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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裡鬧哄哄的不成樣子，過了好久，病房裡安靜下來。趙宣珩推開房門走了出來，他還要回家與媽媽說一聲這裡的情況，叫她安心。
走廊裡浮著一層清潔劑和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哎、宣珩！”
“仲秋。”
“正好遇到你了，給。”
“這是什麼？”趙宣珩接過那個檔案袋，有些疲憊的按了按眉心。
“你家的體檢袋。誒你怎麼到醫院來了？也不叫我一聲，哪裡不舒服啊。叫我給你看看？”
趙宣珩拍開這個死黨的手：“我沒什麼事，是家裡的人。”
錢仲秋收回了手，“沒事吧，有什麼能幫忙的你說一聲。”
趙宣珩嘆了口氣。
“誒。說來你家幾個兄長年紀也挺大了，多注意一些身體，沒事多來醫院體檢。”
“怎麼，給你做生意？”
“嚯！你瞧瞧你說的這話，傷心不傷心？”
“你知道我是開玩笑的！”
“哼。小爺我不跟你計較，要回去了嗎，送你一程？瞧你這樣子，我都怕你出門被車撞死，你家——”
“呃抱歉，是我失言了。你、你節哀……對了，裡面還有你家老爺子之前的體檢報告。”
趙宣珩默了默，拍拍他的肩：“走吧，送我一回。”
回去的路上，錢仲秋偶然一次抬頭見他盯著袋子不說話，好幾次欲言又止。
“想說什麼？”
“唉我真是忍不住了，你說你想看就看嘛，又不犯法。”
“你真能墨跡，哎我跟你說啊，老爺子嘛他們這輩老人家都那些毛病，筋骨疼啊、行動不便骨質疏鬆什麼的，老人家免疫力差些，平常一些小病什麼的，都逃不掉的——你家老爺子已經算好的了，身子骨還算硬朗的！”
“什麼硬朗，還不是去了……還有這三高你怎麼沒說。”
錢仲秋嘆了口氣，見他拆開細細看了，也不再多說什麼。
檢查結果都分的仔細，趙宣珩看了擺在最上面的老爺子的，又往下一個小袋子翻，想看看自己母親的。
“說來，老爺子去的也挺突然的。”閒不下來的錢司機又沒話找話道：“看檢查結果，老爺子身子骨確實算是硬朗，我也不是寬慰你——”
“不過聽說老爺子去的平靜，想來也是這歲數就到這裡了，人啊，都是命數。你們也別太傷懷。”
“不過聽說你家大老太太鬧的有些厲害？嗐。”
“對了宣珩，你回去讓你家四老爺再來檢查一回？這有點說不通啊……”
“你又在我這拉客源？”
“什麼啊，這玩笑別老開，你真以為我希望醫院生意紅紅火火啊——那我還是人嗎？不是，讓你叫就叫，我們免費讓你們檢查一次！”
“到底怎麼回事？”
“嘖。我就跟你提一嘴，你也別多想，說我摻事——你家四老爺這血型結果，與你家老爺子吧……嘖、有點說不通。”
“……你說什麼？”
“唉這事吧，我也說不準……也許是醫院這破機子出了問題，所以這不是讓你回去再讓他們來看看嘛！”
“有什麼說不通的？”
“你還是讓他們再來檢檢視看吧，我這……搞不好要被你們說挑事，這不是砸自己招牌嗎。總之你就讓他們再來測一回吧，算我求你了，求求了！”
趙宣珩的臉色極其複雜：“你有幾成把握是機器出了問題？”
“這我拿什麼跟你保證？”錢仲秋頭疼：“說起這個我就頭疼，最近做這個的還挺多，你說要真是機器，那得賠多少啊唉——”
趙宣珩卻突然想起：“往年他們也是在這做的體檢，也沒見什麼問題。”
“唉你提醒我了。等我回去問問之前的醫生，看看往年的記錄！”
趙宣珩點了點頭，大致掃了幾眼幾個體檢袋上的名字，“這裡面怎麼沒有我四哥的體檢報告？”
“你傻啊，都說出了點問題，怎麼還會出？等再檢查完再說啊。”
“你可以確定其他的這些都沒有問題了嗎？”
錢仲秋：“……”
他默默嚥下一口老血，顫抖著聲音讓他把檔案袋留在車上：“你先別跟他們說，等我查完之前的報告……”
之後便飛快把趙宣珩送回了他家，又馬不停蹄地回了醫院無償加班。
辛苦嗎？不辛苦……命苦。
而趙宣珩這邊，一波剛起，一波未平。
今日門外求見的那個小姑娘，又在趙家掀起了一波未平的風浪。
子不教，父之過。
大老爺那邊事結束，這邊留下三老爺家的家事，以父子各受十鞭家法結束，剩下的等老爺子的事結束，再行責罰。這會兒，三夫人是不敢再勸了。
原先那一勸，是從老子罰小子到了現在的老子小子一起罰。這再勸下去，還不知會成什麼樣子。遂吶吶站在一旁，咬著手帕含淚看著。
“好好看著！瞧著老三叫你害成什麼樣兒！老大一個人了，叫大家看著，丟不丟人！”
劉老太太氣的牙癢癢，話一出口，自個兒也不忍心，說完便叫人扶著走了，不敢再多看一眼。
“造孽、造孽哦。”
趙靈瓏瞧著眾人的目光下父親隱忍的樣子，再看看沒出息的哥哥和母親，又是心疼又是生氣，心裡惱火得很。
他們在這遭罪，鬧事倒是好了，什麼事沒有，悠哉哉又回屋裡歇著去了。
多事之秋啊。
趙宣珩回來時，正遇上劉老太太從外面回來。
“媽？趕上這時候，這是又去哪處去了？”
老太太從扶著從階下踏上來，手便從善如流地遞到了兒子手裡：“去見了見你父親。”
“什麼？”他一時疑心自己聽錯了。
劉老太太卻自然的很，嗔怪地瞧了他一眼，手下動作輕輕在他胳膊上扇了一下：“你得空也去見一見。見一面少一面，把他身前少見的那些都補回來。”
“媽——”
“媽什麼媽，好好喊，拖聲拖氣的像什麼樣子。”
趙宣珩瞧著母親的樣子，一時啞然。
“唉。”
“嘆什麼氣？”他隨口接道。
“你爸走了。”
他轉頭望著母親，見她竟是真的有些傷懷的樣子。
老太太輕輕搖著頭：“要是他在，哪會有這麼些事哦。就是連高聲說話，那也是不敢的。”
“這樣，少了些束縛……那也是好的。”
老太太不高興地在他臉上掐了一下：“叫你亂說話！”
“媽我哪有？難道不是嗎？”
他母親轉頭認真瞧了他半晌，指頭狠狠戳了戳他腦門，嚴肅道：“真是吃了幾年洋墨水，把家教也糊去了。誰叫你這麼說你父親的？”
趙宣珩生著悶氣，沒再說話。老太太也與他生氣，母子倆挽著手，卻都氣呼呼地一路往回走，一句話不說。
等到老太太回了自己的院子了，兩人在庭前的椅子上坐下來，他才道：“媽您就一點不怨爸嗎？”
“我怨他什麼？”老太太不高興：“我有什麼好怨他的？啊？”
“他一不曾苛待我，給我衣食富足，二不曾對我有過打罵，事事尊敬。連高聲呵斥都沒有的，哪裡對不起我？”
“你真是瘋了……”趙宣珩對她的話無言，又道，“那付夫人呢。付夫人的事怎麼說？他把你當、當什麼你難道不知道嗎？這也叫好？！”
劉老太太是個通透的人。如今她看著兒子，什麼便都明白了。
“你便是這樣看我，這樣看你父親的？”老太太不可置通道。
“我不是……不是想惹您傷心，只是父親他——”
“阿珩。”老太太叫住他：“我原以為你這些年不著家是事業為重，卻原來是因為你父親嗎？你原來是這樣看你父親，與他有這樣大的怨恨？”
“原來我不曾在意別人怎麼看我，覺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也沒必要與你們兄弟姊妹說，如今想來是我錯了，叫你們這樣想你們的父親，是我錯了，阿珩。”
“您不要替他開脫了！”
老太太搖搖頭，拉著他又坐了下來：“不是的，阿珩，你坐下，聽我好好給你說。”
“你父親早些年是瘋了些，但也只是對那幾個人格外瘋些而已。”老太太苦笑了一下。“我那時……也只是個小姑娘。我與他，不是他先找上了我，而是我先找的他。他那麼個人，以他對付夫人的感情，哪會是個找什麼替身的人。”
“平許那時候亂啊。處處不是天災，就是人禍，若不是遇上你父親，我與你舅舅都不能有後來的日子。”
“你父親一是有那份心，二來也是與你爺爺他們作對，二話不說就放著平川的和平日子不要，往平許去了。是他給的那一袋糧食，救活了我們一家……那時候交兒賣女的，家裡也沒什麼能報答，你外公……”
趙宣珩忽地一哽，扶住母親的肩膀讓她靠在了自己肩膀上，希望她能覺著一個倚靠。手裡替她細細抹去了眼角深痕上的水漬：“媽，我在呢……都過去了。”
老太太搖搖頭，心裡還是無法避免的泛起細細密密的疼：“這麼多年過去了，若不是你父親攔下了，又哪還會有我們呀。”
許多年過去了，但有些疼，卻依然並不能隨著時光的逝去而有半分輕減，足見其刻骨銘心。
“都好起來了，以後還會更好的您放心。”
“媽有你們，媽放心。”劉老太太露出一個短暫的笑，嘆道：“人果然年紀大了，就不頂事了！瞧這都多久的事了，說來叫你笑話……那時候，也是能理解的。”
“什麼笑話，”趙宣珩不贊成，摟著她的力道故意重了一下，道：“你就這樣，什麼也不與我們說，才叫我們這樣擔心來擔心去，胡思亂想！”
“是是是，是媽錯了。以後啊、不瞞你們了！尤其是你！”
“只是怕說多了，又惹你們厭煩。唉誰家父母沒事老拿自己受過的苦難說給子女聽？求個什麼？”老太太抱怨著，“說了又有幾個能切身理解的，說來也是招自己難受。”
趙宣珩無奈：“我聽，我愛聽——您總要給我些心疼您的機會吧。”
“不過若是說來難受，便不說了，我只是怕有什麼不好的事您瞞著不叫我們知道，又耽誤了自己的身體。其他的，好的壞的，不管什麼事只要您想說，便跟兒子說，我永遠聽著！”
“哎呦我的乖兒子——”這話叫老太太聽著心中十足的熨帖，感動的不行，摟緊了兒子揉腦袋：“真是孃的好大兒！哎呀，娘稀罕的不行啊——”
趙宣珩失笑，特意低頭好讓她手臂少辛苦些。
老太太后知後覺：“誒都叫你扯遠了，好好的氛圍都沒有了哦……”
“現在開心了，不難過了？”趙宣珩故意逗她。
“哎去去去！”
“剛剛也不知道是誰還說我是她的好大兒！”
“唉呀你還聽不聽了啦！”
“一直在聽著呢！”
老太太還在為沒了的氣氛惋惜呢，可惜說著說著就偏了，這會兒鬱悶的自暴自棄：“總之就是後來你外公見了他，覺得怎麼都是要送出去，不如就把女兒藉此送給你父親，保住了性命不說，以後也能少受點苦，唉。”
“你父親那時給了糧食就走了，還讓你外公找了個好歹——拉著我與你舅舅連連說無以報答，就是做個牛馬，給口飯吃、餓不死就成。”
“說來，你父親原先也沒想到這出。城裡受難的人多了，他能幫一個是一個，這會兒你外公起了頭，個個都想往他那送孩子。當然，是一概被拒絕了的。”
“擠的人多，你外公被人推倒，差點沒被人踩斷兩條腿，卻還要拉著你舅舅和我毛遂自薦。”
“我們被人推攮著，抬頭都只見擁擠的肩膀的人下巴。每個人都拼了命的，求一條生路啊。”
“外公他……”
老太太哼笑，語氣卻說不出的落寞：“他是覺得自己也活不了多少歲數了，見著點線頭子，就想把我和你舅舅打發出去……老命也不顧了，好險沒被踩死。家裡還扔著個病弱的老妻，也不管……”
“後來，還是你舅舅發了狠，把頭上的人都掀飛了，拽著我們險險逃出來的。”
“出來的時候，草鞋都不知被踩飛到哪去，三個人，就餘我腳上一隻被踩的爛了的破草鞋。”
“你那老外公傷了一條腿，還不死心，第二日又拉著遍體鱗傷的我們顛顛的去道歉，像是突然講那點禮，便能讓人高看他一眼不成。”
“不過誰都看得出來的把戲。事情鬧到那個地步，人家不恨死他就不錯了，他還腆著臉湊上去。”
“好在啊——”老太太嘆了口氣：“居然還真叫他辦成了。”
趙宣珩吃驚：“父親他那時候就……”
老太太看著他好笑的搖頭，抬手在他頭上敲了一記：“是看出來了，卻不是你想的那齷齪樣。”
“媽！”趙宣珩著惱。
“做人要坦誠。你聽那些人說的多了，我不解釋，你敢說你想的不是他們的那些齷齪思想？”
說的人啞口無言。
“不是你想的那樣。”老太太搖搖頭。
“他是認出來了，但也只是蹙眉沉默了半會，約莫還是不忍心，答應了會捎我們來平川，給找一份夥計。還能把你外公外婆捎上。”
“外公就沒覺著什麼不對嗎？”
“那是歡喜上了天去了！”老太太笑他：“那時候那日子，就是你父親把我們都拖走賣了，就算我們知道，也只是高興路上還能見著別處的景兒，有口吃的，一家人死在一起了就是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