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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抓到了!”程曼爾單手撐在石壁上, 厚手套下嵌住一隻四腳亂蹬的小貓,“快來!”
候在不遠處的保鏢拎著一個航空箱,帶著跟拍pd小跑上前, 她眼疾手快地把小貓塞了進去, 總算長鬆口氣:“跪得我腿都麻了。”
為了抓這隻躲在假山石洞裡的小貓, 她足足在上面跪了一個小時, 失敗數次,才成功揪住小貓的後頸皮。
最後,程曼爾還是親自參與了紀錄片的拍攝。
施安拒絕了她的請求,加錢也沒用,喬姃要留在星球旅行, 只有她可以全程跟組。
她做了很久的心理準備, 但一直建議她遠離應激源頭的汪醫生,這一回反而鼓勵她邁出這一步。
那她,也沒有理由停下了。
紀錄片團隊兵分三路, 各自負責兩個小鎮,由官方與毛團記救助基地出資絕育包括居民家中散養的貓狗, 再“綁架”街上遺棄的流浪動物。
程曼爾和孟朝月的團隊在這個鎮上停留了一週,不眠不休, 提著齊全的工具,上至屋頂下至通風管道, 一隻都沒放過。
孟朝月瞠目結舌。
“我知道做錯了,我真的知道了,小程,我不會再出賣你的,你再原諒我一次……”
但不妨礙她明白前因後果。
袁鳳葉說的,程曼爾一句都沒聽懂,甚至沒想過再見這個女人。
也許在旅遊園區建成之日,會有從這裡出去的小貓小狗重回故地,成為當地的吉祥物。
連那句她隨口抱怨的好累,也傳了啊。
袁鳳葉幾乎是爬到她面前來,涕淚橫流地哭訴:“我對不起你小程,你能不能……別、別讓我弟丟工作,他還要供我外甥上學,還要養我爸我媽的,求求你了……”
相反,程曼爾要參加這個紀錄片的訊息還沒官宣,她能找到自己,全賴先前她的信任,把家庭情況全數交代了出去。
胳膊肘拗不過大腿,總而言之,她繳械投降。
苦難就是苦難,袁鳳葉的是苦難,她的也是,不分誰比誰更苦,也不會因為誰更苦,而另一人經歷的就不苦了。
“好啊好啊!”孟朝月急忙打斷,像抓住了救星,“小曼,我們去坐大哥的車好不好?我可以躺裡面睡一覺,這一週我在這邊都沒睡好呢。”
保鏢後知後覺地上來拖開披頭散髮的女人,那一句句聲嘶力竭的“小程”,讓她回過神來。
濃烈的中藥香瀰漫車內,保姆車內坐著的“保姆”,正小心翼翼捲起程曼爾的長裙,將搓熱的藥油敷到她積淤的膝上。
“曼曼……”孟朝月態度瞬間一百八十度大轉變,顯然不夠她來得有骨氣。
“袁阿姨,我給過你機會了。”程曼爾不多解釋,把事情全攬到身上,“是你自己不珍惜的。”
“放手。”她冷聲吐出兩字。
有孟昭延的保鏢在,能出現如此唐突的狀況,實在意外。
保鏢咳了兩聲,公事公辦地轉述:“三小姐,孟先生說車是接送程小姐的,閒……閒雜人等一律……不、不準蹭車。”
程曼爾哪有那麼嬌氣,雖然來時大巴車上的劣質皮革味讓她吐得昏天暗地。
程曼爾把航空箱放上專門運送貓狗的車廂,揉了揉耳朵,打斷身後人怨氣沖天的攻擊:“朝月,不要跟他一般見識,我也好累,但我們硬氣點,都不坐你哥的車。”
“程小姐!”保鏢攔在兩人面前,“先生說,您可以坐他派來的車去。”
“那就走吧。”程曼爾哭笑不得地給她順氣,“從這兒到藜水鎮就四十分鐘,我朋友開的飯館等著我們去吃午飯呢。”
程曼爾硬生生受了這“好意”,正準備下車,側邊衝上來一人,直直跪到了她面前。
她沒法一口氣說完,猛灌幾口水後才接道:“也沒辦法,我已經讓居民留意了,可、可以再打電話給我,我派人回來抓……”
有些流浪貓狗是有故事的。
哪怕從出生開始,它們的家是車底、管道、洞口, 床是佈滿蜘蛛網和雜物的破爛地板,或是骯髒的下水道。
程曼爾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實在不習慣別人把她當無自理能力的嬰兒照料,可週圍跟著的人只有她自己這麼認為,且無一不傳承了頂頭上司的理念,極力說服,滿嘴歪理。
“不用了——”
攝製組也把它們的故事紀錄了下來, 透過附近居民的講述,最後由毛團記接手, 替它們尋找新家。
雖說這一週的拍攝,有鏡頭外隨時跟著的保鏢,和製片人意味不明的叮囑,但兩人是實實在在什麼髒活累活都願意做,讓眾人也心平氣和接受了這“特殊待遇”。
最後,由程曼爾帶著一個“閒雜人”,坐上了一輛埃爾法。
女人給她戴上了護膝,下車前,恭謹地通知她:“程小姐,攝製組下午會放假,今天您就好好休息吧。”
兩人都累極了,到藜水鎮時,車子停在僻靜的陰涼處,離午飯還有一個小時,無人打擾。
這人也是孟昭延聽聞她在石壁上跪了一小時,臨時找來的醫生兼貼身助理,至於她一小時前剛說完的話怎麼就傳到他耳朵裡,程曼爾沒法去追究,因為都是他的人。
“怎麼樣——!”孟朝月從三條街外的地方一路小跑來,氣喘吁吁地停在程曼爾面前,“抓完了吧?有漏網之魚的話……”
“如果我什麼事都能原諒,那就代表我所經歷的一切,都是活該。”
她所經受過的折磨與苦難,並不會因為如今結果是好的,而變得美好起來。
“有一句話,不知道你聽沒聽過。”
“什麼意思!我不就讓曼曼這周都留在鎮上陪我嗎,他至於這麼記仇,我可是他唯一的妹妹……”
袁鳳葉語無倫次的懇求,沒讓她的心泛起一絲一毫波瀾。
程曼爾坐回保姆車裡,視線移轉至另一側,並沒以高高在上的視角,睥睨一個身不由己的女人。
她不過一個自私自利的普通人,沒義務,也到不了那個大慈大悲的境界,學會原諒。
袁鳳葉被帶走了。
人高馬壯的保鏢把女人送到了警局,說有個瘋瘋癲癲的女人糾纏他家小姐。
事了後,保鏢撥出電話,向那頭的人如實稟報。
“她情緒怎麼樣?”電話里人聲沉冷,聽不出情緒。
“據我觀察,程小姐心情有些低落,但沒有影響到和人交流的狀態,只是耽擱了午飯時間,那女人頭腦轉得有點慢,我們的人好不容易才引她到程小姐面前……”
“知道了。”
結束通話電話前,保鏢確認了下:“先生,既然程小姐表態了,還是按照原先計劃,處理那個女人嗎?”
不出所料,得到肯定的回覆。
保鏢回去時,已經看見程曼爾在與自己剛剛稟報過的人通電。
酒飽飯足,又是春和景明的秋日,原本萎靡不頓的明豔眉眼浮著幾片不規則樹影光斑,瞳中滿溢欣喜,似是被這攜風躍動的光點所點亮,也成了這副秋景的點睛之筆。
“不就一週沒回家嘛,你以前忙起來的時候我也大半個月見不到你人啊。”程曼爾閒適地靠在椅背上,百無聊賴地繞髮尾玩,“孟先生,你不能一邊讓攝製組放假,一邊催我早點回家吧,你這叫耽誤人工作進度。”
男人口吻從容,理所應當:“我報銷他們在藜水鎮上一週的吃穿住行,派人帶他們坐直升機,還有導遊隨行跟著,也不能讓程小姐在工作時間,自願接我一個電話嗎?”
“直升機?”她猛然坐起身。
“你不準去。”下一秒,孟昭延就打消了她這個念頭,“要玩,下回我帶你玩。”
程曼爾被哄得服帖,沒有拒絕。
畢竟,一定是他親自掌舵,才稱得上“帶她玩”。
她真在車上睡了一個下午,醒來時,孟朝月還是不見人影,大概也是人來瘋,非要裝沒坐過直升機,上山玩去了。
臨近傍晚,程曼爾睡得渾身綿軟,決定下車走走。
要被划進旅遊園區改造工程的訊息還沒公佈,作為少數幾個知道的本地人,她打量起也許過不久就要消失在時間洪流中的小鎮風景。
孟昭延問過她,要最大程度保留原貌,還是重新設計翻新。
程曼爾沒有給答案,也不想因為自己的想法,干涉這個背後關係上千名工作人員的大工程。
最後變得如何,都與她無關。
她只負責記得。
記得這粗糲的青石板路擦破過膝蓋,房柱上的殘舊紅燈籠,是她冬夜晚間歸家時唯一的引路燈。記得每個飯館後綠色大垃圾桶位置,那股腐臭又黏膩的味道讓她不斷乾嘔,又不得不堅持埋進去找骨頭。
很奇怪,她在裡頭找到過一根牽引繩。
也是自那時起,元寶才有了上街的機會,一個豆丁大的小女孩,牽著一隻比自己還大的狗,力氣小拖不住,也不知是誰遛誰。
一人一狗,每日跌跌撞撞地在河涌邊迎著夕陽奔跑,執著地想趕上那道註定消逝的光。
這二十三年,她好像一直在追著這道光,害怕它哪一日,就徹底西落。
思緒飄遠,方向不明,可腳步又一次精準地停在通向老宅的巷口。
畢竟,以往有無數次,她都需要在這巷口停住做心理準備,才能抵抗回家的恐懼。
辱罵,捱打,無數次,沒有理由。
巷子盡頭處的牆壁爬滿不知名藤本植物,形成一面蔥蘢茂盛的白色花瀑,像婚紗的拖尾。
視線移轉,程曼爾驚訝地看到老宅上落漆的朱櫻色房柱竟被粉刷一新,邁步往裡才看清,連破爛得每次開都咿呀亂叫的木門也換了。
不是要……拆了嗎?白費這功夫做什麼。
“小程。”
聞聲,程曼爾再度回頭,“周……虞叔叔。”
她宛然一笑,叫起不熟悉的尊稱來,竟開始有一點生分。
“不習慣?”虞伯棠揹著手,眼笑眉舒:“沒事,這個稱呼反正用不久,遲早要跟阿延一塊叫的。”
如今,程曼爾還是聽不得長輩,尤其是孟昭延那邊長輩的調侃,面紅過耳,不自在地換了話題:“虞叔叔,之前得知您身份後,一直沒找到機會正式拜訪,實在抱歉。”
“得了,又多一個會說場面話的。”虞伯棠態度滿不在意,“你要拜訪我,我還沒空呢,剛從山裡出來。”
“還有,小程,這種話你以後多的是機會說,拿來應付我妹夫和把禮數、尊卑看得比命還重要的那群人就行了,他們愛聽。”
程曼爾想象不出那個情況,也不敢想。
“好了,我這麼個大忙人,天天給你們當跑腿的,真是沒一天閒得下來。”虞伯棠沒打算久待,把手上檔案遞去,“給你,物歸原主了。”
“什麼……”
“是什麼,拆開看看就知道了。”他推了推鼻樑上的金絲眼鏡,返身離開,遙遙遞迴一句:“再見可能就是你們的婚禮了,我會給你們送上一份大禮的。”
程曼爾不明所以地拆開,詫異發現是房產證和沒有簽名的產權轉讓書。
可是她已經收到錢了,也以為這房子賣出去了。
而且,這裝修……
程曼爾推開沒有落鎖的木門,裡頭雖說不上煥然一新,可比起廢棄後的雜亂與荒蕪,如今更像是個丞待入住的新屋。
也與她記憶中,沒有一絲一毫值得回憶的地方,大相徑庭。
變得嶄新與美好起來。
不知為何,她先去了地下室。
那條氛圍陰森的樓梯甬道,前面鐵門被拆掉,盡頭處改裝成一扇色調溫柔的橡木門,一步步往下,高跟鞋與新貼的瓷面磕碰出清脆聲響。
她停在橡木門前,不再被回憶裡無處不在的害怕所壓迫,輕輕推開。
一陣風帶來晚霞,溫柔拂面。
高達頂部的雜物全數搬走,四面新牆白淨,先前鎖著她手的水管被埋入牆體中,靠近天花板的地方開了兩扇高窗,讓光打入,如溪水般在地面暈開。
中間放了一個畫架,架子上夾了一張紙,上面寫著:小狗們都記得你。
程曼爾鼻子一下就酸了。
他在說那曾和她一起被關了一天一夜,最後在她面前被無情宰殺的流浪狗。
她拭掉眼角搖搖欲墜的淚,回身,小跑上樓,直奔她的小閣樓而去。
十年前的某天傍晚,十三歲的她開啟這扇門,氣流湧動,吹起了地上的白色狗毛,似一場孤零零的落雪。
那時,孟昭延還在寵物醫院等她下一次到訪,可她再未來過。
因為元寶死了。
後來,那場雪淅淅瀝瀝,落了五年,直到她逃走。
程曼爾學著那時的自己,側耳貼著,想聽到來自十年前的呼吸。
一如既往,靜寂無聲。
她擰緊把手,推開,氣流湧動,吹醒了木板床上那束冶豔明麗的玫瑰。
那張床承載了她無數個灰暗無光的夢境。
如今,他讓她的夢,長出了一朵玫瑰。
程曼爾抱起花束,擁在懷裡,眼淚滑落,小小的一滴,折出玫瑰色的光澤。
她想。
今晚也不是不能花兩小時趕回寧城去的。
明確了方向,她再度小跑下樓,身軀帶起的疾風令裙襬微微後揚,似從前無數個傍晚,她與元寶一起,奔向那不落的夕陽。
程曼爾衝出大門,望向巷口時,腳步驟止。
朦朧夕暉下有一臺車,車前站著一人,身形頎長,逆光,深邃眉眼籠罩著一層昏濃暮色,她看不清那人具體面貌,又毫不猶豫地奔他而去。
也是。
從前哪一次不是他朝她而來,走了九十九步,連最後一步,都無需她邁。
女孩攜來花香,撞滿他懷。
孟昭延聽出她可憐又驚喜的口吻,有絲微哭音:“你怎麼來了?”
“有人不回家,那就只能我帶她回家了。”
程曼爾破涕而笑,從他懷裡仰首,埋怨起來:“我晚上真準備回來了,每次都這樣,我想見你你就來了,給不了你一點驚喜。”
男人一手停在她後頸處,順勢捧住她的臉,點滴晶瑩淚意,滑入他腕骨上的深藍錶帶裡。
他說:“因為我更想見你。”
程曼爾很喜歡聽這種情話,次次聽,次次都想吻他。
她也這麼做了。
微微踮腳,手扶在他肩膀處,傾身吻住。
天空如潑了金色墨漬,為夕陽下親吻的兩人鍍上一層橙金色的光暈,深巷盡頭處的高牆白花如瀑,懷中玫瑰冶豔嬌嬈,成為這一幕浪漫而聖潔的底色,一同定格在一個鏡頭下。
儘管看呆了眼,孟朝月拍完照片,還是不敢久留,急忙和彭慵接上線。
“怎麼樣怎麼樣,我拍好了!今天,三步一步到位,ok嗎?”
第一步是指程曼爾要參與拍攝這個紀錄片,第二步是指那些被壓到現在還未發出去的澄清證據。
第三步,就是替她的大哥昭告天下。
沒辦法,孟昭延這樣的身份,不可能在微博或者國外任意一個社交媒體平臺親自官宣戀情。
往小了說,與身份不匹配。往大了說,程曼爾的身份一定程度上會影響股民們對這位繼承人的信任度,從而影響股價,至於是漲是跌,就看孟昭延如何處理了。
彭慵聯絡了下,寧城宣傳部那邊改了日期,決定今日發出紀錄片拍攝卡司與參與人員的公告,再配合媒體,將程曼爾這場翻身仗打得漂漂亮亮,不留一點話柄。
因拍攝角度的原因,孟昭延只露出一點輪廓,孟朝月將那臺指向性頗強的車打好碼後,就不用擔心被人扒出身份。
下午六點一刻,彭慵找大師算好的吉時,三條微博,同時發了出去。
不出所料,從毛團記官微發出去的那張不是官宣,卻勝似官宣的照片,立刻引發熱議。
有網友當即認出男方手上的表,就是程曼爾被人誣陷腳踏三條船時,最無人關心的那張監控圖裡,她戴著的那隻不合手的表。
雖然當時因監控模糊,沒人敢確認是不是這款,但照片一出,真相大白。
是名錶,且是百年硬奢名錶品牌典藏的古董satya系列裡,最重工,價值也最為高昂的一塊。今年,由香港佳士得春拍名錶部以過億港元拍出。
但佳士得對競拍者的身份會嚴格保密,扒不出來。
拍攝於夕暉下的照片,玫瑰熱烈,光線恰好,溫柔環抱住車前擁吻的兩人,似一副千禧年間的電影畫報。
深藍錶帶,以翡翠製成的錶盤折出瑩瑩綠光,早於幾月前戴於她手。
此時此刻,正正好成為他們早已相愛的證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