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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呢？”
王蒼問道，右臂陣陣的痛感使他略微眩暈。前世今生，不論受過多少次傷，疼痛的感覺不會變，成長的，只是那顆愈加堅韌的心。
他像是在與自已較勁，越是這樣，越要使頭腦清醒，越要將一切苦色全部隱藏。
“魂珞口中，說你家族現在掌權者不再是你父親。”
“對你甚至都展開追殺，你就不擔心他的境遇嗎？”
看不到雲念橫的表情，只是肩膀感到他在嘆息，呼吸間夾攜草藥的味道，談不上好聞，但讓人莫名心安，彷彿連帶著重量都被這聲嘆加重了不少。
“或許我死了他才會高興吧......”尾音反而帶著上揚，語氣滿是嘲弄的意味。
中間還有這樣的故事，王蒼心中衡量一番，還是開口繼續問道:“那個夫人，和你究竟什麼關係。”
“早就想問了吧......也難為你憋這麼久......”
苦笑是掛在雲念橫嘴角酸澀的弧度，他眉眼低垂，神色間滿是自嘲。
“她叫雲霞，又被稱之為鬼夫人......是我的親妹妹，與你和王桑桑是一樣的......”
“說來可笑，我一直以來所做的，什麼治病救人的功德，至少在這蘊月鎮，還不及給她償還罪孽......”
“親生妹妹？”王蒼腳步錯亂，一個踉蹌。此事衝擊不小，雖然心中早有各種猜測，卻從未想到這裡。
“所以說......當初在魔獸材料市場，你對我的恩惠......”
“也是對於她的所謂的償還？”
“倘若我只是一介凡夫呢？沒有力量，沒有能斬殺彪漢的實力？”
“你......”
王蒼不想再說了，來到這個世界，思維混亂之間，他所遇到的第一個對自已懷抱善意的人，竟是出於此等目的。
“並不是......”
“我的訊息網沒有那麼快，當時只是覺得你頗為奇特......並且......你姓王。雲念橫用虛弱的聲音著重在“王”字停頓一番。
“我雲家，世人更願意稱之為護國雲府。”
“我父親是鎮西大將軍，被當今聖上冊封無敵侯，我們府，定居於......天子城。”
封存記憶深處的那三個字冷不防的在耳邊敲響，王蒼停下腳步，死死盯著雲念橫。
“大概在我十九歲生日時，聽說國師家中新添兩子，一男一女。”
“男娃應該是魂字輩，取名為王魂滄。但家中主母以死相逼，不讓這個孩子入族譜。畢竟她與國師成親十年有餘，只生了一位女娃。”
“現在妾室產下男丁，母憑子貴，如果是我，我也不會讓這個孩子擁有 繼承家產的能力。”
“況且，那孩子之所以誕生，還是因為國師的老母，強逼他寵幸了一位侍女，本就無愛，何談相護。”
雲念橫目光平靜的迎上王蒼複雜的眼，繼續開口:“所以，那個被奪去魂字的孩子，就是你嗎。”
王蒼胸口起伏，多了幾分質疑。
“護國雲府的人，堂堂天子城不好好呆......一個哥哥一個妹妹，都跑到這窮鄉僻壤來耍是吧？”
“你既然早早明瞭我的身份，又為何欺瞞我？”
雲念橫笑了，帶著些悔，摻雜著些悵。
“我還以為你會直接把我扔在地上......沒想到你還給我留了些情面。”
“曾經我是族內天賦最強者，覺醒是星輝級別禁書，當日便掌握第一頁所有魔法，邁入真正的魔導士行列。”
“我的魔星是狍比斯，擁有使他人迷幻，操控人心，調動怨念的能力。”
雲念橫一字一句的講述著，談及天賦，沒有絲毫驕傲的神色，反而眉目間更添幾分苦楚。
“我的一階魔法，能使部分範圍內的怨念實質化，撕咬我的身體。”
“以肉體上的痛苦作為我與怨念之間連線的橋樑，使怨氣進入我體內，與魔力進行結合，釋放出強大的禁術魔法。”
“在族內大比上，我以天人之姿橫掃無敵，甚至動用手段喚醒觀眾看客內心的陰暗，沉淪其中。”
“直到......”雲念橫自嘲的笑了“我來到母親身邊......”
“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她周身的黑氣......她心中的每一寸失望、怨恨、悲傷，都化作張張巨口撕咬在我身上......”
“ 這時候，我回首望去，那些曾經我所呼叫的，種種怨念，都來自何方？”
“你讓我怎麼能夠忍心調動這樣的力量......你要我怎麼相信，它來自於和我母親一樣的，活生生的人......”
王蒼眉頭一皺，開口道:“可你就算不使用它們，怨恨本身並不會因此而消失。”
“沒錯，怨念本身不會消失......”
“經由我手所改造的，已經化為實質的怨念，它們最終......會重新回到各自的主人身邊，成為他們一生的夢魘......”
“我的母親......同樣因此而死......”
“死在怨恨的侵蝕之下，死在我的懷中。”
王蒼沉默著，不知該說些什麼。面對他人的痛苦，不論誰都做不到感同身受，哪怕是回憶自身的苦痛，在多次回想以後，也會被消費。
“我彷彿找到了，我覺醒為魔星狍比斯的禁書魔導士的意義。”
“星空賜予了我雙能看見世間一切苦痛的眼睛，贈給我顆能感受萬物怨恨的心。”
“那麼我所能做的，便絕不是對其加以利用，而是讓我每夜耳邊聽到的哭聲消絕於世。讓這覆蓋一鎮、一城、乃至一域的黑氣，轉化為萬里無雲的晴朗長空。”
“只可惜......我的妹妹，同為魔星狍比斯，所做的，卻是在我所傾注守護地方，製造怨恨。”
腳下微動，感覺雲念橫身體正在緩緩向下滑落，王蒼提了提，調整位置，繼續向前走著。
“你我也算是過命的交情了。”
“我信你。”
“他們王家的人應該很快就會出發前往河神廟，你我此時前去......是為了什麼呢？”
雲念橫勉強抬起頭來，掙扎著開口：“那個地方，全都是已死之人的怨氣。”
“我身在蘊月鎮，有時在大白天都能聽見望月鄉的方向傳來啼哭聲。”
“等到了那底下，我能發揮出百分之二百的實力，你放心，星輝級別的魔導士，沒有那麼容易被拿下。”
空氣愈來愈溼潤，察覺到這熟悉的感覺，王蒼明白，距離望月鄉已經不遠了。
既然所謂的河神廟，是禁術魔導士想要繞開神座，獨自成神的手段。當初在路邊遇見的大紅棺材，被李麻醬稱為“河神嫁女兒”的詭異景象又是何人作怪呢。
“剛剛與魂珞對戰，你消耗這麼大......一會到了那裡，冤魂數量只會更多。”
“你怎麼架住他們的蠶食？”
“那當然......靠你了啊，王蒼。”面對提問，雲念橫若有所指的看向他的脖頸。那裡傷口已經癒合，在二重荒體訣下，表層面板都已經長好，光潔如玉。
\"你是指......我的血？”
王蒼心中一動，莫非是因為雷火煉體訣的原因？前世從來沒有過這種情況，傳說中擁有奇妙能力的體質，也不過如此了吧。
“沒錯。”
“借我一些你的血液，大鬧一場，鬧得整個王家傾巢而出。”
“屆時，你潛入進去也容易一些。”
他如釋重負般嘆了口氣“此次無妄之災，能夠逃離是幸運，若是沒有諸多因素影響......”
“你可曾想過，可能這一次就因為我的疏忽，因為這錯誤的情報，你就被我給害死了？”
“你放心，我把承諾看作法律教條。更何況，你也說了，我們算是過命之交，我又怎麼能叫你面臨死亡。”
雲念橫越說越激動，彷彿急切的要和王蒼證明什麼一樣，肅穆的像顆板正的石頭。
“沒想過，我也不會想這些事情。”清風拂過，其中夾雜的是獨屬於秋的青色吐息，與僅存在於此時此刻的，男人的回答。
王蒼甩了甩腦袋“如果你喜歡不論發生什麼事情，都把罪責往自已身上攬。”
“那我可要瞧不起你了。”
“雲先生。”
少年腳步堅定，又更加用力的搖頭，彷彿要把先前因聽到“河神廟”心中所蒙上的一絲陰霾，給甩出腦海。
“不過你妹妹帶走了我妹妹，這點我是要計較的。”
“到時候，我發起瘋來，你可別不捨。”
當真正明白某些事情以後，人的心境才會成長。就像王蒼終於懂得生命有多沉重以後，這才覺醒了殺氣。像雲念橫懂得了每一縷怨念背後，都是一位會喜怒哀樂；吃飯飲水的活物以後，才選擇去救護。
再次踏上這片區域，腳底下是不屬於這個季節的泥濘，身處的是詭異的寂靜之地。
雲念橫面露難堪之色，豆大的汗珠自額頭凝結，王蒼行走一段距離，察覺到異常。
“怎麼了？”他開口，同時仔細觀察四周。先前幾次來到這望月鄉，仔細 回憶，好像除了李家眾人以外，再沒見過一個活人。
想到這裡，王蒼面色同樣凝固了，說道：“之前調動百姓火燒醉夢樓，那些家屬裡，可有來自望月鄉的？”
還沒等到回答，識海中猛然響起雲念橫的聲音。
“別說話！”
“放緩呼吸，此地的死氣甚至隱隱有蓋過怨氣的跡象......”
“我懷疑這裡已經沒有活人了。”
王蒼嘗試著用意識回應雲念橫的話，卻發現毫無反應。
“魔星狍比斯能操控人心，製造環境，你可以理解為，現在我和你說的所有話，都是在你腦海裡創造的一個獨立的特殊幻境。”
“在此期間，你是無法透過心念反向與我對話的。”
“現在，停步，好好聽我說。”
深吸一口氣，王蒼停止繼續前進。詭異，實在是太詭異，在這寂靜中，自已的心跳與呼吸被無限放大，甚至讓他神智開始輕微模糊。
“這河神廟，是與趙家新生力量的天賦掛鉤的東西，對於一個家族來說，無比重要。”
“可他們就只在望月鄉簡單派設幾個人而已，雖說在各個鎮鄉，趙老高也是排的上號的天驕。”
“但要想在這裡製造眾多失蹤事件，而使百姓不騷亂，極其不正常。”
“而且......除了趙家，好似已經很久，沒什麼人與望月鄉來往了......僅僅 寥寥幾人而已。”
王蒼眯縫起眼睛，眸中閃爍著危險的光芒，心中浮現出一件大紅棺材的模樣。
“又或者說，那些從望月鄉回來的人，見到的已經不是真正的望月鄉。”
“先向後暫退療傷，這整個鎮鄉，好似一片幻境，已經被人佈下防，一會進去不知道還要發生什麼呢。”
兩倍元丹的爆發極度消耗氣血之力，雖然功法也跟著提升了，但回覆仍需時間。當務之急，先要把手臂的傷勢穩住一二。
王蒼扛著雲念橫轉身後撤，尋來一處斷壁殘垣，躺下依靠牆面。
“大臂斷成三節......小臂骨也粉碎多處......指節脫臼，你是怎麼忍到現在的......”雲念橫抓住王蒼胳膊探查，拾起周邊碎枝，想幫他簡單固定一下，最關鍵要把骨頭位置擺正。
“你不也負傷慘重，還說我呢。”王蒼別過臉，似乎不滿他把自已傷勢說的如此之重。
“我這不是喝了你的血嗎！每處傷口還被你敷了藥。”雲念橫面色略有責備，努力想把王蒼摺疊的胳膊復位拉直“有些痛，忍著些。”
深呼口氣，接觸這慘重的手臂，多年行醫的他也不由得有些驚心，平常給百姓看診可碰不上這種情況。
“好了......骨頭基本復位了。”雲念橫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有些疑惑“按理說，從這傷勢來看，如此強的力道，應該將你經脈一同震裂才對。”
“沒想到，竟然完好無損，韌性這麼強。”
說完，見王蒼的頭還是不肯轉回來，雲念橫心中不由得想象起，他扭過去的那張臉，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不願意讓我看到他的窘迫嗎，唉......
“怎麼跟個孩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