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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時分下起了小雨，青竹一臉憔悴來到滴著水的屋簷下，沒有說話。
“怎麼了？沒睡好嗎？”趙曉天見她臉色不太好，“進去再睡一會兒吧，反正也沒什麼要緊事。”
青竹轉頭看了趙曉天好一會兒，才開口：“姑爺為什麼不喜歡睡房間呢？”
“屋子裡感覺有些悶。”今天的青竹有些奇怪，剛才看他的眼神滿是複雜神色，“這裡舒適一些。”
“姑爺是還在責怪公主嗎？”青竹看著雨中小院，聲音清幽，“青竹是公主的陪嫁丫鬟，姑爺若是心裡有氣，發洩在青竹身上可好？”
趙曉天詫異，對方似乎想要為公主求情，可語氣又過於平靜，總覺得哪裡怪怪的。對於公主的事，有心想要解釋，卻又好像無從開口，說並不責怪公主只是自覺配不上？
“青竹只是一個陪嫁丫鬟，也不懂什麼大道理，只希望跟著姑爺和小姐能夠好好的過日子，”青竹終於回身看向趙曉天，然後鼓起勇氣走了過去，蹲在趙曉天身旁，輕輕握著他的手，“我們這些做丫鬟的也沒什麼奢求，就只想安安穩穩的過日子。”
今天的青竹太過異常了，弄得趙曉天不知所措。
“姑爺可知道，婚姻在皇族是個顏面問題，之前即使鬧成那樣，也只是將事情壓了下來。姑爺，以後的日子還有那麼長，我們放下過去，重新開始好不好？”聲音依舊很輕，彷彿透著無盡的疲憊。
放下過去，重新開始？趙曉天無法分辨青竹說這話是否意有所指，但是放下，當真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嗎？輕輕拍了拍青竹的手，趙曉天也不知如何安慰。
午後，趙曉天想起王太醫提過他是習武之人，於是找了個藉口，想要避開青竹，“過幾日準備啟程，去了結與屠晉平之間的恩怨，但這些日子武藝生疏了許多。”
青竹不知道趙曉天的真實想法，只是敬業的為其考慮著。以前的趙曉天是會些武藝的，但現在的趙曉天是否會功夫她有些不確定。糾結了許久，最後，青竹讓陳勇安排了一個有經驗的師傅，而不是手下的兵來當駙馬的陪練。
之後，青竹找來護院小廝將趙曉天房間擺設進行了調整，原本靠在內裡的床被移到了靠著廊道的窗邊。同時，帶來了趙曉天的佩劍。
晚間，趙曉天躺在床上，有些無語的看著在一旁打地鋪的青竹，要不還是睡躺椅算了。
趙曉天起身將青竹的東西放在床上，“你睡床，女孩子要懂得愛護自己。”
青竹從床邊的窗戶看著躺椅上的趙曉天，紅著臉小聲的說：“姑爺睡床上也可以的。”
“那個，那個王太醫說要禁慾，不能那個。”
聞言青竹的臉更紅了，急忙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床蠻大的…”青竹聲音越說越小，人也紅著臉縮了回去。
趙曉天尷尬的輕咳幾聲，誤會了，那個，有想法的是駙馬，與趙曉天沒有關係…
“公子？”青竹突然換了稱呼讓趙曉天頗有些不習慣，但還是嗯了一聲，好奇她想做什麼。
“如果一個女子將名聲託付於你，雖然你們之間沒有什麼，但其實你們原本是可以的，只不過因為一些原因你們沒有，可她的名節終是與你綁在了一起。公子會怎麼待那女子？”
趙曉天沉默，想到了周佩與梁宗慧，“他們倆…我和公主緣分已盡，她該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不應被這殘破的國家拖累，這不是她的責任。”
“過幾日，請公主過來一趟吧。”
青竹默然，她想問的不止是公主啊！“公子覺得，武朝能守住嗎？”
趙曉天沒有回答，武朝與南宋如此雷同，哪有未來。
第二日傍晚雨停，趙曉天在院中耍了會兒劍，青竹看出這個趙曉天是不會武藝的。趙曉天也覺得沒意思，還是需要有人來教導才行，便將劍丟在一旁，做了一些拉伸運動，以及一些簡單的熱身訓練。然後將天香丹給了青竹，小姑娘越來越憔悴，而且沒有剛開始活潑了。趙曉天不知道青竹的心事，也就無從開導，只能給予天香丹讓她調養身子。
之後幾天趙曉天便跟著請來的師傅練習劍術，幾天下來，趙曉天發現自己還是有一些肌肉記憶的，好處在於入門比較輕鬆，但想要有所成就那就是老話了，得勤學苦練。
而青竹在那晚之後就搬到了樓下居住，趙曉天也終於睡在了床上。
在一個沒有星星的夜晚，成國公主牧雲佩在御書房拆開青竹傳來的信件，神色淡然。
青竹在信中說了駙馬這幾日的變化，已逐漸接受了她的存在；駙馬與公孫家的商議也有了結果，打算近日便離京北上；離京前想見一見公主殿下；最後，青竹並未提及趙曉天身上的不合理之處，而是說道：並未有發現斥異症的情況。
牧雲佩挑了個日子，赴了趙曉天的邀約。
兩人相對而坐，各自飲水，牧雲佩很隨意的詢問了趙曉天的身體恢復情況，之後便不再言語。
公主的侍女們安靜立於門外，好奇他們會說些什麼，青竹則顯得有些緊張。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趙曉天率先開口，“再過兩日，我便打算北上，這些天感謝公主的照顧。”
“也好。”牧雲佩頷首，“明日我會著人送些路上用得著的物資，等會兒也會解除這宅院的限制，你可自由出入。”
趙曉天看了眼門外的天空，怎麼樣才能讓她放棄武朝呢？“你覺得朝堂上那些人怎麼樣？”
牧雲佩不明白什麼意思，只是看著趙曉天沒有回答。
“那換個問題，你有沒有想過你師父為什麼弒君？”
“你什麼意思？”牧雲佩瞳孔收縮，神色不善的盯著趙曉天。
“武朝的官員已經腐朽了，即使沒有外敵，百姓過得也一樣很苦。他原本或許沒有為天下操勞的心思，但現在局勢既然發展成現在這樣，那麼他便想要徹底一些，破而後立，這就是他的目的，所以武朝必須亡。你若真是他的徒弟，真的懂他，就不該擋在他的路上。”
“我武朝建國幾百年來，順從民心民意，大修水利、扶持寒門、懲治貪官汙吏，減輕稅賦，百姓生活安居樂業，北方戰事雖時有失利，但也不至於…你說現在這一切都是他為百姓謀得福祉？你竟然會替他說話，真是稀奇。”
“這世上的事，沒有最好只有更好，幾百年的時間足夠一些人開始自我滿足了。沒有千秋萬載的朝代，哪一個國家初始不是為了百姓謀福祉，哪一個國家的滅亡不是內憂外患？想要改朝換代建立更好的時代都是要經歷血與水的洗禮。”趙曉天起身阻止牧雲佩說話，“我不是要與你爭辯什麼，只是想告訴你，武朝是守不住的，妖族既已加入戰局，少則半年多則一年…”
“你可以不信我說的，但相比死的沒有意義，不如活著，看看他能建立出怎樣的新世界。”
“另外，我知道你們女子注重名份與形式，我們…和離吧，放過自己，給自己一個機會，以後日子還長，別再跟自己過不去了。”
“我該練劍了。”趙曉天離開，繼續每日的修行。
牧雲佩在屋中坐了良久，她聽明白了，趙曉天這一走便不會回來了，這是臨別…人之將走其言也善麼？居然在勸她好好活下去！
“青竹，他確實變了，如果我當年嫁的是他，或許會不一樣吧。”
青竹輕輕跪在牧雲佩身前，“是青竹沒有做好。”
“已經沒關係了，倒是你，記得我與你說過的話嗎？不論成敗…”
抬眸看向公主，聲音哽咽道：“公主，不要啊…”
牧雲佩笑了笑，“起來吧，這也不見得是什麼壞事，他看起來比當年好多了。”也確有幾分那人的樣子。“或許是個值得託付的也說不定，你還有機會，可以賭一賭。本宮就算了，累了，回宮吧。”
之後，隨物資一同送來的還有和離文書以及青竹的身契。
看著自己的身契，青竹既有欣喜也有惆悵，呆呆的拿著身契良久，心情複雜，也不知該作何感想。
坐在窗戶下，青竹感覺自己似乎被趙曉天傳染了仰望星空的習慣，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麼，只是感覺有一種莫名的寧靜。
“小時候聽老人說，每當有一顆星星暗淡便有一個生命消逝，每當有一顆星星亮起便有一個生命誕生，可江北戰亂死了很多人，這漫天星辰似乎依舊如昨日。司天監說星辰組成星圖，星圖藏有天機，看懂星辰變化便能窺探天機預測人間事，但江先生的突然弒君，他們沒能提前預知，妖族入關，他們還是沒能提前預知。公子，你說這到底是天機難測，還是天意本就如此？”
“我六歲被家父賣入官家，輾轉來到康王府服侍郡主，後來康王成了皇帝，郡主成了公主，丫鬟，還是丫鬟。我本以為這輩子就這樣了，隨著公主生，隨著公主…”
“如今，一切都變了。我恢復了自由身，也陷入了迷茫。公主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讓我跟著你出去看一看，重新認識一下這個世界。我跟在公主身邊十幾年也漸漸識得了一些道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意思我也懂，但是就突然忍不住在想，人外有人好理解，但是，天外有天是什麼意思呢？這漫天星辰之外會有另一方天地嗎？”
“公子你說，那方天地有沒有生離死別？有沒有愛恨情仇？有沒有父母會拋棄自己的女兒？有沒有人會為了權勢財富而殺人如麻？有沒有人會為了自己的目的而不管他人死活？又有沒有父母會因為自己的孩子是女兒身而厭惡她嫌棄她？”
“都有。”屋內床上，趙曉天也看著窗外星空，微微嘆息：“在哪裡都一樣，但你要相信世界會越來越好的！”
青竹沉吟片刻，“不如，我們帶公主一起離開可好？”
趙曉天嘆息一聲，很想來一句，天涼好個秋。“你覺得以公主的性子，會跟我們走嗎？”
沉默些許時間後，再度傳來青竹幽幽的聲音：“公子，你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啊？”
一個普通的社畜，一個想回家的人，趙曉天如是想著，漸漸睡去。半夢半醒恍恍惚惚間卻忽然驚醒，天外天？
趙曉天攀上窗戶看著蜷縮在廊道里睡著的青竹，腦海中回憶起兩人相處的點滴，之前就有所懷疑這小姑娘一定是意識到了什麼，現在更是問出天外有天這種問題，不可能她活了那麼多年就在今晚異想天開出這個問題，是自己暴露了！
趙曉天心中冒出陣陣寒意，自己對這裡一無所知，過往時間中有太多破綻，而這方世界穿越者又太多，他們一定掌握了一些什麼，更可怕的是那些穿越者都死的蹊蹺…
趙曉天不敢再繼續想下去，他不敢想象暴露穿越者身份的後果，他不敢想青竹是否在其中扮演著怎樣的角色，怎麼辦？
趙曉天慌了…
殺人滅口他做不到，趙曉天自認來自文明社會，他不是野蠻人可以做到視人命如草芥…
趙曉天將青竹抱到自己床上，靜靜的看著這個異世界的小姑娘，他掙扎他糾結他彷徨他手足無措…
黑暗中，青竹緩緩睜開眼眸，看見趙曉天的眼神，身體本能的縮了一下，這眼神讓她害怕。但還是試探性的伸出手，牽著趙曉天的手，見趙曉天沒有拒絕，心中微鬆了口氣，“公子？”
“公子想要？”
趙曉天閉上眼，深呼吸，搖頭，“無事，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