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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坐上琴心
難道不是公主喘熄在先嗎?
他反問的聲音緊貼著李仙芽的耳朵, 吐息很輕卻熾熱,李仙芽下意識地抬起手,護在了耳朵上, 抬睫看向他,眼中的無措一瞬轉成了惱怒。
“分明是你先問我的!”她看著他離開了自己的面頰與耳朵,眼神深穆,益發襯托出她的不冷靜, “是你先問我的!”
沈穆聞言, 兩眉之間微蹙了一道,“何時?何地?”
“夢裡!夢裡分明是你——”公主脫口而出,卻在最後一個字時意識到了什麼, 聲音戛然而止。
伴隨著聲音的急停, 公主的眼睛、臉頰一霎暈紅,眼底也湧進了懊悔之色。
眼前人忽然就笑了,那笑從唇邊漾出, 一直向上蔓延到眼尾,像漲潮的、碧清的水。
“臣雖人稱地府鬼將,卻只勾魂, 不入夢。”他輕笑, “公主怕是看錯了人。”
李仙芽不服, 雖然夢裡的場景此時也只能記得三分, 可那人分明是他。
眼下不是鬥嘴的時候,她從被他眼神氣息包圍住的地方矮身逃開,坐在窗下的繡凳透氣。
“其實你不用趕回來。”她還是有些生氣,語氣便冷冷淡淡的, “我一個人也能應付小提。”
沈穆從公主的嗓音裡,聽出了細微的怨懟之氣。
她說話的時候,一直在思考,辰光慢慢走,桌案上的花影快與日光垂直了。
“他才剛剛坐穩王位……”她想了想,又覺得也能理解,“算著時間,三月的時候,他還在上國同我手拉手逛神都城,後來匆匆回國操持阿黎和尚的葬儀,還要應對□□,過的當真不容易……也許安定下來,想到了神都城的悠閒時光,才會特別懷念吧。”
他忍不住去看她的神情,人人都說上真公主菩薩低眉,俯瞰世人,清清冷冷的眉眼下,生了一顆悲憫心。
“天下之大,我不是最好的那一位娘子,也沒有遠離故土、嫁去海外的想法,他若是真心喜歡我、尊敬我,絕不會再強迫,反之,那我也沒有同他和解的必要了。”
沈穆轉過身面向她,倚靠在門邊上的長几上, 那裡日光無法到達,只有些微的一些光亮,使他像站在黑暗裡。
“使命?”李仙芽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從他的話音裡擇出了重點,“你既拿這裡當使命,那為何又會遲來?不都說百騎司竭誠盡節,忠心貫日,怎還會叫我手忙腳亂,匆忙應對呢?”
嘴角耷拉著,唇峰微微翹起,眼睛也不高興,盯著地面上某一個光點,看它跳躍。
淺松綠的瀾袍,閒綽地披在她的身上,意外地合襯,令她像是一片濃郁山色裡、驟然出現的一線飛瀑,似從九重天傾瀉而來。
“你生氣了?”他忽然從黑暗裡走出來,在離她半丈的地方,拖過了一張椅子,在公主的身前坐下,“臣並非有心,請公主恕罪。”
他難得語聲溫和,李仙芽並非恣意妄為之人,聽他言語誠懇,便低低地嗯了一聲。
“至此,曼度國才風平浪靜。”沈穆說到這兒,頓了頓,看向公主,“臣翻閱了曼度國與上國的國書往來,一闡提重回王位的第一日,便向上國寫了第一封求娶的國書。”
在聽到公主清冷的聲音後,他嗯了一聲,將視線放在公主的眼睛上。
然而她卻在生氣,真真切切地在生氣。
李仙芽聞言,覺得很費解。
可眼下從暗處望出去,窗子半開著,辰光如煙塵、似金芒,投射在她的側臉,讓她像是天光勾勒出來的一副工筆畫,溫柔如靜水。
“……六年前,曼度國的國主還是從上國東渡而去的阿黎和尚,四年前,阿黎和尚驟崩,曼度國舊主領兵造反,彼時一闡提不過十三歲的年紀,便被軟禁在國中,上國得到訊息後,已是兩個月後,再派兵渡海到達時,才知□□已被一闡提的繼母領兵平息,一闡提將她奉為王太后。”
“臣昨夜趕往金吾獄審案,耽誤了公主這裡的使命。”他其實不太擅長向人解釋,此時只用短短一句話說明,“還請公主治罪。”
赤足、從肩頭滑落的衣衫、這便是公主所說的應對之法。
“我方才披了你的衣衫,假做同你還在酣眠的樣子,一時我還要去小榭那裡同他談天——”她猶豫著,“你說的是,一闡提雖不顧我的意願,非要迎娶我,可我看他的眼神還是同小時候一般赤誠,想著還是要同他談一談的好。說不得能打消他的念頭”
公主說著自己的想法,沈穆認真地聽著,待她結束後方才微微頷首。
沈穆看著她安靜敘述的樣子,忽然想到了襄國長公主。
他在昨夜的查閱中,意外地發現了絲縷有關襄國長公主失蹤的線索,只是有些尚需查證、走訪、核實,倘或真能找出些蛛絲馬跡,公主或許會很高興。
他低低嗯了一聲,問起接下來應該如何,“眼下,臣需要怎麼做?”
“你既來了,也不能不用,”李仙芽想了想,“我們一起在花園裡轉一轉,叫小提看一看。接著你出門,繼續去金吾獄審你的案,我去同小提談天。”
沈穆輕嗯一聲,站起身,李仙芽看他身上還穿著百騎司的衣裳,搖了搖頭說不行。
“我將衣服脫給你。”她剛要把自己身上淺松綠的瀾袍脫下,忽然意識到自己不曾穿鞋、衣衫裡也只有抱腹一件,一瞬間慌亂起來,“你背過身去!”
沈穆的視線從公主的眼睛上移過去,似笑非笑的意味。
李仙芽按下噗通亂跳的心,躲進了床帳裡,將衣衫褪下,換上了自己的衣裳。
一切收拾停當,李仙芽才走出床帳,將自己換下的瀾袍丟給他。
“到你了。”
沈穆接過瀾袍,看了李仙芽一眼,李仙芽悻悻然地也轉過身不看他,只聽得身後又有輕笑聲,她疑心沈穆又在偷笑他,忍不住轉身看,身後人氣定神閒地脫下了百騎司的官服,瀾袍穿上身,正垂眸繫腰間的腰帶。
腰太細了。
李仙芽又想到了他昨夜解腰帶的畫面,面上難免微紅,正看的出神,眼前人忽得就抬起了眼睫,同她的視線相撞。
“很公平。”他慢悠悠地整理胸`前衣襟,姿態閒適地像是在自家臥房。
李仙芽下意識地嗯了一聲,尾音上揚,不太明白他這句很公平指的是什麼。
“公主看臣,大大方方。”他靠在門邊,抱臂等她的樣子很悠然,“很公平。”
“如何公平?”李仙芽低頭看看自己拾掇整齊的衣衫,這才走近他一些,同他分辨,“難不成要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一起脫衣裳,這成何體統——”
她說到這裡又覺得不妥當,適時收了聲,再看眼前人正輕抿唇,眼睛裡藏了一點兒可樂。
“沈穆,你捉弄我。”她又惱了,好奇怪,她一面對他,總是會惱,“我就看你了,如何?”
“臣沒覺得如何,”沈穆的眼睛裡的笑意愈發深濃了,只略帶了一點訝異說,“臣覺得很公平。”
李仙芽覺得好生氣,一跺腳出了臥房門,晴眉正站在門口,見公主出來了,忙迎上去。
“國主所在的小榭四面通風,公主同駙馬在園子裡走一走,再轉進去同他搭話。”
李仙芽又是悶聲一句知道了,向門外噠噠噠的走去,將將走到臺階處,就看見一闡提正拿著一隻葫蘆絲,翹著腦袋往這裡看過來,她心一亂,縮回了腦袋。
正猶豫,垂下的手忽然被執起,李仙芽訝然,低頭去看的同時,已被輕輕拽著走,慢慢下了臺階。
一份溫熱的分量覆住了她的手,他握得不算用力,只用五指輕輕包裹著,像是雲的重量。
按下噗通亂跳的心,李仙芽強裝了鎮定,把自己向沈穆偎緊了一些,隨著他的步伐走。
“……轉幾圈?”她悄聲問。
身邊人略低了低頭,回應著她的動作與問話,聲音同樣很輕,“公主送臣到正院門口。”
不知道是不是他身上的清咧之氣,還是他手心傳來的細微跳動,李仙芽只覺得心提的很高,像是不能呼吸似的。
“我覺得不對。”為了能把話清楚地傳進他的耳朵,李仙芽踮起腳湊上他的耳朵,“該是駙馬送我才是。”
“若夫妻恩愛,想必公主不會在意誰送誰。”沈穆把頭偏向她,頓了頓之後輕笑道,“若是裴長思,公主以後可會送他出門?”
裴長思?
猛的提起他來,李仙芽覺得很懵,一時才道:“做什麼提起他來?我怎會同他共居一室。”
身邊人哦了一聲,嗓音裡帶了明顯的輕鬆,“一闡提還在向這裡看。”
李仙芽的餘光往小榭那裡飄去,果見一闡提站在小榭的美人靠坐上,兩個人拿著那根葫蘆絲,像是要把葫蘆絲掰斷的樣子。
她嚇了一跳,縮排了沈穆的肩後,悄聲說,“昨夜我們都那樣了,小提如何還不死心?”
“也許他覺得還不夠。”沈穆輕言,“也或許是喝的酩酊大醉,忘記了昨夜發生了什麼。”
李仙芽往小榭裡再看一眼,發出了不可思議的一聲輕呼。
“怎麼能不記得?如果是我,我一定會在心裡反覆想起。”
身邊人忽然頓住了腳步,李仙芽走出去一步,又被他拽在了身前。
沈穆的視線飛快地略過了小榭,在公主的眼睛上停住,他微微俯身,若有所思地說道。
“看來公主對昨夜,念念不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