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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將鏡子拿起，方外道人往眾神面前晃了一圈，問：“這東西誰收著？”
句芒道：“我的木靈於祝餘有益，還是我貼身收著吧。
沒準他還能有點感應，早日看透鏡花水月一場空。”
此話有理，但蘭花仙也搶著要，道：“我曾與祝餘相生相伴萬年，說不定是我拿著好些。”
吵嚷幾句，終歸是句芒拿了去。
他擔心即使祝餘進了鏡子也要飽受元神破碎之苦，連同那盞永珍留影燈一併帶回了春神邸裡，好時時照著鏡子。
如此所有人都暫時各歸各處，唯有那空空蕩蕩的清風臺仍是一分為二，未有修補。
方外道人、炎淵、司命、老君四神同回鈞天宮處，方才命契上寫了啥，炎淵沒看著，走半道兒好奇問起。
方外道人搖扇且道：“放心放心，我看了，慘絕人寰，管保能哭。”
司命道：“正是如此，那兔子吃了上神真身，雖是無意，到底欠了恩情。
不想她不思報答，反行孽舉，當真是無神無智的畜生。
便是水月鏡花裡，也該是孤辰寡宿命。
若不教她體會一遭人厭天棄，豈能懂得什麼叫惻隱慈悲。”
他看著老君道：“那鏡子沒問題吧，等她哭完了，祝餘的真身恢復，就能從鏡子裡出來了是不是？”
“難說難說。”老君拈著鬍子笑道：“自有命數，參不破來參不破，參到破時自然破。”
“閉嘴吧你。”炎淵轉向司命道：“寫的非常好，我信任你的工作能力。”
“是了是了，祝餘神君便是那兔子苦主。”司命官坦然受了這上級嘉獎，道：“她所有眼淚都是給他流的...快的很，沒準天黑就回來了。”
外頭的天還得幾個時辰才黑，但祈安一跌入水月鏡裡，四周就黑了個透。
她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下意識只想拔刀，倒忘了那把錕鋙刀已經被絜食收了回去。
但拉了一下手才發現，自己的手還被祝餘抓著沒放開。
她有些異樣感覺，自己還不知道那叫慚愧和感激，或者還有其他情緒。
她只覺得，像是有誰在自己身體裡，胸口位置，抓著裡面骨頭，緊巴巴的不舒服極了。
她問：“祝餘，你要死了嗎？”
“大抵是，不會的。”黑暗中祝餘聲音與往常無異。
事情發生後，祈安一直被關在方外道人袖子裡。
正所謂山中不知歲月，她還以為就是一會會功夫，卻不想外頭已經過去兩日整了。
祝餘坐在那永珍流影燈底下，等將陵光一眾閒神等挨個問了個遍。
這才知道，原來祈安在九陰鑿柏處被燒壞了整個胳膊。
神佛妖怪妖怪眼裡，這點小傷不值一提，要說是句芒沒護好祈安，祝餘倒也罵不出口。
但由此再想，祈安動刀也只是本能爾，無需怪罪。
歸根究底，本是他自個承諾要陪著去，到頭來誤了時辰。
正如當初在鵲山，原是句芒大意，這才讓祈安不得不上了九重天。
誰說千辛萬苦成神，就一定比當個無知的兔子快樂呢。
旁人說是該那兔子了了祝餘的因，然他想來，這兔子是非恩怨皆因自己而起，分明該是由自個兒去結了祈安的果。
既然有浮生水月鏡這種東西，當然要走一趟。
祈安聽說祝餘不會死，頓時胸中一鬆，再也沒誰抓著自己了，她又問：“那我們要去哪，什麼時候天才亮。”
黑暗裡那隻手似乎握的更緊了一些，祝餘草獨有的清香味在鼻尖繚繞不散，她彷彿是喝了蘭仙姐姐的蜜酒一樣要醉過去。
“此乃浮生水月鏡，鏡中如何，我也沒去過。
老君與我言，與凡間無異，七情六慾，愛恨別離，若能看透，咱們便出去，若是看不透....”
耳旁忽然呼呼風響，抓著的手差點就要脫落，祈安連忙大力捏住，吼道：“看不透怎樣，看透什麼。”
那風越來越大，拼命扯著她往後拉，祈安嚇的不行，沒工夫管看透是個什麼玩意兒，趕緊道：“祝餘救我，祝餘救我。”
也許是風聲太大，她沒聽見回應，只感受到抓著自己的手在漸漸鬆開，她越發慌，鼻子突然泛酸，好怪，也沒吃著酸果子。
“祝餘，你救我。”
“祝餘....”
"祝餘，你能不能救我..."
"祝餘..."那手徹底脫落，一道熾熱白光，祈安感覺自己被重重砸在某處。
她漸漸閉上眼睛，呢喃道：“祝餘你要救我，你是個心軟的神。”
這話是某天蘭仙說的，祝餘神君是個心軟的神。
鈞天宮裡方外道人猛地拍腿，一蹦三尺朝著司命喊：“壞了壞了要壞了，那祝餘小兒是個心軟的神。”
而句芒將那面水月鏡拿出來放在燈下，怪哉怪哉，鏡面再不是一團漆黑，而是如水面一樣有紋紋波光。
波光底下似乎是另外一個世界，隱隱綽綽有山有水看不真切。
山水之間掩映著幾個小小茅屋，順著茅屋的路一直走，不遠處便是一個小鎮村莊。
莊子上百十戶人家，彼此之間都認識，好幾家還是沾親帶故，素日裡一團和氣。
今兒個村莊要添喜事，村東口家的祈嬸子懷胎十月，一大早起來喊著鬧著說疼。
柳家的婦人是個五六十歲老穩婆，這遠近的半大小子都是她給抱出來的。
一聽說祈家嬸子見了紅，碗裡的細糧飯都沒顧上吃完，趕緊跑到祈家照應。
“快了快了，老婆子見的多，你加把勁兒，那胖娃娃定是要和阿爹一起吃上晌午飯呢。”她跟祈嬸子說。
這十里方圓都知道，祈家嬸子身子骨兒不好，結婚三年五載還沒個一兒半女。
這好不容易有了，喜的天天在家燒香拜佛，就等著瓜熟蒂落，一家子熱熱鬧鬧。
熱水一盆一盆往裡，祈家爺們急的走來轉去，不停問怎麼回事，是不是不順。
“順順順，順著呢，老婆子摸了，娃娃又乖，坐的正，頭朝下。
還體貼孃親，腦袋頂兒小，管保順順利利，這不出來，是給挑個好時辰，一輩子富貴命。”
柳婆子笑了又笑，婦人生頭胎就是慢些，確實不打緊。
這廂說著話，村口忽然一陣鬧哄哄，緊接著四五隻兔子莫名其妙竄到了祈家門口。
慌不擇路，跟著就往那祈嬸子房間鑽。
祈家爺們攔也沒攔住，破口大罵時，卻來了幾個身穿白色衣袍的修道人家，開口就問“可有看見不乾淨的東西”。
世間山精野怪鬼神妖魔，人都是聽過的，但是沒見過，祈家爺們連忙道：“有幾隻兔子過來...”
他指了指屋裡，又記起自家老婆在生孩子，外頭男人不能進去。
他還沒開口阻攔，裡頭一聲柳婆子高聲喊：“出來了出來了，哎呀是個大胖姐兒。”
幾個修道之人相視一眼，各自沒說話。
祈家爺們大喜衝進去，接手要抱，那柳婆子卻不肯給，笑道：“不行不行，這娃娃生出來，哭一哭才好。”
說著輕手往那小嬰兒屁股上拍了兩巴掌，嬰兒只張了張口，並未哭。
柳婆子以為是自己力道不足，扯過祈家爺們手哄著娃娃道：“那可要你家爹爹來了啊，長大不怪婆母欺負你。
老子打小子，不氣不氣哦。”
手拍上去，娃娃還是沒個動靜，床上祈嬸子卻是一聲慘叫，緊跟著手腳亂抽。
柳婆子嚇了一跳，忙把娃塞給男人，上前掐了人中，祈嬸子還是驚懼不已。
柳婆子道：“這莫不是產後風，快去請大夫來。”
男人不敢耽擱，抱著娃往外，和那為首的道長撞了個滿懷。
緊接著另一個擠進屋，大喝一聲道：“果然在此，”抬劍便往床上去。
那為首的道長輕道：“不可。”說話間已然擋住了人，隨後又結印取符遣往祈嬸額頭，她瞬間安靜了下來。
幾個普通人各自呆住，問過才知，原來這群道長是流波山天樞派的修仙除魔之人。
近日山中有兔妖作祟，偷丹盜藥。
天樞派門下大弟子祝餘一路追查，發現這些兔妖是被更高階的妖怪驅使，不知意欲何為。
為了引出幕後兇手，特意設了陷阱引誘。
不料那妖怪無形無狀，根本不知道是什麼，只知道它可以隨意寄生在任何妖怪身上。
但是現在看來，這個怪物的能力，也傳授了一部分給兔妖。
所以，祈嬸，是被兔妖寄生了。
祈家爺們聽得迷迷糊糊，抱著剛出生的嬰兒立馬跪倒在地道：“那求求道長，即刻將那惡鬼從我娘子身體裡趕出去，謝謝道長謝謝道長。”
他起來把娃交給穩婆柳嬸，說著“我去給道長取點銀兩，我去取銀兩”，一邊說一邊往外走。
走到門口，忽然停住了腳步，慢慢轉過身來，“嘿嘿”笑了兩聲，喊：“道長，我沒有銀兩。
你們，走吧。”他咧嘴，上嘴皮翻的格外嚴重，兩顆門牙連牙齦都全部露出來了
幾個天樞派弟子齊齊拔劍相向，那漢子一雙眼連同仁都是血紅的，分明已經被兔妖寄生，哪裡還是原來那個人。
柳嬸瞬間尖叫，原來方才兔子闖進來之時，已經有一隻去了祈家漢子身體裡。
只是壯年男子陽剛氣足，妖性沒那麼快吞噬靈臺，而床上產婦體弱，上去就佔據了身體。
祝餘連忙上前，一手接過嬰兒，一面交代柳嬸往角落裡避避。
“師兄，這人斷然留不得。”徐意飛身上前，與祝餘站在一處，焦急道。
他與祝餘同輩，乃是天樞門下二弟子。
“嘿嘿。”祈家漢子還在笑，那兩顆門牙越發滲人。
祝餘皺眉看往床上，那產婦也開始焦躁不安，想掙脫符咒。
若是妖鬼附身還好，趕出去就行，但這些兔妖皆被控制，是用奪取靈臺的方式寄生。
人不死，則妖不死，若妖死了，人也沒了。
追查過程中，同門一直分外小心，沒想到今日追到了山腳下，惹出這麼大禍事。
外頭看鏡子的句芒心滿意足離開，不錯，上來就是殺父殺母的大仇，司命也太會寫了。
然鏡中祝餘糾結難當，自己是修道之輩，豈能如此輕易對普通人痛下殺手。
他尚不知如何是好，突然肩膀處疼痛難忍。
祝餘低頭一瞧，那嬰兒不知何時爬起，咬的滿嘴鮮血。
雙目對視，嬰兒哈哈一笑，翻身掉落在地，手腳並用要往門外爬。
諸多天樞派弟子在側豈能容她走掉，舉劍上前。
也就是這時，祈家漢子狂性大發，雙手撕裂衣衫，上前用身體擋住各修士的劍。
床上祈嬸子也飛身而起，加入了戰局，那嬰兒順勢從個縫隙裡爬了出去。
眼看同門要將祈家夫婦斬於劍下，祝餘連忙出招攔住，又甩出兩張黃符將人定住。
再看門外已無嬰兒蹤跡，但有個四五歲樣女童還在手腳並用前行。
雖不知為何，裡頭定是有怪。
祝餘抬劍要追，恐同門即刻要將祈家夫婦燒了，只能先交代道：
“雖說這妖怪能力強大，也未必不是沒有辦法。
不妨先將這兩人帶回山上，與師傅一同參詳。”
修道之人，慈悲濟事，旁人雖也知道寄生之妖難以驅逐，但到底還沒試，肯定不會立時連人帶妖一起除掉。
確認底下師兄弟已經點了頭，祝餘才招呼徐意道：“我們去追。”
“好。”徐意道。
兩人齊齊追出屋外，已然不見了那孩童蹤跡，但空中有一縷煙霧綿延至遠方。
祝餘與徐意相視，點了一下頭，飛身踩劍追著煙霧，過林過山後，煙消霧散。
前方是一條潺潺小河，河裡清流激石泠泠作響，岸邊垂柳正綠，燕轉鶯啼，並未看到什麼孩童。
只有，只有一個妙齡女子的背影，似乎在對水梳妝。
徐意和祝餘降落在地，收了劍，慢慢朝著女子靠近，約莫還有十步處停了下來。
那女子毫無動靜，徐意對著祝餘齜牙咧嘴，手指著那女子沒說話。
祝餘頓了頓，緩步上前，道：“在下流波山祝餘，敢問姑娘，可有見過一個六七歲孩童從此經過？”
“祝餘，我認得你。”那女子依舊沒回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