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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煙回來我一定叫她罵你。”屏風後的女子以一枚玉梳將滿頭烏髮重新束好，以杏色綾羅換下月白布衣，“你什麼身份，那些亂黨又是什麼身份，犯得著跟他們置氣？都去了帝都還這麼沉不住氣。”
屏風另一邊的年輕人背對著他，崩著一張臉，“梓荊大人既然知道我去了帝都，我做什麼，就不勞大人費心了。”
“喲，是了，畢竟現在有了更高的靠山，是看不上天州府這個破落地了。”女子一推屏風走出來，“那你還來這裡幹什麼？去守衛你的皇城去呀！帝都現在亂成這個樣子，執金吾的緹騎大人還在跟我這個閒人閒聊什麼？”
孔庶的臉陣青陣白：“那幾國的使臣就差沒在天州發動民變了，身為州尹卻在這個時候不見蹤影，紫煙大人到底在想什麼？”
女子微不可察地冷笑了聲：“姓墨的都沒幾個操心，你倒是替他們著急起來了，他們要發動民變，那就發動好了。王畿承平兩千年，真讓這些賤民們忘了自己是什麼東西，以為全天下的蚍蜉聯合起來就能撼動大樹了？”
“我是不姓墨！”孔庶驀地激動起來，“可你們這些姓墨的宗室又在幹什麼？內憂外患，一個個的閉門不出，看熱鬧的看熱鬧，享樂的享樂！你們是不擔心賤民造反，可你這身菱紋羅的衣服是賤民種桑紡織的，你的玉梳是賤民從襄國礦山挖採，又由賤民雕琢的，你的紫檀屏風架，也是賤民一路從樓國運來的。國庫每年兩千萬金元有一半都養了你們這些仙人，可你們都做了什麼？”
梓荊這次冷笑出了聲：“還沒吃幾天皇糧呢，就開始動不動家國天下的了，可惜我在朝廷既無官職，宗祠元老中也說不上話。你若真這般憂國憂民，就去對著前殿的百官和宗祠的長老們吼，看看他們會回你些什麼。”
“紫煙大人也是一樣的想法麼？”
女子脫下絲履倚在軟榻上，枕著手臂閉目養神：“等她回來你直接去問她吧。你要是這會兒出去，別忘了交代下你的線人，把桌上的訊息散出去。”
孔庶走到梳妝檯前，上面一張檀皮紙對摺壓在菱花鏡下，他開啟閱覽，頓時皺起眉：“這是真的？”
“真的又怎樣？假的又怎樣？長公主要把兵權交給伏夜，可以，但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伏夜想要水族的權力，就得把自己另一半作孽的血脈給連根拔了。”
孔庶皺眉不語，梓荊提高聲音：“進來。”
在門外等候多時的僕從開啟門，躬身道：“梓荊大人，孔庶大人，外面來了個凡人少年，自稱是蕪園的下人。”
兩人俱是一愣，女子慢慢笑開了：“不虧我扮了這麼幾天的州尹大人，真有魚兒咬餌了——還不快請進來！”
……
燕追被廉初拉扯著進了悲泣堡。
白石建築分三層，整體呈環柱狀，建築內走廊極寬敞，美麗的女奴端了果盤候在兩旁，一扇扇隔門後是標價不等的各類奴隸。
建築中心是寬闊的露天花園，透過建築朝內的窗戶皆可一覽此間景色，花園中搭了十數個高臺，臺上或有美貌少女奏樂歌舞，或有健壯男子廝打搏鬥，或有小童茫然佇立……錦衣華服的人們交頭接耳，躍躍欲試。
二人的注意力卻在另一邊的亭中。
那公子裹著厚厚的貂皮大氅，散著頭髮，右手掩在袖子裡，隨意搭在扶手上，左手緩緩轉動一個夜光杯，杯上冒著熱氣。他身後站著一個灰色勁裝的高大男子，氣質沉默堅毅，正執著酒壺。
“那就是辛瑱公子。”說話的是悲泣堡的雜工，名喚傳舍。
燕追往他手指的地方掃了一眼：“怎麼，你也想當寒園的門客？”他問的是廉初。燕追初至禾葉，認識之人不過三五狐朋狗友，廉初是他在街上買燒餅時認識的，跟他一樣在禾葉流浪，等待下一輪的勇士比武。而傳舍跟他有過數面之緣，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這人好似在故意疏遠他。
“聽說辛瑱公子門客眾多，連會模仿鳥叫的都有。”廉初在他耳邊道，“我們兩個功夫也不差，想拜他府上應當不難。”
燕追道：“模仿鳥叫可是個了不起的活計，要是能騙過天上的飛禽，帝都可就少了一半的眼睛。”
“嘿，看那邊。”廉初扯了扯他的衣袖，“是緹騎。”
“你見過？”燕追見那年輕人並未著官服。
“上次在酒館見他從一個凡人手中搶走一把好刀。”廉初揣著手，撫摩袖中匕首的刀鞘，“仕宦當作執金吾，真是個好行當。”
對來帝都拼前程的武士來說，兵器就是吃飯的行當。當下幾個年輕人都是一陣沉默。
緹騎孔庶也在看那華服公子，聽到幾個年輕人的討論，微微眯起雙眼。
這些亂黨不事生產，以武犯禁，成天就想著出人頭地，把帝都攪得一團糟汙。也就是王畿對凡人的限制太少，才縱得這些宵小如此猖獗。
不過這些少年不足為慮，他看向亭中的辛瑱：這些人才是作亂帝都的關鍵。
置寒舍一間，庇天下寒士。
辛瑱公子的寒園和納鳥鳴之徒為門客的故事吸引了多少烏合之眾源源不斷前來投奔，結果到了帝都並未為之接納，又沒有回去的路費，只能在各家作坊輪換著做工，或露宿街頭，再要麼就是被巡捕抓進大牢。據廷尉說，大牢都已經宣佈滿房了。
他聽到那邊的少年們仍在議論：“要是繼位的是大殿下就好了，我們的日子還能好過一點。”
燕追抿了抿唇，並不答話，傳舍搖搖頭：“我看未必。大殿下母親是火族人，但他在朝這麼多年，可曾為火族求過什麼？”
廉初道：“那是因為火族皇子弒殺了先皇后和儲君，他已無立場為火族求些什麼。”
天州議論這件事有一陣子了。說是七十年前的上林苑曾經有過一場熊熊大火，足足燒了三天三夜，火勢之旺，人弗能近，待火止息，上林苑西郊三十里只剩白茫茫一片灰燼，在此處遊獵的先皇后與當時的太子，即將繼任大統的長公主的妹妹已經一片衣角都不剩了。
當時也有人主張二人未死，但隨後從灰燼中找到了皇后還未燒成灰燼的一小片骨骸，和三殿下項圈上的離火石——那是產於地心深處、極耐高溫的靈石，上面蝕刻的三殿下的名諱已經模糊。
廉初見四下無人往這邊看，猶豫片刻道：“不過也有種說法，當年那場大火當年那場大火就是大殿下放的，嫁禍給初到帝都的火族皇子。”
傳舍道：“可據說當時大殿下不在上林苑。”
“是的，否則宗室當即便會治他的罪。”廉初看向窗外高臺，正中間的臺子垂了重重紗幔，隔著帷幔依稀可見裡面一模糊人影。
“但造成那場大火的是火族的一種禁咒，事後查證上林苑有被人下過結界的痕跡，肯定是謀殺。問題就是動手的人，到底是大殿下，還是那位火族皇子。”
“不可能是其他人動手嗎？”傳舍問，“我知道水族修行者裡也可能有修了火族術法的，我見天州好多半仙都可以同時會好幾種術法。”說著去瞧另兩個擁有仙人血統的人。
燕追道：“仙人血統是很脆弱的，你以為各族為何不通婚？一個完全適格的修行者，與凡人通婚大約六七代人，仙人血統就會被稀釋得與凡人無異。伏夜大殿下只有一半水族血統，但修為比純水族血統的二殿下高得多，這種情況是十分罕見的，所以皇位交接才為此所困。各族簡單的術法是可以互通的，但要修到高處，比拼的就是血統和天賦。”
“但我聽說上古時代，光族的人就不拘屬性，現存所有族類的術法理論都是從光族殘留的典籍上演化而來，所以後來水火兩族都不曾廢光族語。所以至今光族語還是通用語言。”傳舍道，“就連仙人之間交流也不怎麼使用本族語言了。”
廉初不以為然：“那是多麼久遠的傳說了，世上真的有過光族嗎？”
“有過的。”回答他的是燕追，“守望之塔就是證據，光族覆滅後，至今不曾有過一個種族、一個國家能夠造那樣高的巨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