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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1年的冬天特別冷，寒風吹打著厚實的柏樹房門，仍然吱嘎著響。
兩位女兒圍坐在火爐旁，不忍離開父母。她們知道，明天的運動教育大會結束後，就該過新年了，她們的父親和一家人就不再過提心吊膽的日子了。
李敬忠安慰一大一小兩女兒，“你們爹沒事的，天冷，你們倆睡去吧！”
大女兒已經十七歲，小女兒不過三歲。
其實，這個家庭是有男丁的。在李敬忠的安排下，大兒子偷偷報名參加抗美援朝去了。在兩個女兒中間，還有一個十三歲的兒子，目前處於失蹤狀態。
最小的女兒嚷著要找哥哥，——她喜歡擠在哥哥身邊睡覺，溫暖又踏實，可是，一年多來，哥哥不知去了哪裡。
在李敬忠威嚴的目光下，十七歲的大女兒帶著妹妹睡覺去了。唉，想起從前富足的生活，大女兒就嘟囔著嘴，大小姐的脾氣就犯了：“爹，我們的地都被人分完了，吃的沒有了，穿的也沒有了，他們還要怎麼樣？你脾氣也太好了嘛……”
“不許亂說話！”李敬忠惡狠狠的瞥了女兒一眼。
大女兒極不情願的拉著妹妹凍得通紅的小手，上床去了。兩姐妹互相依偎著，抱團取暖。不知姐姐說了什麼開心的話題，三歲妹妹嘻嘻哈哈的歡笑著，不一會兒便睡著了。
……
孩子們睡後，李敬忠攙扶著懷有身孕的妻子何玉梅來到床邊。
“你也不用這麼擔心我。我舅舅說過，現在是新中國了，我們已經建立新民主主義國家，一切都講民主，我們丟掉的是土地，又不是命！老話說得好，門前有馬非為富，家中有人不算窮，至少我們還有幾個孩子啊。”李敬忠輕輕撫摸著妻子隆起的肚子，安慰道。
“老大你叫人送去參軍我就不說了，那你為什麼還把老三送人？家中有人，還有什麼人，只兩個丫頭了。”何玉梅哀怨中質問。
“這只是暫時的困難嘛。再說了，我把老三送妹妹那裡，又不是外人，至少也安全啊。”李敬忠笑道。
“你說得倒是輕巧，哪個孩子不是身上的肉啊。”何玉梅對於把老三送走，至今仍然不能釋懷。
“你放心吧，老三沒事的，我發現他很聰明，他將來一定會是李家的頂樑柱！再說，我那妹夫不是南下幹部嗎，有了這一層關係，還焦慮什麼呢？”李敬忠愉快而又輕鬆的說。
何玉梅聽罷，不再與丈夫理論。想想也是，老三在外可能更安全呢。想到老三去年和放牛娃張二娃打架被欺負，她就難受。
肚子裡的寶寶蹬塌得厲害，何玉梅頓感不適，只道，“這調皮搗蛋的老五，實在不讓人省心，哎喲！”
李敬忠輕輕摟住妻子，“玉梅，你為我李家辛苦了一輩子，我一定對你好！”
何玉梅按壓住隆起的肚子，躺在丈夫的懷裡，甜蜜而又溫馨的睡了。
妻子睡後，李敬忠把她放在床上，默默的起了身。剛才，妻子的隱憂，不是沒有道理。他也不知明天面臨什麼狀況，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安撫妻女，不讓她們為他操心。
透過他的所見所聞，他有理由相信，明天的土改運動批鬥會，不再是針尖對麥芒式的運動，而是溫和的鬥爭。
李敬忠雖身居鄉野，但見多識廣，對於發生在周邊以及近年來國家的時政新聞，他已有他正確的判斷。再說，他的舅舅，曾是國軍起義軍官，多少給他講解過一些發生在外面的新聞，正是因為聽了舅舅的一席話，他才自作主張的把老三送給了城裡的妹妹。
鄉下一片寂靜！
距離場鎮三公里外的李家灣，不到亥時，已經靜得連一顆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得見。
李敬忠走來走去，一點沒有睡意。
原來的李家灣，幾乎全是他和祖輩們創下來的產業，而今，他的祖居的老宅，除了三個弟弟各分得六間房屋外，剩餘的便分給他曾經的下人以及搬遷過來的外村人，除此以外。如今他的一家老小也不過只分得六間祖屋。
李敬忠也很知足了。時代在進步，能夠生存比什麼都重要。
現在，他曾經的下人，一身武藝、耿直爽快照顧妻子何玉梅十年有餘的顧三娘住在三間東廂房，而負責他一家飲食起居的翠仙則住在他家西廂房了。
說起翠仙，本姓吳，沒有兄弟姐妹，本是有錢人家出生。因為老爹遇人不淑，又吃喝嫖賭，染上抽大煙的惡習，欠了一屁股債，最後竟要將女兒抵押給別人做小妾。
翠仙知道李敬忠夫婦是大善人，哭哭啼啼跑到李家，願意一輩子在李家當牛做馬，只求李家能幫他爹還賭債。夫婦倆商量後，花了八十個銀元，接納了這個十六歲的姑娘。不久，翠仙的父母先後去世，她就在李家住了下來，再也沒有離開過。
一晃就四五年了，期間，李敬忠夫婦也給他物色過物件，但由於時局動盪，政府改換門庭，許多人家都怕惹上是非，一時之間，竟然沒有誰敢娶她了！
李敬忠睡不著，他有隱憂，明天批鬥會什麼結果，他不得而知。最壞的結局，不過是檢討，道歉，給鄉親們認個錯吧？
他本想逃離明天的批鬥會，可往哪裡逃呢？再說了，他逃了，一家老小怎麼辦呢？
他走出門外，準備透一透空氣，希望這沉悶壓抑的心情能得到緩解。他看見西廂房的屋裡還亮著光，不覺好奇，——一個姑娘家，這麼晚了，在做什麼啊。
翠仙耳朵很尖，她感覺到有人。其實，她很怕，怕壞人。這幾年，附近的土匪鬧得很厲害，要不是有李家人的保護，她早就被擄掠而去。但她轉而一想，解放一年多了，那些在國民黨舊軍官組織下的“反共救國軍”已基本鎮壓了，應該不會再有壞人了！
她心裡一驚，莫不是老爺來了！
在翠仙的內心世界裡，她一直渴望老爺娶她做小妾，而且玉梅嬢嬢也同意了。可是老爺死活不答應，如今解放了，她要做小妾的想法也就煙消雲散了。
她敬重老爺，也很愛他，可是，這種愛彷彿敬重的成分更多一些，親情的成分更多一些。她覺得她的愛很卑微，卑微得來眼裡除了老爺，沒有其他人了！
腳步很輕，是老爺的聲音，——儘管現在破除舊觀念，不許叫老爺了，可她還是不習慣。
這腳步聲彷彿有什麼魔法，讓她的心猛地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