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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程曼爾雖沒出過國, 卻是有護照的，當年孟昭延非抓著她去辦，機緣巧合下, 如今省了她不少事。
而簽證三個工作日就下來了, 她選的巴西, 純粹是因為拉美多國只有巴西必須辦簽證, 其餘的能落地籤或有條件免籤。
這三天，第一天她就聯絡上阿明瞭，得知他們正在智利和當地礦業部門進行為期三天兩夜的會議，問清後續確定會前往巴西后，她沒說要來, 延續了前兩天的冷淡和嘴硬, 表示自己知道了，並真誠祝願他老闆工作再忙一點，在拉美待久一點。
第二天, 她窩在房間裡查了一天的攻略，從第一次坐飛機流程到中國駐巴西大使館的位置, 以及交通、食宿，想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沒那麼慌張狼狽。
查坐飛機攻略時, 程曼爾覺得有些滑稽，她連直升機都坐過, 反而沒坐過民航飛機。
沒人知道她的安排，除了袁鳳葉。
袁鳳葉經常出入程曼爾房間打掃, 她剛巧在外面接電話，筆記頁沒關, 被看得一乾二淨。
等程曼爾回身進屋，女人若無其事地問起：“小程, 你要出國嗎？”
“啊？”她愣了愣，旋即掃過電腦那側，“是，別告訴喬姃她們。”
她對這種事也不感興趣，只是聽到那個老奶奶用尖酸刻薄的言辭形容袁鳳葉時，惻隱之心動了動。
“你跟你爸關係很好嗎？”
“啊？我們沒有孩子，我家婆說我是隻下不了蛋的母雞，但檢查過好多次，醫生都說我沒問題，也用過些偏方，可能真是我不爭氣吧……”
“勸你打車肯定也不現實，回家給自己買點水果吧，補補身體，還有最近你找師傅上門修插座，也沒找我報銷呢。”
“不是，我爸去世了，我回去送送。”
“你怎麼回——”
程曼爾嘟囔著：“是比較遠哦。”
“房子呢？現在住在哪？”
她輕笑一聲：“不是，他重男輕女，我和他和我哥關係都很差的。對了，你和謝建凡沒有孩子嗎？”
“你要去哪？”施安扭過頭，神色並不意外。
程曼爾拿起手機，幾秒後，袁鳳葉口袋裡的手機旋即也震了聲。
程曼爾有些詫異，以為她工作了這麼些天，大概也能從隻言片語中瞭解到她的家庭情況，原來她兩耳不聞窗外事到這地步嗎。
“律、律師啊？我找到了，那人很好，不收我錢。”
直到第五天凌晨十二點，趁竺崎睡著後，程曼爾拖著行李箱下樓，卻看見早在晚上八點就離開的施安折返回來，在沙發上正襟危坐。
袁鳳葉微微鬆口氣，換了話題：“小程，你前幾天也走了兩三天，我看你那會心情不太好，是、是去旅遊散心了嗎？”
“你找到律師了嗎？你老公最近在忙著應付我的名譽侵權案，最後判下來可能是道歉和賠錢，這要緊關頭，他更不可能放你離婚的，早做準備。”
袁鳳葉尷尬笑笑，明顯不自在起來。
袁鳳葉看著手機裡八百塊的轉賬記錄，低聲道了句謝。
第三第四天，白天她如往常那樣，晚上偷偷在房間收拾行李，決定等上了飛機再交代。
程曼爾下出定論：“是你老公的問題。”
袁鳳葉半彎著腰擦拭落地窗，聞言，動作猛地頓了頓，又恢復如常，“住在比較遠的地方，樟蘭大道那邊，我每天坐公交過來，一個小時。”
“我要離開幾天。”
他緩緩站起，面無笑意，“小曼，為什麼要去找他？”
“三年前，在你最難過、最堅持不下去的時候，他在和別人同遊夏威夷，當時，如果不是我發現你情況不對，你很可能已經……”
“死了，對嗎？”程曼爾淡聲打斷。
她強迫自己不去計較那句同遊夏威夷，鬆開行李箱把手，無力勾起一笑：“施安，謝謝你當時願意救我。”
她和施安結識也不過意外。
當時，她狀態已經有些不好，失眠、厭食斷斷續續折磨了她半個多月，期末考完後，她想留在學校裡抓些流浪貓去絕育，和有一樣目的的施安碰巧撞上。
她一直在自救，強迫自己結識新朋友，轉移注意力。後來，她看見全網首檔美術競技類綜藝在招募選手，程曼爾忽然覺得，她可以透過這個方式，讓更多人知道元寶，和那五隻擁有過名字的流浪狗。
她很順利就透過海選了，節目首次錄製在七月末，錄製完兩期後，第三期錄製時卻發生了很不愉快的事情，直接加重她已經開始轉好的病情。
程曼爾再度找上施安，希望他能給自己介紹一個靠譜的律師，沒說目的，施安卻透過她的身體與精神狀態，以及後續試探那位律師，猜出她想做遺產公證。
一個二十歲的年輕女孩想做遺產公證，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
她想把錢全捐出去，但老宅房契只是在她手裡，名字還是方蕙蘭的名字，繁冗手續拖慢了她的腳步，也讓施安及時反應過來。
“我救你，不是想讓你重新去……”
“我知道。”程曼爾沒有看他，盯著自己的鞋尖，“你想說，如果我和他在一起，勢必會被更多人偷拍、窺視，一言一行都會被放大、扭曲，對嗎？”
她當然知道，連陪同出席一個宴會，潛藏在內心深處的怪獸已經蠢蠢欲動，不知何時會摧毀她表面平靜。
沉默半晌，她癟了癟嘴，說：“可我沒有做過那種事。”
施安快步上前，半曲著膝，帶些微仰視的角度看她：“我知道，你當然沒有做過那種事，可你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承認過，這件事一旦被挖出來，他可以全身而退，你呢？”
“你能再經歷一次那種議論嗎？不是幾十個人的攝製組、選手的議論，而是全網、甚至全世界都盯著你，他們不會放過你的，這一切都是他帶來的，你能接受嗎？”
能接受嗎？
節目幕後，她被有心人偷拍到和製片人談笑風生，共用一杯水的照片，多次深夜披頭散髮出入製片人房間的影片，還有相當於實錘的親密照……
第三期節目錄制時，她的vcr變成了這些東西，在大螢幕不停滾動著，和她成績接近的另一位選手在臺下暗處拿著麥克風清算她的樁樁罪狀，數不清的鏡頭對準站在聚光燈下的她，眾人探究、議論、鄙棄，如果手裡有菜葉子和雞蛋，一定扔得她滿身都是。
導演接棒譴責她道德品行差，妄圖走潛規則，句句擲地有聲，臺下選手拿出手機拍攝，閃光燈刺得她眼睛發紅發澀。
有人高聲譏諷說：“被揭穿了就賣慘，真噁心啊這種人。”
那時，程曼爾神思恍惚，沒人願意聽她辯解，正如沒人願意知道自己冤枉錯了人。
最後，她朝臺下人鞠了個躬，沙啞著嗓子說：“對不起大家，我退賽。”
離開節目後，她知道自己精神狀態變得很差，且已經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總幻想每個角落都藏著一個針孔攝像頭。
夢裡，有人躲在攝影機後，鏡頭懟到她臉上，一遍遍質問她：“是不是你做的？是不是你做的？是不是你做的……真噁心啊你這種人。”
她一直在等，等這件事的照片、影片流到網上，讓大家公開批判她。
可一直沒有。
程曼爾知道自己的人生有顆定時炸彈，可她卻不知道，這顆炸彈什麼時候會引爆。
後來，她躲避著鏡頭，想讓它炸得慢點，再慢點。
誰控制那些照片影片的流出已經不重要了，如果她奔向孟昭延，等於自己親手點燃了引線。
“小曼，你能接受嗎？”施安再次問她，“我不能接受，不能接受你再經歷一遍那種痛苦，更不能接受失去你。”
程曼爾猝不及防被抱進一個灼熱的懷裡，鼻腔湧進一股清新幹淨的味道，像被太陽曬過的草坪，暖烘烘的。
她沒有掙扎，逐字逐句：“施安，鬆手。”
“我不鬆手。”施安反而抱得更緊了點，少年執著的倔強藏在隱隱的哭腔中，“你走了，就不會回來了。”
他指的自然不是她不會回國。
“我可以等你很久很久，我肯定比你喜歡的人活得要長，可我真的沒辦法接受……”
程曼爾感覺自己被勒得喘不過氣，眉頭擰緊。
“你明知道前方是個懸崖，還要跳下去，你會死的。”
“鬆手。”她再重複了一次。
這一回，施安果真鬆開了她，只是兩手還箍住她手臂。
“這幾年你一直都在騙我，你喜歡的青梅從頭到尾都不存在，是嗎？”
“如果我不這樣說，你根本不會留下我。”施安已經做好攤牌的心理準備，“你事事都要用錢和我算得清清楚楚，連我救你，你以前甚至要把這套房子送我，你連救命之恩都想著還清，可他——”
程曼爾輕輕掙開，“我還不清，也是我心甘情願欠他的。”
“小曼……”
“我趕飛機，要走了。”她徑直越過，推門前，瞥到玻璃門上的鎖，猶豫半晌，還是什麼都沒說。
不管是離開的程曼爾，還是癱坐回沙發上的施安，都沒人發現那個正對他們的插座裡，有微弱得幾乎看不見的反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