甚。”
“我弒師殺親，便再無成仙可能，洵璋告訴我的。”祈安搖搖欲墜，只覺得自己想笑。
走一半收到訊息的洵璋趕回來剛要進門，聽聞此話連忙退了出去。
“祝餘才是我師父，合歡道人說的。”祈安接著道，語氣蒼涼。
她第一次叫出了所有神的名字，一個也沒叫錯。
明明她下午還分不清，把合歡叫狐狸。
目光來到了合歡道人身上，她乾咳兩聲，也往後退了兩步。
句芒匪夷所思：你們特麼逮著祝餘一人薅是吧。
祝餘仍是一聲笑，淡然道：“無妨，送她回去吧，這事就此罷了。”
句芒此時已然覺得過錯不能全算祈安腦袋上，聽了一圈，她似乎是問過每個人了。
但就此輕易丟走，祝餘的真身怎麼辦。
他還在遲疑，炎淵卻是變了臉色，將司命推往一旁，走上前道：“所以，你是自己怕死，才想殺了祝餘。”
他聲音不大，卻自成威嚴，應龍之息漸漸在屋子裡瀰漫開來。
也不是要殺了祝餘，她是記得的，洵璋說傷了祝餘就行，她只想讓祝餘受傷。
但祈安並未辯解，良久應了一聲“是”。
“貪生畏死，本是人之常情，你肉身凡胎，不能免俗，若是無意傷了祝餘，朕也算不得罪過。
可你竟敢......”炎淵越發凝重：“求己性命，毀人生機，並非無有善惡。
若叫你全身而退，百年之後消散還好，若是又奪造化，必成天地孽障。
萬果歸因，既是一堆金丹來，還回一堆金丹中去吧。”
他看向合歡道人，“收了你那縷神識，交由句芒去尋無垢火來。
塵歸塵，土歸土，休得再提。”
合歡道人看向地上，祈安靈智肯定是沒有，但已經活了數日，並不全然是空白了。
蘭仙連忙道：“豈可如此，妹妹已經上了天地命冊，是生是死，天道有數，不可與你一人決斷。”
炎淵長髮飛起如瀑，傲然睥睨過去，應龍之氣，壓的蘭仙也往後一跌。
她不過小小花精，確然不能與天帝抗衡，絜食看不過眼，閃身攔到中間道：“吵什麼呢，該殺殺，該煉煉。
這事兒算我不周到，送了個破爛給她，這樣，誰是苦主，誰決定。”他看向祝餘問：“祝餘，你決定，這兔子怎麼辦。”
句芒道：“丟哪我沒意見，但是真身一定要補回來。”
祝餘：我只想拎著燈去特麼床上睡大覺。
他揮手，想喊句芒趕緊先把祈安送回鵲山。
他並不怎麼關注這兔子生死，就像不關注自己生死一樣，唯一關注的，別死自己面前就行。
他沒說話，反是祈安抬起了頭，目光灼灼看向炎淵，問：“為什麼？”
她又看向眾人問：“為什麼？”
再問蘭仙：“為什麼？”
眾神不解，她自追問：“為什麼？
為什麼你們生來便是神仙，而我卻要被火燒才行。
為什麼你們高高在上騰雲駕霧，卻說我肉眼凡胎是個蠢貨。
為什麼我誠心相問，你們全都欺我騙我。”
她問炎淵：“你是個什麼東西？
為什麼你有千秋萬歲，我只能朝生暮死。”
她看向祝餘，眼底空明澄澈，無怨無恨，只有天真懵懂，小兒一般：
“你們究竟是什麼，我又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