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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無甲子，寒來暑往都只是過眼雲煙，他連去年的些許往事，都記不太清了。
自己身世來歷，一概是師父說與自己的。
說有一個砍柴人，在山下柴林裡面撿著個男童。
男童四五歲大，白麵粉相，十分惹人愛。
柴夫又驚又喜，柴也不要了，抱著男童回家，要當兒子養。
然而那男童養了半月始終不曾張口言語，村中大夫一把脈，說是個又聾又啞。
難怪生的這麼好看，是天上菩薩來人間受苦受罪來了。
柴夫這就犯了難，管他是好看還是菩薩，尋常家裡哪能供的起一個殘廢呢。
何況，到底不是自己親生兒子。
他也不算惡人，柴林裡狼多虎多，丟回去這娃娃定是要沒命。
聽人說山上有修道仙師，急急挑著那男童就往山尖兒上找。
然而他是一介凡人，哪裡能看到天樞派門在何處。
一老一少行至半山腰，便迷路迷的暈頭轉向，別說找仙師，連回去的路也找不到了。
在林子裡轉了五六日，柴夫又餓又累，撿著幾個能吃的果子，還要緊著那孩童吃。
到了第七天晚上，兩人還是沒能回到正路。
四周狼嚎梟啼，風聲如鬼泣，柴夫已是到了極限。
他崩潰在地，只說這一生從未傷天害理，怎麼要死在天老爺的山頭裡。
他看向那男童道：“我也不知你是菩薩還是妖怪，來吧，我要死了，你啃兩口，還能活幾天。
往矮處爬，沒準有哪個瞎眼的，又把你撿回去了。”
說著話撩起袖口，伸了一截枯枝一樣的乾瘦胳膊到男童嘴巴里。
那男童撇開頭，忽然開口道：“大叔心好，斷不會命絕於此。
你腳下三尺之處，有一蓬祝餘草，食之可百日不飢不渴。
明早太陽昇起時，就會有人來接你我。”
柴夫大駭，下意識往周邊看去，樹林裡的夜晚，黑沉沉什麼東西也看不清。
偏偏在他右前方處，巴掌大的一蓬草上螢火無數，照得那蓬草如翡如翠，綠意盎然。
只等他看見，那些螢火飄忽而起，散往高處，本是陰森的老木林子，一瞬成了爛漫星空。
柴夫再看那男童，問：“你是什麼？”
男童卻又復聾啞，不作答話。
柴夫餓的七葷八素，也顧不上再管男童是鬼是怪。
他奔向那蓬草，連根拔起，捋了兩捋就塞進嘴裡。
嫩，甜，還回甘，他跟嚼二月天的嫩韭菜一樣“嘎吱嘎吱”下了肚子。
“好吃。”柴夫後來跟虛微道人講，“那草也太好吃了。
我在樹林子幾十年，就沒吃過這麼好吃的草，回去再找找哪兒有。”
而虛微道人，正是現今天樞派掌門人。
門中清心丹用完了，他往林中採靈藥，與那柴夫男童撞了個正早，恰好就在男童說的第二天太陽昇起時。
柴夫又驚又喜，斷定男童一定是個菩薩，他要帶回去養，讓虛微道人指路。
虛微聽聞有如此奇事，豈能輕易讓他走掉。
然而無論兩人怎麼問，男童再也不開口，恍惚昨夜只是柴夫一場幻覺。
虛微真人也說是驚恐之下，又缺水斷糧，難免心生癔症。
他再觀那孩童，眉目清秀，可惜了天殘地缺。
若是流落凡間，必是一生艱難困頓，帶回流波山上也好。
流波山是個不錯的地方，有慧根的問道修仙。
沒有慧根的，灑掃侍奉，也能衣食飽足活一輩子，至少無人欺他。
一番交涉，柴夫還是把孩童交給了虛微真人。
孩童上山，就成了祝餘。
他無父無母，不知年歲，既然柴夫說吃了一蓬草能百日不餓，那就以那蓬草為名吧。
這種草，以前是有的，傳聞鵲山生西海，多桂，多金玉。
更有草焉，其狀如韭而青華，其名曰祝餘，狀如韭而青華，食之不飢。
就叫，祝餘。
祝餘仍舊不會說話，但極具慧根，上山數日便問靈開道。
虛微喜不自勝，親點收在了自己門下。
等他年歲漸長，成了諸多同門的大師兄。
但祝餘對那柴夫毫無印象，也記不起拜師之事。
而且，自己顯然不聾也不啞巴，雖不怎麼開口，但說話順暢的很。
虛微道人說是他在十五歲那年，修習時真氣錯亂，導致丹元受損，又忘卻了諸多因果。
也好，修道之人，講的就是一個物我兩忘。
轉眼又是兩三年過去，日子一切如舊，晨起晚歇，煉丹打坐，確實沒幾件事值得掛心。
所以，他忘的更多了。
大概是因為流波山的緣故，近處甚少有妖怪邪祟。
偶爾出現，也大多是些野獸吞了天靈地寶，無神無智由著本性作亂，不值一提。
且這些野獸多半才出沒山中，幾個入門弟子發現蹤跡，隨手就處理了。
祝餘印象中最兇險的一次，好像是個野豬妖，有百年道行，且一身蠻力，這才打斗的辛苦了些。
唯獨這回，居然一路追到了凡人居地去，還惹出這麼大禍事，祝餘頗有自責。
一回到山上，趕忙帶著瓶子往天樞正殿尋著了在打坐的虛微道人。
將前因後果大致說了一遍，祝餘將瓶子從袖裡取出，放在屋裡的三清供奉臺上。
又退後兩步躬身道：“是徒兒行事不周，導致祈家三口遭此橫禍。
還請師傅先往清淨殿看看，若是能有救他二人之術，千辛萬苦，徒兒定當一力承擔。”
“唉...”坐在蒲團上的虛微道人先嘆了口氣，他這徒兒哪哪都好，就是做人過於周正了些。
不能怪他亂教，實際上是祝餘看那些老掉牙的門規門錄學的，條條一絲不苟。
先不說這個，虛微道人站起走向三清檯前，拿起那個芥子瓶道：“你剛才說，祈家的娃娃，生下來就長成了人？
妖怪附身奪體的事，老道兒聽多了，可這能讓人一瞬長大的，還沒見過，你確定她就是祈家的那個娃娃？”
祝餘點頭道：“徒兒未曾親眼所見她如何變化，不敢妄言。
但祈家親友的精血，千真萬確追去了這瓶中，只怕.....”
他轉口道：“還未問過師父，那妖怪自稱歸元混沌。
說是與我天樞派淵源頗深，師父最知門中過往，可識得這妖怪來歷？”
虛微道人愣了片刻，猛地一拍腿道：“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