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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七章 蒼生為祭
若是提及妖界之主林墨箏，修靈界會最先想到的就是她那雙洞察一切令人聞風喪膽的眼睛。
那並不是因為她眼睛的模樣有多恐怖，事實上正相反，林墨箏的眼睛是連言語和畫作都無法描繪出的美麗。真正讓人害怕的，是那雙眼睛所具有的能力。
洞察人心。
這能力固然與妖瞳有一定的關係，但林墨箏本人的實力也不容小覷。僅憑別人的一句話甚至是一個細微的眼神和不易察覺的小動作就能看透對方的意圖，在林墨箏的面前，任何陰謀都無處遁形。
因為這樣的能力，林墨箏無數次地破壞了修靈界準備對付他們的計劃，輕而易舉地把整個大局把控在手中——
本該是這樣的。
她的雙眼看過無數人，見證了無數黑暗和她早有預料的陰謀，可偏偏，她從未看透過與自己相伴時日最多的那個人。
葉願瀟的雙眼明明澄澈得像一汪清澈見底的湖水，可林墨箏卻始終不能明白她接下來想做什麼。
至於妖瞳，林墨箏自然可以使用，而且她能肯定，葉願瀟不會因此而對她心生芥蒂。但是她卻不會那樣做。
在林墨箏產生懷疑或是殺意的時候她才會使用妖瞳，妖瞳於她而言只是邪惡而強大的武器。她決不會用這樣不祥的東西去注視她的姐姐，也不可能用武器去對著她最想守護的人。
葉願瀟眉眼安然，唇邊甚至還帶著淡淡的笑意，若是忽略她臉上的塵土和傷痕血跡，倒是真的可能覺得她只是睡著了，甚至還做了個好夢。
然後，在一片混亂的場景中，她看到了她正在用全部力氣去尋找的人。
這一聲呼喚實在是太輕了，就像是既想和對方說話又生怕因為聲音太大而吵醒正在熟睡的人一般。
她很強，她不會有事的。
對。
林墨箏像是不願接受一般，伸出手去握住葉願瀟的手，卻只感受到了比她自己的手更冷的寒意。然後，她觸碰到了葉願瀟手心中一樣堅硬的東西。
以前也遇到過好多危險，葉願瀟受過大大小小的傷，但每一次都挺過來了……這一次或許也會受傷，但是自己會不惜一切代價治好她，然後把她好好地保護起來，再也不讓她遇到任何危險……
抓著碎靈簫和流月七星劍，林墨箏的手冰冷一片，身體也不由自主地發抖。她在害怕。哪怕是面對自己的死亡她都不曾產生過這般恐懼。她有一種預感，她似乎要永遠地失去些什麼，可下一瞬她又發狠地掐住了自己的手臂，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她從沒有對葉願瀟使用過妖瞳。
她很強。
葉願瀟很強，且一向聰慧，她或許是有其它辦法離開了，又或許是找到了能毀掉天恕契約的方法……
她那個平時愛笑的姐姐躺在地上，黑色的勁裝破破爛爛，上面沾滿了汙泥和尚未乾涸的鮮血，靈璆墜落在她的手邊，再發不出一點光亮。
周圍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林墨箏無暇去管，她伸出手來，輕輕擦去了葉願瀟臉上的血痕，將雙唇貼近了對方蒼白的臉頰，道：“姐姐，我有點害怕，你先醒一醒好不好？我們一起回妖界吧，或者，你想去哪裡都好……姐姐，你在聽的吧？應我一聲，好嗎？”
“姐姐，你一直瞞著我啊……”林墨箏喃喃道：“為什麼呢？因為知道我一定不會對你用妖瞳麼？太瞭解我了呀，姐姐。那你也應該想到我會怎麼做了吧？”
林墨箏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她離倒在地上的人不過幾步之遙，可卻一步都不敢往前邁。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走到葉願瀟的身前，又是怎麼跪下來把已經失去生息的人攬在懷裡的，只是在看到對方的面龐時，輕輕喚了聲：“姐姐？”
林墨箏近乎是瘋狂地給自己找了許多個理由，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葉願瀟沒事”，可渾身的血液卻越發冷了下去。執行無阻的妖力、突然能夠開啟的妖力空間和散發著金光的妖瞳彷彿都在昭示她一件事——來不及了。
葉願瀟自然不會有任何回應，她的身體已經慢慢冷了下去，一向溫暖的雙手也冰冷得沒有一點溫度。
妖力全開的林墨箏想回到她離開的地方只需要很短的一段時間，連一盞茶的工夫都不需要，但她卻彷彿度過了漫長而煎熬的一輩子。
林墨箏什麼都明白了。她終於知道為什麼葉願瀟不把天恕契約交給她，也終於知道為什麼葉願瀟不曾過問靈璆的事情，更知道了葉願瀟靈脈盡毀的緣由，甚至她想起了葉願瀟為什麼會在決戰前的那晚忽然問她等一切結束後要提的要求是什麼……她全都明白了。可是，這一切已經太遲了。
那是一根扇骨。
“……”
說完這句話，林墨箏將懷裡的人抱了起來，然後輕而又輕地安放在了妖力空間之內。那裡已經開滿了鮮花，泉水叮咚作響，微風吹過葉願瀟的面龐，帶起她幾縷髮絲，一切都安詳靜謐得恍若畫中之景。
“姐姐，我要先離開一會啦。”她將碎靈簫和流月七星劍放在葉願瀟的手邊，勾了下唇角，又在葉願瀟的額心處輕輕落下一吻，有如戀人的呢喃：“別擔心，我很快就會來找你的，稍微等一等我吧。”
然後她轉身，像是將所有的溫柔和愛意都一併留在了那裡一般，紅衣的妖主周身再無半點暖意，她的眼尾上挑，一抹薄紅顯得她更加明媚豔麗，她整個人如同一捧熱烈燃燒的火焰，可週身肅殺的氣勢卻宛若錐心刺骨的冰刃，讓人再不敢與之對敵。
林墨箏站在被靈陣劈得開裂的土地上，空氣中泛著淡淡的血腥氣，她抬起雙眸，金光流轉的妖瞳壓制得一眾修靈者不敢移動分毫。
顧聆音頂著巨大的壓迫感，道：“林墨箏，你……”
話音未落，她便口吐鮮血，再發不出半點聲音。一根極細的銀針紮在她的喉嚨上，直接廢掉了她的聲音。
什麼惡念……都是藉口罷了。
自己想做，又因為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而畏畏縮縮，現在索性把這些都推給所謂的“惡念”，也太可笑了。
“林墨箏，你要與所有人為敵嗎？！”人群之中不知道是誰大著膽子喊了一聲，其餘的人竟也紛紛附和道：“你這樣怎麼對得起修靈界的百姓？！”
林墨箏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笑話，微微彎了彎唇角，可眼裡卻沒有半點笑意，於是這樣的神情便顯得更加危險。她開口，聲音是令人脊背發寒的冷然：“我何曾對不起他們？你們又何曾沒有把我當作敵人？”
在強大的妖力壓迫下，沒有人敢進攻，甚至很多人連站著都要拼盡全力。
面對這樣恐怖的敵人，早已沒人想要取什麼妖丹，已經有人顫唞著身體想要投降，卻在看到林墨箏那雙眼睛的時候喪失了所有的希望。
那雙令修靈界聞風喪膽的妖瞳，在看向他們的時候如同看著死人。而更令人心驚的是，那雙眼睛裡不加掩飾的絕望與瘋狂。
她要拉著所有人陪葬。
徐修翰顯然是看出了這些，他努力挺直身子向前一步，道：“林妖主，你是妖界之主，應該清楚自己的身份。葉願瀟所做一切皆是為了修靈界，你如今到這裡肆意妄為，是想毀掉她的心願嗎？”
林墨箏本來是面無表情的，卻在聽到了某個名字後忽然殺氣暴漲。徐修翰的話音剛落，一道白綾便從林墨箏臂彎間飛卷而出，瞬間纏上了徐修翰的脖頸。“你們做了這樣的事，還有臉提她的名字？”她冷冷道：“憑你也配？”
“咔嚓”。
白羽綾驟然收縮，是骨骼斷裂的聲音。它絞斷了徐修翰的脖子。
徐修翰倒在了地上，這個身為修靈世家徐家家主的高階修靈者就這樣平淡且突然地死去了。
徐修翰的死像是一個導火索，引爆了所有人一直在壓抑著的恐懼。四周的人行動了起來，尚且還有餘力的丟下同伴瘋狂逃竄，那些靈階不夠或者靈力耗盡的只能絕望地跪在地上哭著懇求林墨箏放他們一條生路……事到如今，早已沒有任何人想要反抗了。
林墨箏卻沒有任何動作，只是淡淡地看著面前混亂且荒誕的一切，又好像什麼都沒有看，只是單純地放空了目光而已。
“林墨箏。”說話的女子聲音顫唞，卻又帶著一點隱秘的希望：“你到底想做什麼？”
妖瞳淡淡一眼掃過去，卻幾乎讓對方跪落在地。林墨箏看著手執忘憂鼓狼狽不堪的夢霆靈女，許是因為曾經相處時日不短，她還是很給面子地回應了一句，但那句完全不能算是回答的回應卻足以讓孟筱芙如墜冰窟——
“你覺得呢？”
說完這句話，林墨箏轉身朝著一個方向走去、那是百姓聚集著的地方。
大抵是終於從沉重的壓力下緩和過來，洛雪死死地攥著奪魂燈盞，道：“你要置天下蒼生於水火中嗎？！”
“蒼生？”林墨箏似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她側目看了身後的人一眼，然後大笑了起來，可這笑聲中竟滿滿的都是淒涼。她的手輕撫過黑炎白羽，淡聲道：“那你可知，世間萬物，天下蒼生，於我而言，不及她萬一。”
寒芒一閃，洛雪便雙膝一軟跪落在地。
林墨箏的眼中沒有半點笑意，冷冷道：“何況，違背了與鄭是約定的人最沒有資格談什麼‘天下蒼生’。”她再無停留，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洛未雪總算是能來到洛雪的身邊，道：“你感覺如何了？”
洛雪的膝蓋骨似乎無法用上力氣，他也沒有隱瞞，如實道：“站不起來，兩條腿的經脈大概是斷了。”
“……”洛未雪沉默良久，道：“葉願瀟死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可是，我總覺得做錯了什麼。即便是為了洛家，也似乎不該是這樣的。”她抬眸看向守在一旁的雛菊，道：“我……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靈女大人永遠不會有錯。”雛菊像以往的任何一次那樣做出了回應，只是，在說完這句話以後，她忽然重複道：“永遠都不會有錯的。”
不知是說給誰聽。
一眾百姓抖成一團，他們不比修靈者，面對這樣強的壓迫，他們連站著都做不到。膽小些的人已經在發抖啜泣，膽子大些的在為自己開脫求饒，更有甚者想要投降加入妖界並奉林墨箏為主。
看著這些人，林墨箏只覺得諷刺而悲涼。
姐姐，你都守護了些什麼啊？
她原本以為這個世界雖然有黑暗存在，但也總會有葉願瀟那樣的光芒出現，只要有光，希望便始終存在。
可如今，她卻徹底地明白了。這裡根本不值得與葉願瀟那樣好的人相配，這些人就像是生長在汙泥裡的蛆蟲一樣，一旦發現了美好的東西，就要不惜一切代價地把它摧毀吞噬，直到這裡再沒有什麼美好的存在。
林墨箏什麼都看見了。
從那些人的記憶中，她看到了她被死劫壓制時，這裡發生的全部事情。原來不止是修靈者，連這些普通人也想除掉她然後佔領妖界，甚至還有人想奪了她的妖丹一舉統治修靈界……
符合前者的人比比皆是，但敢有第二個想法的人就格外稀少。比如陳予金。
離開夢霆後在北市遇見他時，他的眼神就讓林墨箏覺得不對勁，如今他變成一個只追求力量工於心計的人倒也不算太意外。
林墨箏什麼也沒做，她只是用那雙沒有任何情緒的妖瞳看了看那些跪地的人，然後消失在了原地。
“不可以讓她等太久。”
腦海裡響起了熟悉的聲音，先前被壓制下去的東西又反撲了上來，而這一次，帶給她光芒和力量讓她擺脫那東西的人已經不在了。
若是說原先林墨箏還對自己心裡的東西有點畏懼，如今的她便已經對此毫不在意了——不，應該說，她不在乎任何東西了。她面無表情地看著意識深處那團浮現出來的黑影，冷冷道：“這具身體之後都隨便你，現在你最好識趣些，滾遠點。”
那聲音也沒有反駁，更沒有像以往那樣諷刺或是誘導她，反而是一反常態地淡淡道：“我知道你要做什麼。”
林墨箏沒有說話。
“僅憑你的力量，打不開的。”
林墨箏終於有了些反應：“你到底想說什麼？”
那團人形黑影終於從最深處的黑暗中緩緩走了出來，它摘下了厚重的兜帽，露出一張與林墨箏別無二致可氣質卻又全然不同的臉來。“接受我的力量。”
這倒是讓林墨箏有些意外。她本以為這傢伙會讓她放棄抵抗把身體和靈魂都交給它，但現在看來，似乎也不是這樣。“給我一個原因。”
它並不意外會得到這樣的答覆，一向帶著妖媚的笑意的臉上竟然罕見地出現了一絲悲傷和悔恨：“即便是我，也有不想失去的東西。”那樣落寞的神情一閃而過，它挑了挑唇角，道：“當然，這並不是為了你，只是你的意圖恰好和我想做的事情重合罷了。”
林墨箏點點頭：“既如此，我同意了。”
它似乎愣了一下，隨即十分“善意”地提醒道：“你應該知道我因何而生，接受了我的力量又代表著什麼。”
林墨箏嘲諷道：“你也應該知道，把力量給我代表著什麼。”
“那真是，再好不過。”
它上前幾步，站在離林墨箏不過一步之遙的位置，道：“復仇也好，執念也好，是什麼都無所謂。總之，如我們所想，毀掉一切吧。”
話音落下，它化作一團黑霧順著林墨箏的天靈融入了她的身體。而在她的額心處，一朵彼岸花的紋飾浮現出來，襯得她越發妖豔嫵媚，一顰一笑都攝人心魂。
只是，美則美矣，她周身的氣場卻是強悍而危險的，那樣充斥著殺氣的陷阱，自然要用迷人的偽裝掩飾起來。如果有誰被那樣的外表所引誘靠近，等待著他的就是鋪天蓋地的絕望和永不見底的深淵。
鈴聲作響，林墨箏睜開了雙眼，眼中金光流轉。她看向硃紅磚石砌成的九層寶塔，指尖有泛著黑氣的光芒閃過，結界封印碎裂的聲音傳來，她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淡漠的笑。
那些怪物魔人和怨鬼早就已經出現在奈落塔周圍，但它們無一例外地離林墨箏遠遠的，沒有任何一個敢近她的身。
赤紅的衣袍隨風獵獵而動，林墨箏走進了奈落塔，然後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通往無極奈落的入口。那些比怪物更詭異恐怖的東西就盤踞在那裡，林墨箏視若無睹，一直來到了當初找到花遙的地方。
原先一小叢荊棘生長的位置已經被各種奇奇怪怪的毒藤所替代，她只看了一眼，便繼續向前走去。
周圍的怪物紛紛避讓，偶爾有不長眼敢接近的，也都被林墨箏一擊摧毀，成了其餘怪物的養料。
她終於停了下來，站在了一座通體漆黑泛著血光的塔前。
這座塔總共九層，可卻比奈落塔更加不祥且危險。它位於無極奈落的最深處，周圍縈繞著黑氣，塔身上纏著許多漆黑的鎖鏈，林墨箏一眼便看出那是屬於花遙的力量。
額心的彼岸花閃爍著紅光，她低聲道：“找到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