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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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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那男的被警察帶走了啊。”孟朝月邊帶程曼爾往裡走,邊吐苦水,“救護車來的時候,那女人直接暈過去了,被關起來打了好幾天,造孽啊。”

程曼爾跟撒魚糧一樣,抱著一袋狗糧,抓一把就往護欄裡灑,玩得不亦樂乎,無數狗狗扒拉著護欄搖尾,黑曜石般的圓瞳裡,是最誠摯的信任。

“看來這婚她是離定了。”

“不離也得離吧,難不成命都不要了?”孟朝月雖沒接觸過這種婚姻關係,但平日上網衝浪也刷到過不少家暴難以離婚的案例,“這次算她走運,剛好警察的執法攝像頭拍下來了,不用再費心收集證據。”

她對這家子人全無好感,偷狗不說,連老人都能心安理得利用別人的同情心。

“曼曼,你可別摻和這事,讓你幫她你就幫她,而且住得還離你店那麼近,小心那男的放出來後來找你麻煩。”

程曼爾往護欄裡伸伸手,有些熱情的大狗已經把腦袋爭相往她掌下頂。

“我看起來有這麼好心嗎?”

“還別說,你跟個菩薩似的。”孟朝月忍不住笑,“喬姃都和我講了,說你看不得那老人可憐,連新手機都買好了。”

程曼爾雙眼控制不住地緊閉,淚如雨下,睫毛水盈盈的,細眉擰起,有些委屈狀,“有點疼。”

“啊?”程曼爾怔住,反應過來,“沒哭,是小狗的洗澡水濺到眼睛裡了。”

“沒考慮過。”程曼爾斂眸,把手上那把狗糧撒了出去,“我是開殯葬館的,養只狗這不戳家長心窩嗎?不合適。”

“哭什麼?”

“說真的,這麼喜歡的話,”孟朝月見她視線定住,“你有考慮再養一隻狗嗎?”

“從那男的家裡帶回來的,檢查過了,沒傳染病,但有點面板病,沒洗澡呢,後面應該要剃毛。”

人也是。

她又揉了揉眼睛,“朝月?我——”

那是一隻看上去不過四五個月大的薩摩,體型偏小,裹著層毛也看得出很瘦,不像其他狗那麼熱情,它腦袋搭在爪子上,怯生生地看著經過的兩個人類。

程曼爾抬了抬下頜,“白色那隻,薩摩。”

“疼是正常的,我都試過好幾回……”

臨近傍晚,孟朝月把那隻薩摩牽了出來洗澡,邀程曼爾一起。

“我不適合養。”程曼爾先她一步往裡走,“養寵物那一刻,就代表要接受未來有一天會生死相隔。”

程曼爾宛然一笑,倒沒反駁,她確實有些多餘的善心。

畢竟那股溫淡的,帶些木質調的茶香太過特別,今日還似摻了些別的香感,有點檀香調的醇厚。

孟朝月胳膊搭上她肩膀,“再試試?”

確實是玩。

“那是?”程曼爾駐步,抓狗糧的手也停下來。

這些小貓小狗最後都是要找領養的,打理得乾淨點,也好“騙”回領養人。

她身邊貓狗就沒少過十隻,深色衣服快糟蹋成一件毛毛裙不止,連頭髮上都落了好幾束不知是貓毛還是狗毛。

“也不一定吧,我覺得能體體面面送寵物離開的,都是很溫柔的人,可能還會被你養的小狗治癒呢。”

可她也是承過這種善心的情的,當初如果沒有那位阿姨,她的元寶極有可能死在那個冬天裡。

其實元寶也不愛洗澡,那時蹲在河涌邊,它不敢衝撞到小主人,便哼哼唧唧地抗議,又乖乖坐著不動。

但是,若從結果往前推導,她總是會想,元寶如果真的死在那個冬天裡,會不會也是一件幸事。

她有些恍惚。

身旁人忽然聲止步停,程曼爾茫然地轉了轉頭,“走啊,怎麼停下了?”

孟朝月漸漸落後於她,神色饒有所思。

程曼爾被擁入懷中的第一反應是,把都是溼狗毛的手半擺出個投降姿勢,萬萬不敢再碰他身上了。

“孟先生?”她動了動腦袋,又被摁住,細聲提醒,“我身上都是狗毛,很髒。”

白是底色,棕是泥色。

“對我來說,相處十幾年的快樂,都會加重分開那瞬間的痛苦。”

孟朝月掃了眼,一時不知她說哪條。

而且她眼睛還很疼,想去沖水。

沉思時,無數雙圓溜溜的熱情小狗眼中,她瞟到一條白棕色的尾巴,蜷在角落一動不動。

作為一個把無數家長從死亡的悲拗中帶出來的引路人,原來才是最接受不了死亡的。

-

程曼爾在毛團記玩了一下午。

恍然間,泡沫衝一半,小白狗猛然甩起身子,濺得程曼爾渾身上下都是水和泡沫,因她靠得近,躲閃不及,眼睛裡也濺到了。

“哎呀,我帶你去衝下眼睛。”孟朝月招來別人先接手,扶著程曼爾往洗手池走,“你別揉啊,揉了更難受。”

後腦勺被一隻溫熱的手包住,源源不斷往她身體裡渡入奇怪的感覺,頰側蹭到了領結,硬硬的。

程曼爾只驚了半瞬。

小白狗似乎怕生又怕水,不斷悶聲悶氣地叫喚,但沒怎麼掙扎。

她衣服上都是狗毛和泡沫水,和向來手感舒適柔軟,又帶挺括感的西服緊緊貼合在一起。

她分明聽見,男人舒了口氣,身上環抱的力道也鬆了幾許。

孟昭延鬆開她,涼涼眼風掃過在一旁垂頭裝看不見的妹妹身上,聲色冷峻:“帶路。”

聽見水流聲後,程曼爾本想彎下腰自己沖洗,卻被攔住。

下一秒,半邊臉連同耳朵也嵌入一掌裡,抵在下頜的大拇指微微用力,使她抬頭。

眼皮一涼,水覆上眼睛,沖淡了刺澀感。

他沒做過這種事,動作溫吞,指腹沾了水,從眼頭劃到眼角,長睫在指下被壓住,略過後又根根分明地翹起,來回一遍又一遍,細緻得像在描摹她的眼型。

程曼爾安靜仰著頭,有水流自她面頰滑落,漸漸聚在圓弧形的下巴上,似下完雨後的屋簷。

天空如潑了金墨,身後的山林也渡上了一層昏濃暮光,光線把女孩深色衣服上的白色狗毛照得分明,有些凌亂狼狽,偏偏面前垂首的男人衣冠濟楚,天生矜貴。

一個仰著頭,一個低垂首,從特定的角度看,像要在夕陽下親吻。

孟朝月悄悄把這幕拍下來了。

“三小姐。”彭慵悄然出現在她身後,眼神深凝。

“嚇我一跳彭叔。”孟朝月忙把手機藏起來,怕彭叔讓她刪掉照片,“你……怎麼是你送大哥過來的?阿明哥呢?”

彭慵緩緩抬起一笑,眼角堆起褶。

“發我一份。”

孟朝月舒了口氣,“好說好說,大哥也真是的,讓曼曼自己衝一衝不就好了,搞這麼麻煩,玩什麼小情侶的把戲……”

彭慵看著孟昭延長大,後面歇下來後,又親眼見著程曼爾的到來與離開,他無比清楚各種因果緣由,也知這條路有多坎坷難走。

但偏偏有人,從未放棄過。

他依然笑,遙視不遠處兩人的眼中,多了份瞭然。

“你大哥在程小姐身上,可從沒怕過麻煩。”

-

睜開眼睛時,還蒙著層水霧,一時看不清眼前人。程曼爾下意識拿手揉,又被逮了下來。

“別揉了,眼睛都紅了。”

孟昭延的聲音出現在此起彼伏的狗叫聲中,有點詭異。

她垂下手臂,不停眨眼,“孟先生,你怎麼來了?”

他這麼明目張膽出現在孟朝月的地方,儘管社交媒體上找不出他的照片,但那臺車還是有些指向性的。

“不是說晚上見嗎?”

眨眼時,視野如一扇被擦掉水霧的玻璃,逐漸清晰。

男人身形高大,幾乎擋住她眼前大部分光線,將她籠在陰影下。

逆光中,他輪廓覆著一片昏暗濃影,原本就帶些深邃的五官,更是意味難明。

他眉頭有蹙意,眸色沉沉,如月色下風平浪靜的海面,隱有些風浪。

程曼爾被那句話恍了半瞬,後又揚唇一笑,故意用他聽得清的聲音嘟囔道:“早上見過晚上還見,接來接去你也不嫌麻煩。”

“不麻煩。”孟昭延的手又撫上她的臉。

掌下,沾有晶瑩水珠的肌膚如一塊經過打磨與拋光的玉,成色極好,淨度高,天生適合被人放在手心盤玩與愛護。

他很早很早就知道,這塊玉其實傷痕累累,那些看得見的外傷,鑄就了她的內膽與血肉。

可直到今天他才知道,這塊玉也曾從裡崩裂,血肉仍在,但靈魂破碎。

且縫補的那人,不是他。

程曼爾總覺得今天的孟昭延有些奇怪。

她被重新圈進懷裡,雙手遲疑著,還是環上了他腰身,任這股木質感茶香調攛掇她的鼻息。

男人聲線向來溫和低沉,耳語時,會帶上些沙礫般的磁啞。

“怪我,是我想見你。”

-

回程路上,孟昭延詢問了她些今早去找範廷遠的細節。

程曼爾如實交代,又鬼迷心竅地把曲允桑那部分省去了,更沒有提最後那句話。她只強調範廷遠可能想捲款跑路,不管他提什麼交換條件,都不要放過他。

“他損害那麼多股東的利益,跑是跑不掉的。”孟昭延不疾不徐,神色淡淡,“就這些嗎?”

程曼爾每每和他對視,都有種要被看透的感覺。

半晌,她啟唇:“就這些。”

他沒追問,跳過話題:“後面打算做什麼?和朝月合作?”

“你怎麼知道?”程曼爾有些詫異,明明下午才提起的事。

孟昭延勾了勾唇,食指輕點中控臺檯面,“她這行只能投錢,賺不到錢的。”

她瞭然。

父母不支援,孟朝月做一站式救助的前期資金,估計只能從大哥身上薅了。

“你呢?”孟昭延見她不答話,出聲喚回她思緒,“目前,國內還沒有具有影響力的寵物殯葬品牌,這一年多,星球旅行一直處於一個網際網路高曝光狀態中,馬上就會有商家模仿你的運營模式,到時,你就沒有優勢了。”

“再等等吧,等這件事塵埃落定後。”

程曼爾降下半截車窗,晚風吹散了她語氣中的異狀,“而且我沒有經驗,朝月說的那個模式,對我來講不現實。”

隨風蕩來的是她發中香,絲絲縷縷,如有實質。

“我可以教你。”

孟昭延把纏在她臉上的髮絲拂到耳後,指腹輕微刮過她面頰與耳廓,“只要你想學,我都可以教你。”

那一刻,程曼爾有種錯覺。

他的教,並非和以前一樣,託方姨單教她些枯燥的名媛禮儀,像要把她打造成一個千金淑女。

而是教她如何攀山,不再做山下仰望月亮的野花。

又教她如何在海中生存,洗淨她滿身泥濘,或許有一日,淡水魚也能學會在海中呼吸。

晚飯時,廚房意外除了超過兩人分量的菜,據說是方有容安排的。

孟昭延不喜浪費,從前廚房會根據她飯量和喜好來,今日倒全是她愛吃的,但實在太多了。

程曼爾也本著不浪費的原則,小口慢嚥,寄希望自己的小鳥胃給點面子。

她問了許多有關品牌經營的前期準備事項,孟昭延一一為她解答。

一開始,兩人的視角天差地別。

孟昭延並非是運營品牌,而是運營一個龐大集團,透過多年的併購、新建、戰略聯盟形成等手段,旗下分部涉獵各行各業,從金融到礦業,醫療到能源,地產到人工智慧等等,僅娛樂行業沒有這個家族的影子。

孟家不喜其聲色犬馬的環境,一旦踏足,哪怕非家族內部成員,高層也極有可能陷入男女糾葛的醜聞之中。

孟昭延作為頂層決策者,他教的更多是思路,而非實際操作。

察覺出視角錯位後,他忽然生出種怪異的感受。

不夠了解她的行業,也不夠了解她的世界。

他以為自己已經能作為她的引路人。

原來還不夠。

但程曼爾其實學到了很多,她缺少的並不是品牌運營的實操知識,那些內容網上一抓一大把,甚至還有系統課程可學。

她缺少的是思路,以及打造一個品牌的底層邏輯。

而且寵物殯葬和那些需要穩定客源的行業不一樣,她巴不得一輩子只見家長一面。

在這個前提條件下,要保持在寵物殯葬的頭部位置,需要的可能不是持續不斷的曝光,而是她的核心理念足夠打動與深入人心,成為家長的第一選擇。

程曼爾兩手託著臉,“你剛剛提到的品牌文化打造——”

咚咚咚。

她視線移向餐室門口,年輕女傭恭謹有禮,微微垂首:“孟先生,elvira的設計師團隊已經到了。”

“設計師?”

孟昭延起身示意,“跟我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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