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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草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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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等那么兒生辰一過,唐夫人又接二連三有孕,添了好幾個小姐。

雖說膝下僅一個男丁單薄了些,但有一個順順當當的,唐如林也不敢再多求啥,無非是逢年過節往祖宗牌位處燒香,請兩句保佑。

晃眼么兒到了十歲,那遊方道人又途經唐家。

恩人重逢,唐如林自是盛情相待,並將么兒推至道人面前,請他再給個命數。

不看則已,這一看,道人連連請辭。

唐如林再三追問,道人才說:“你這小兒,實是留不住,若是哪日長睡不醒,就由得他去吧。”

唐如林大驚失色,跪地叩頭相求,道人無奈,指點他舉家搬往這處宅子。

說是宅子後院,有個荒廢石臺,須得日日焚香供果,風雨不可斷。

這般交代後,道人頭也不回離去。

唐如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當日便找家裡人打聽宅子是誰家住處。

一番忙活,竟是個荒宅,八竿子打不著的旁親聽說唐家要買,獅子大開口要了好幾千的銀錢。

唐如林分文未減,如數奉上,進門直奔後院。

果然找到個破落石臺,臺上碑文已看不清楚,不知原來供奉的是啥。

他不敢怠慢,立刻著工匠來清理乾淨,特意搭了一處小屋在那,從此煙火不絕。

又因著唐氏家大業大,破宅實在無法安身,所以斷續翻修重建了些,這才成了今日模樣。

那唐夫人已是泣不成聲,唐如林唉聲嘆氣續道:“剛搬過來時,見著我那小兒明顯活泛了些,讀書習文也用功了。

我更是將後院那臺子供的如同我生身父母,一天倒要去看五六次香火,晚上睡醒了都不忘去打個轉。

這是每日每夜的瞧著,萬萬不敢交給旁人來做這事。

戰戰兢兢過了幾年,家中倒也太平,兒女陸續成人,神仙...神仙。”他搵了一下眼角,對著祝餘連喊了兩聲:

“你說這男女十六七就該談婚論嫁,我又與他娶了個小娘子。

也不求如花似玉,就想個門當戶對,知冷知熱,二人早日添個孫兒。

哪想他兩人舉案齊眉數年來,半點動靜也無。

這沒個奈何,婦人孃家也是背後有些說道,隔三差五的就要去上香進廟求子。

底下兒女不安生,咱們做父母的,跟著安生不了,我這一把骨頭上了歲數,前些日子熬不住暑熱,迷迷糊糊病了兩日。

一醒來,記起那後院石臺,再去看,神仙...那香火便冷了。

我趕緊更換果品續上,誰曾想,那石臺自個兒裂了,我也知道不好,我知道不好哦。”

唐如林猛拍了兩下大腿,痛悔莫及道:“我哪就料到這些年太太平平過來,就那石臺裂了後,我家小兒就....

他就...”他用手掩住臉,唉聲嘆氣許久說不出話。

祈安耐不住,問道:“就怎麼樣了。”

“他先是疲乏,再是貪睡,白日也不肯起,這幾日,更是時時夢魘,認不得人了,”唐夫人強撐著說完,轉過身去捂著帕子輕聲在哭。

唐如林長嘆一聲道:“能想的法子,咱們都走過一遭了,鎮上高僧來過,山上神仙我也去尋了,城南那大家,我也求了。

實在是....神仙,我這一生,我沒做過惡事啊,我沒做過惡事啊,求你幫我二人想想辦法。”說罷他也掩面過去。

祝餘容色淡淡,勸道:“聽來是有因果在裡,不妨領我先去看看。”

“這就去,這就去。”唐如林霎時站起,抬手往裡屋方向道:“神仙您這邊請。”

說完要喊祈安,看過去卻是一愣,剛才只顧著訴說家事,沒多看二人面目。

現瞧著才覺得這個小姑娘,身上衣衫鮮豔,與道門佛家之人,不太符合,

唐如林問祝餘,“不知兩位神仙如何稱呼?”

“晚輩流波山祝餘..”他看了看祈安,道:“這位與我同門,姓祈,名安。”

他還習慣自己是流波山的祝餘,但當日虛微道人說過不許再以天樞門人自居,便只能作罷。

至於祈安,與自己的關係,以前還真沒想過,而今她既向道,那確然就算同門了。

唐如林點頭哈腰稱了是,領著人往裡院去。

祈安看了一眼還在椅子上哀哀抽泣唐夫人,這才跟在祝餘的後面。

過了花廳後,連她都感覺到了些許不對。

明明是大夏天,唐宅裡院卻有一股莫名陰冷之感,比冬天下雪時更讓人不適。

她快走兩步,與祝餘並齊同行,勉強打消了一些心悸。

祝餘察覺到她不適,輕道:“無妨,心正則神寧。”

祈安垂著頭沒答話,又過了一個長長的迴廊,眼角餘光瞥到花圃中間有個半人高的小房子。

四四方方的圍著,跟她做給兔子住的地方一樣。

正奇怪莫不然這宅子裡也養兔子,她忽然記起這多半正是唐如林說的那個要供香的石臺。

沒看太久,前頭唐如林和祝餘拐角往右,祈安只能跟著。

稍後唐如林在一扇虛掩著的門前站定,拱手告罪道:“兩位神仙稍等,我先進去看看,立刻就出來請。”

祝餘頷首回應,唐如林就走了進去。

祈安抬腳上前,仰臉與祝餘道:“我瞧見了瞧見了,是個小房子,也不知裡面有沒有兔子。”

“休要胡言。”祝餘輕道,轉而往四周打量。

夜色已濃,唐家這宅子是在鎮子邊緣地區,叩門先要過橋,進屋亦能看山。

依道家之說,依山傍水,乃是福地,不該長出穢物。

一開始,他以為是林間精怪來作亂,聽唐如林的意思,因果居然就在宅中。

祝餘那會也看見了那個小房子,但依他瞧來,房子裡並無異常,至少作祟的東西,現在不在那住著。

正思量著,屋裡傳來幾聲婦人啼哭,唐如林急急忙忙走出來道:“神仙您請,您快請看看,我那小兒越加是不好了。”

祝餘拂袖往裡,見外廳條案供桌上都貼了符紙,不知是唐如林在何處求來的。

再過了屏風往內寢,更是硃砂滿地,蔓延至正對門一張紅木雕花床前。

屋內陳設倒是簡單,除了床,只剩一張四角的月牙高臺桌,和幾張清漆小凳放著。

桌上有些碗碟,裡頭粥水是滿的,但已沒了熱氣,一個年輕婦人坐在凳上,掩袖拭淚,輕問了句:“見過兩位神仙。”

向來是唐如林口中的兒媳,她不起身,唐如林低聲埋怨的一句:“怎麼不對神仙恭敬些。”

這話反惹惱了婦人,甩袖道:“這佛祖菩薩道人來來去去幾撥,也不見得夫君好,說的是哪路神仙,爹爹又知不是上門招搖撞騙,貪圖那幾分銀錢。”

“你....”唐如林自身也是無奈,死馬當作活馬醫,那人沒了,錢有何用。

他上前低聲勸著婦人先走,那婦人偏頭道:“夫君這副樣子,我不好生守著,就怕出了門,再進來已是人沒了,我要往何處去。”

唐如林左右勸不得,祝餘道:“無妨。”

他往床榻處站近,看床上人蓋著錦被只露出了個腦袋,面容青烏,雙眼深陷,印堂發黑,確是溺於妖鬼之兆。

祝餘抬手,捏訣在指,緩緩往男人額頭去。

尚未接觸到,男人忽然睜眼,一把掀了被子要起。

屋裡眾人驚呼,祝餘順勢將手往下,想制住他紫宮穴位。

沒曾想那男人一副骨瘦如柴,居然力大如牛,雙手往祝餘身上一推,將他整個人推的磕在身後桌沿上。

沒等祝餘站穩,男人已是抬腿要下床,唐如林和那婦人嚇的呼天搶地。

祝餘不敢耽擱,招手換出一張定身符,扔過去,隨即上前按了一個清心咒在男子靈臺處。

男子頓時失去力氣,後仰往床上,祝餘伸手將人攬住,緩緩放回枕頭上。

這方寸之間一番打鬥,足見得祝餘有真本事,唐如林回過神來,跪倒在地,連連叩首喊“神仙”。

那婦人勉強止住哭聲,卻不是跟祝餘道謝,而是先奔向床邊,拿手上巾子替她夫君輕擦了擦臉頰。

可見,唐如林說的,夫妻舉案齊眉不是虛話。

郎情妾意,不在祝餘眼裡,但祈安看的有些怔怔。

祝餘上前,兩指夾住那張定身符拿下來,男子沒有任何異動。

這就意味著,精怪並非在操控男子,而是用的什麼東西影響,幻象或者夢魘,又或者其他。

清心咒一念,那些東西就散了。

祝餘讓唐如林先起來,又道:“令郎確被邪物所纏,只是那東西究竟為何物,須得親眼見到方能證實。

是非恩怨,晚輩定當盡力尋個解脫。”

唐如林老淚縱橫,連連稱謝,祝餘從袖中取出一片長長的草葉,伏身系在了那男子手腕間。

妥當之後,他道:“好了,只要那東西過來,我立時便能知曉。”

此時婦人臉上淚痕還未乾,硬撐著浮出些笑意頷首稱了謝。

祝餘看她臉色憔悴,雙唇乾裂,估摸著許久沒睡個好覺,勸道:“小夫人不妨去歇息些時候,此人性命暫時無礙。”

婦人長長嘆了口氣,大概這麼些天緊繃的神經再也撐不住,徹底鬆了下來。

唐如林與祝餘道:“小神仙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祝餘不知他為何有此一提,點頭應了,與祈安道:“你在此稍候。”接著與唐如林往外走。

屋裡醒著的只剩倆女的,那婦人霎時哭聲更重。

祈安看向祝餘背影,心不在焉道:“你別哭了,祝餘很厲害的,今晚肯定能抓到那個妖怪。”

她說的輕快,反讓那婦人放鬆些許,問道:“你也是個小神仙,怎麼山上神仙還有姑娘家。”

祝餘已然出了門看不見,祈安回過頭來,看了看床上雙目緊閉的男的,轉臉盯著婦人道:“我不是神仙,只有祝餘是,我是個人。

不過,我想當神仙。”

那婦人聽的樂,噗嗤一聲趕緊擦了一把眼淚道:“我看你年歲不大,還以為你二人是來....”

她不好意思,話沒說完轉了口,羞道:“這神仙二字,該是個稱呼,說你們有捉妖的本事。怎麼聽著你的話,像是要做天上的神仙。”

祈安點頭:“是,我要做長生不老的神仙。”

婦人抬眼,望著她看了又看,轉而移開目光望向床頭男子,愁道:“人家說,只羨鴛鴦不羨仙,但凡我與夫君白頭,天上的神仙給我,我也就未必稀罕。”

她忍不住又抽泣一聲,自言自語樣問:“為何那可惡妖怪,就非要纏著我夫君不放?”

祈安問:“是不是,你想一直和他在一起,永遠不分開,就可以結為夫妻?”

“為何這樣問?”婦人疑道。

“那是不是?”

“若能兩情相悅是最好,可我與夫君乃是媒妁相成,也好。”

“那,假如你夫君長命百歲,你要死了。你死了,他也不會記得你,那怎麼辦?”

“啊?如何他長命百歲,我便要死了。”婦人捂著胸口怯怯問。

她瞧著祈安道:“你是何處來的姑娘,我看你年歲不大,說起這生死之事,怎麼...,這般的不上心。”

說著話裡有了幾分埋怨:“我與夫君,他若去了,我也不想活了,我若去了,他...他...呵...”

婦人偏臉道:“隨他去吧。”

“這話好不公平。”祈安皺眉道:“為何就要隨他去了。”

“嗯?”

“你剛剛還說你想和他永遠不分開,那他不死,你就不該死去。”

婦人一雙眸子瞪的老大,無助道:“這....這如何是我能說定的,閻王爺...”

她突然記起祈安是個術士之輩,不可與常人論之,轉了口吻道:“我倒是忘了,你們高僧菩薩,有長生之法,那倒是好,千歲不渝。

若我與夫君有那個能耐,當然是永不分開。”

這話聽來順心,祈安笑道:“是吧,我看你與你的夫君情深義重,別怕,祝餘肯定能捉到那妖怪。”

婦人雙臉生霞,朝她感激笑了笑,外頭唐如林和祝餘又走了進來。

原來剛才出去,是唐如林以為道家仙師捉妖,都得收個香火錢,跟祝餘出去商量著呢。

祝餘隻問幾餐便飯,若有姑娘家飾物,撿一兩樣送與祈安就行。

他知她對那些小玩意兒還算喜愛,和其他小姑娘一樣。

此話一出,唐如林對他更是深信不疑,招呼著要去用晚膳,兩人一道兒回來喊了祈安。

一餐飯食下來,酉時將近,精怪多出沒於晚上,祝餘與祈安商議,就住在了後院偏房,各自與唐如林小兒一牆之隔。

祈安與那婦人相談甚歡,早早睡去,祝餘在屋內打坐不言。

子時剛到,他手腕處一股涼意直侵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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