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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事情是在短影片平臺上先發酵的。
一個主打“老人受騙”“我不太懂,聽網上人說這家店不錯”“我沒多少錢,但我願意用半個月工資,讓我八十歲的媽媽和嘟嘟好好告別”的影片,五小時內飆升至二十萬點贊,三萬多的留言轉發。
寵物殯葬四字,上了短影片平臺的熱搜,點進去就是這條影片,還有先前拍過她店面,關聯上的熱門影片。
程曼爾目瞪口呆,被男人的剪輯手法、移花接木震驚到無以言表。
送老婆的花,碾扁後放回營養桶裡——供給的花材質量差。
她躲開鏡頭——老闆心虛不讓拍。
再配上老人哭紅眼,和放大的價格表,她成了十惡不赦,吃寵物血饅頭坑老人錢暴富的黑心老闆。
那男人的短影片id叫“記錄生活的謝哥”,是一個生活博主,原只有兩萬粉,經此一役,迅速漲到二十萬。
程曼爾不知道這迅速發酵的負面網路輿論有多少範廷遠的手筆在這裡面,之前的溫情向影片下面的水軍評論也被頂了上來,紛紛說預言家在這,果然翻車了。
還有小藍書、微博上面明褒暗貶的反饋評價也關聯了平臺的熱搜詞條,事情從星球旅行憑藉網紅名氣漫天要價,又貨不對板,坑騙不懂這些的老人,演變為這家店能做到業內頭部,是因為善於利用大家的同情心,早有暗雷,不過現在才被挖出來而已。
第一是星球旅行的高收費,在那個博主的渲染下,她“實實在在”坑騙了一位老人。第二在許多養寵家庭面對寵物離世不知如何處理時,卻無奈對寵物殯葬館的高價望而卻步。
營銷號嗅到流量的味道,紛紛轉發,傍晚,#星球旅行##寵物殯葬背後的高價利益鏈#迅速攀上微博熱一。
事發兩天後,把整件事推向頂峰的,是權威媒體的採訪——對平價殯葬館的採訪。
“程曼爾,幾天沒見,怎麼店裡冷清成這樣?”範廷遠擰了擰深紅色的領帶,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我知道你最近不好過,這樣,我借你點錢,你去買點替你說話的營銷號,好洗白,怎麼樣?”
“輿論這塊呢,我比你熟,聽我的,我給你介紹幾個百萬大v,再找個電視臺採訪採訪,我們好歹也算半個同行,互幫互助,應該的。”
大概吧,希望網友們火眼金睛,她心說。
唯一可惜的地方,庭院沒有監控。
範廷遠被她伶牙俐齒說得臉色青白,“你現在還在倔什麼呢?要不是你這破店連個合夥人都沒有,我早就給你收購了。”
“然後就把我找大v的截圖放出去,對吧?”程曼爾略微昂首,細眉擰緊,“範廷遠,我不有病,你能別表現得這麼明顯嗎?”
程曼爾連柵欄木門都懶得開,抱臂環胸,冷眼瞧橫在她門口的賓士大g,還有從上面下來的範廷遠,來人一身合體西裝,穿得斯文,乾的卻是敗類的事。
她的星球旅行是吃了影片紅利才在寵物殯葬這一行有一席之地,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些火速發酵的影片,如今也成了刺向她的一把尖刀。
“洗白?”程曼爾剛踩了他設的套,言語過招時也藏起幾分針鋒相對,免得又被坑入局,“我幹了什麼事,就要洗白了?”
“行,你也會說我就是家破店,那你告訴我,”程曼爾一手握著護欄槍尖,“我跟你到底有什麼恩怨?你是不是就差我餵你的那口肉!”
然這場鬧劇的重點,根本不在家長的態度如何。
“寵物殯葬這一行,因缺少市場監管,吸引了許多為求高利潤而不擇手段的商家,作為從業者,我想我有義務出來,發聲抵制這些人。”
程曼爾沒有浪費時間,剪輯好監控和喬姃拍的影片,監控是無聲的,但也能辨出男人在店裡的囂張姿態。
“你乾沒幹不重要,重要的是……”範廷遠笑得得意洋洋,“大家都覺得你幹了啊。”
隔天一早,程曼爾在官微發宣告。
緊接著,某些喜歡蹭熱度針砭時弊的博主紛紛發聲,無一不是跟風批判寵物殯葬的低成本高收益,再拿她的星球旅行一遍遍開刀。
而持刀者,也恰到好處摁響了她的門鈴。
她也懶得當文明人了,直接撕破臉:“你一個身價過億的總裁怎麼活得跟條沒臉沒皮的哈巴狗似的,少我餵你一口肉你會餓死嗎?還咬著我不放?”
範廷遠一連哼笑了幾聲,卻皮笑肉不笑的:“我就噁心你這種什麼都不知道,還假裝自己很無辜的樣子,就適合去勾引男人幫你出氣。”
“我還不無辜?”程曼爾難以置信和這人同為一種碳基生物,“我還不無辜誰無辜,你一輛車都比我的店值錢,我——”
“程曼爾,牙尖嘴利現在還有用嗎?”範廷遠嗤笑道:“沒了男人依靠,你就是隻誰都能踩扁的螞蟻而已,現在還有誰能幫你?”
“我說了,等你幹不下去了,我就砸點錢給你辛辛苦苦做出來的招牌續命,我就愛看你那副清高又迫不得已為錢低頭的模樣。”
“你說錯了,我可一點兒也不清高。”程曼爾握在槍尖上的手泛出青白色,咬牙切齒:“你再說找個男人替我出氣這種話,說不定,我還真去找了呢?”
“你去啊,”他不屑一顧,“我看你還有沒有這個本事。”
一試就試出來了,她當即確定,果斷逼問:“你和鍾可星曲允桑什麼關係?”
“什麼關係重要嗎?”範廷遠神情淡定,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你以為和幾年前一樣,還能讓你瞎貓碰上死耗子攀附上孟家?他這幾年可都在國外,聽說已經和新加坡的名媛交往接觸中了,你不會想,他念著你這個見不得光的舊情人吧?”
程曼爾揚唇一笑,忽視他後面一長串為刺激她的話,反問道:“你不會就是曲允桑那個——以為自己攀上曲家最受寵的么女能分到家族大半產業,沒想到她被流放到國外連帶著自己也倒黴的未婚夫?趕著替她出氣?怎麼,她爸媽還沒教好,還不讓她回國呢?”
“你還要臉嗎!”範廷遠被戳到痛點,語氣激動起來,“你害得桑桑這樣,讓她大姐爬到了她頭上,你有臉說這種話!”
她翻了個白眼,話中含尖刺般的諷嘲:“你怎麼不問她害成我什麼樣?你們這些有錢人但凡講點道理,也不至於一點道理都不講。”
“曲允檀講道理了嗎?她仗著有孟家那位撐腰,毫不留情清算自己妹妹,你再慘,能有桑桑現在慘嗎?你也是幫兇!”
“程曼爾,直到你把害桑桑的債還清,不然我永遠都不會放過你。”
曲允檀。
這是她第一次聽見這個名字,很陌生。
可他第二句話,又如此熟悉。
“程曼爾,這大學四年,我一秒鐘都不會放過你,直到你替你父母把molly這債還了,或者讀不起書,退學為止。”
程曼爾淺咬了口海棠酥,機械地嚼動著。兩天過去了,這兩句話還在腦中縈繞不散,漸漸重疊成同一個模樣。
卻不知重疊的是話,還是命。
孟朝月探頭看了眼,見點心紋路清晰,粉白色中酥呈層疊展開,光色相上的手藝,完全不輸她在英國吃到的由英女王前廚師做的糕點。
“我哥送的?每天沒重樣,這都大半個月了吧。”
外皮滋潤酥脆,清淺甜香在舌尖化開,程曼爾嗯了聲,輕細的軟嗓聲音含糊:“你別天天往我這來了,我餓不死,等風頭過去就好了。”
這些天,孟朝月比她還愁,還揪著自己淺棕色長髮裡的一根白髮,說自己愁得一夜白頭。
“曼曼,你打算怎麼辦?我知道你餓不死,網上的人又沒有記憶的,但星球旅行的店面位置本就不佔優,以後沒人找你拍影片的話,生意會不會越來越差?”
“那些博主……”程曼爾瘦薄的肩沉沉塌下,“事發之前還來問我,願不願意長期合作拍寵物善終系列影片,昨天我正準備回覆其中一個,已經把我拉黑了。”
“一群拜高踩低的玩意兒!”喬姃脾氣爆,已經一連罵了好多天,“他們好些人的賬號都是拍了星球旅行,影片爆了後才漲粉的,拉黑你,怎麼不見得他們把影片刪了呢!”
還沒等喬姃罵完,竺崎送走垃圾車,懷裡抱了一大束開得明媚的花一蹦一跳地回來。
“老闆!送給你!”
程曼爾一眼認出是她自己種的。
今天早上起來後,她發現庭院一片狼藉,不管是盆栽還是灌木,都凝了乾涸成塊的油漆,花卉基本無一倖免。借鄰居監控一看,發現是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人大半夜抱了把梯子和幾桶油漆,裡裡外外潑了一圈。
她讓竺崎聯絡社群垃圾車,扔掉所有精心養殖的盆栽,連土裡的也連根拔起,曾經被網友讚譽為沒有水也能是莫奈風花園的庭院,如今灰頭土臉,好似荒廢已久的野郊。
程曼爾收下竺崎的花,打趣道:“還有幸存者呢?”
“我好不容易挑出來的!”竺崎眉眼彎彎,笑得像個能融化寒冰的小太陽,“老闆,你是個好人,這次一定能大難不死,逢凶化吉!”
她看著這個為頂替施安位置才臨時招回來的小姑娘,比她年紀還大點,工作穩妥,生活中又活潑肆意,似乎根本不擔心她發不起工資。
“為什麼一定能逢凶化吉呢?”程曼爾好奇問道,“你就不怕我拖欠你工資?”
竺崎遞去一個自信眼神,理所當然地說:“老闆,你每天都吃能抵我半個月工資的點心,怎麼可能發不起工資啊?”
程曼爾順勢看向手裡海棠酥,錯愕幾許後,又忍不住失笑。
傍晚,她送孟朝月離開,臨近三伏天的夏風分外窒熱,似憑空生出一隻手掐住脖子,不過在門廊下站了會,便感覺呼吸不上來。
孟朝月還在替她出主意:“曼曼,要不你就自己做影片號算了,自己出鏡,自己拍故事,名聲總能慢慢攢回來的。”
出鏡。
程曼爾聽到這倆字就有些ptsd的不適反應。
她沒多解釋,反過來安慰好友:“還沒這個打算呢,而且啊,你真不用擔心,網友記憶力不好,總能等到他們忘記的。”
“那你就……”孟朝月欲言又止,“你就放任不管嗎?我知道你有點積蓄,哪怕重新開始也有試錯餘地,可是那個範什麼一直纏著你怎麼辦?而且你明明……”
程曼爾明明可以不用這樣的。
最直接的解決辦法,或者說能解決這件事的人,孟朝月絕不信她想不到。
程曼爾迎著夕陽伸了個鬆散的懶腰,唇上一直掛著溫和淡然的笑意,“朝月,有時候,人的命運就是掌握在別人手裡的,你毫無辦法。”
從懂事開始,程曼爾就明白這個道理。
什麼我命由我不由天,她要在不待見她的家中討口飯吃,父母兄弟就是她的天,哪怕這個天日日傾盆暴雨,她也要活下去。
後來,命運被鍾可星和曲允桑捏著,她找到自救辦法,無非就是讓孟昭延成為她的天。
程曼爾也是自那時才知道,不是每個捏著她命運的人都如此面目可憎,相反,孟昭延讓她看見了天藍海清,和一條坦然的康莊大道。
再後來,她也分不清自己的命運到底是由我還是由天,因她是被迫將自己交給孟昭延,後又漸漸自願伏於他庇廕之下。
最後,她也付出了應有的代價,範廷遠不敢去清算曲允檀,更不敢清算孟昭延,只能來清算她。
她的力量在權貴們翻雲覆手的遊戲世界裡,還是太微弱了。
話已至此,孟朝月揣著一腔擔憂,無奈抬步離開。
程曼爾遠眺她在青石板路上的背影,往日春花爛漫,桂馥蘭香的庭院成了一片廢墟,恍惚間,味蕾似乎感受到一陣甜。
是那味海棠酥的甜,以及這些天不斷送到她面前的糕點……
一遍又一遍地提醒她些什麼。
即將邁出庭院時,一道輕細柔緩的聲被風送到孟朝月耳畔:“朝月。”
“怎麼了?”
“你哥……”程曼爾周身籠在昏濃薄暮下,她視線飄遠,遙遙與其對視,看得又彷彿不是眼前人。
“還回國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