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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溝裡的老鼠,總會情不自禁地嚮往陽光,追逐太陽。
“所以呢,你們一個個都給我做好自已的本分,少給我惹事。”
執辛還在南朝為奴時,經常聽到深宮裡的那個瘋婆子在做戲,還喜歡一人分飾多角,一時是貴侯將相,一時是皇妃寵妾,一時又是奴才嬤嬤。
嬤嬤們都讓底下的奴婢們不要靠近她,可執辛卻並不厭惡她,反而覺得她很特別。
可身邊知道她身世的人卻少之又少。
有的說她是前朝天子的嬪妃,有的說她上任天子爭寵失敗的妃子,被打進冷宮瘋了,還有的說她原本是個奴婢但想爬上龍床結果想瘋了.....反正故事一個比一個離譜。
但可以確定的是,她在這裡待的歲月的確非常悠久。
“小姑娘,好大的力氣啊。”瘋婆子滿頭白髮,臉上滿是皺紋,一手嗑著瓜子,一手扇著扇子,愜意地搖著木椅,稱讚執辛道。
執辛沒理會她,只自顧自地扛著米袋走到廚房放下。
林嬤嬤吩咐過她們只管幹活,不得多嘴跟她搭話,違者受罰。
執辛與其他奴僕負責輪流來瘋婆子這裡灑掃庭除和補給食物藥材,約莫半旬來一次。
每次輪到執辛時,她都會私底下加多幾斤米和臘肉。
一直以來,都是瘋婆子跟她搭話,她從未回過,偶爾動靜太大,她就靜靜看著她演戲,等她安靜了,再繼續幹自已的活。
執辛在宮內一向有力氣大、手腳勤快的稱譽,很得嬤嬤們的賞識。可每次一來瘋婆子這裡,總是雞未鳴便來,日落西山才走。
“小姑娘,怎麼少年就白頭了?”一天,執辛一如以往地來瘋婆子這裡打掃。
瘋婆子指了指執辛鬢邊的一縷白髮。
“.......”
跟往常一樣,執辛只是靜靜看著她,並不回話。
瘋婆子也習慣了熱臉貼冷屁股,毫不在意地繼續說:“快入冬了,多備些石華草也是好的,你下次給我送多點過來吧。”
執辛微微地點頭示意。
瘋婆子微微一笑,慢慢走近她,在她的耳邊低語道:“須聽老人言。”隨後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我要睡了。”便走進了寢室,沒再出來過。
等執辛下次過來時,卻被告知瘋婆子死了,除了衣物外,只留下了一條白色手帕。
手帕上像被用血寫上了什麼,嬤嬤覺得晦氣,吩咐執辛拿去燒了。
執辛也看不懂上面寫的是什麼,只把它揣進了自已的衣袖裡。
“怎麼死的?”一直在宮中寡言少語的她難得展現出好奇的一面。
一旁的奴婢便跟她解釋道:“聽說,是自盡的。”
聽罷,執辛也沒追問下去,接著像往常一樣幹活。
“執辛,怎麼不吃菜,光扒著碗裡的飯。”
執辛才回過神來:“會吃的。”
“你今天有點魂不守舍的,對了,還有你房裡怎麼放了這麼多石華草。”
“據說石華草能驅寒取暖,我便備了些以便過冬。”
“石華草還能驅寒,倒是聞所未聞呀。”
沒過幾日,後宮裡又變故橫生。
據傳是有一個不知死活的奴婢覬覦世子君絕,妒忌成魔,還妄圖謀害世子妃。
皇后大怒,下令將那個罪奴即刻打進大牢,聽候發落。
執辛的病也初顯端倪,鬢邊白髮愈發多了起來,體力也漸漸不如從前,再也扛不起厚重的米袋,走快幾步都氣喘吁吁的。
管事的嬤嬤便調她去輕鬆一點的膳房打雜。
一天,負責給那個罪奴送飯的奴婢突染怪病,滿身紅瘡並高燒不止,如今臥病在床,嬤嬤便吩咐執辛先替她去送了。
大牢裡面陰暗潮溼,每間牢房裡除了一個窄小的窗外,其餘地方都密不透風。
“就是這間,你進去後放下就走人吧。”獄卒拿劍柄指了指面前的大牢。
“是。”
只見裡面住著一個蓬頭垢面的女子,宮服上沾染著一塊塊血斑,看樣子是剛受刑不久,此時她正閉眼背靠著牆。
“喂,起來吃飯了。”獄卒大力地敲了敲牢門。
那個女子沒回應,但卻用膝蓋支撐著身體緩緩地爬過來。
守衛開啟了牢門,示意執辛進去。
執辛進去後,剛把食盒放到地上,就被一隻手緊緊地握住右手手腕,但很快又放開了。
那個罪奴心急如焚地開啟食盒,狼吞虎嚥起來。
執辛像受驚一樣迅速站起身來,連連後退,一步也不敢耽擱地退出了牢房。
“餓死鬼投胎啊,平時宮裡差你伙食了?也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貨色。”獄卒邊罵邊鎖上牢門。
出大牢後,執辛一路上都心神不安,但面上卻波瀾不驚。
直到回到寢室後才敢喘口大氣,鬆開了自已剛剛一直緊握的右手。
裡面是一張字條,上面寫著:渝懷亭,古樹。
執辛看了兩眼,不帶一點猶豫,起身,搬火盆,點火,將毀屍滅跡做得一氣呵成。
在深宮,好奇害死貓。
沒成想,就在一個夜晚,南朝就變了天。
南朝在北邊連連吃了敗仗,後宮不得議政,但如今,不安的氣息甚至瀰漫到這裡來了。
那個罪奴一時間也像被遺忘了一樣,久久沒受到處決。
無奈,那個生病的奴婢還未痊癒,執辛接連幾天都得給那個罪奴送飯。
於是乎,每天,執辛手裡都攥著紙條回來,從一開始的心驚肉跳到後面變得麻木不仁。
“若你幫我,許你富貴”。
“我並無惡意,你幫我,不會受牽連”。
“相信我”。
......
執辛不勝其煩,只盼望著那個奴婢趕緊痊癒,聽聞她高燒已退,相信不多時自已就能“功成身退”了。
可直到有一次,執辛破天荒地沒有立刻燒掉紙條,只因上面寫著:“箜篌居,沙霓”。
箜篌居是瘋婆子生前的住所,也就是執辛經常去打掃的地方,而沙霓就是瘋婆子。
執辛於是放棄抵抗,憑著最後一點惻隱之心,連夜前往渝懷亭。
渝懷亭只是一座乘涼用的亭子,從表面看平平無奇,唯一特別的只有旁邊的千年古樹,據傳它從第一代天子開始,或許更早,便一直在那裡了,因此平常也基本不會有什麼人專門來此處,不過這裡倒是去箜篌居的必經之路,所以離執辛的住所也不算遠。
“啪啪啪——”。執辛圍著古樹轉圈,邊走邊拍,沒發現什麼端倪。
心裡在想到底是她瘋了,還是那個罪奴瘋了。
不多時,執辛的氣又一時間喘不上來了,一手扶著樹,一手扶著腰慢慢蹲下。
等完全蹲下後,執辛卻發現這樹底下竟長著一棵石華草。
這裡怎麼會有石華草?
雖然南朝的水土很適合種植石華草,但它也並非隨隨便便就能長起來的普通雜草,否則,她當初就不用幫沙霓大費周折地弄來了。
於是,她拔起那棵石華草,打算仔細瞧瞧。
忽然,古樹震動起來,連帶旁邊蹲在的執辛也被踉蹌著雙膝跪地倒下。
古樹樹身像被削去一半,裡面是一扇發出金光的門。
執辛艱難地扶著樹身站起身來,讓雙手在前面探路,像盲人過象一樣慢慢地走近那扇門。
走到裡面,卻是別有洞天,一下子豁然開朗起來。
目光所及,螺旋階梯狀的書架上皆是琳琅滿目的書籍。
執辛一時間不知從何入手,但很快,她想起了那個罪奴第二次遞給自已的紙條。
“四層,三列,七本”。
執辛拿起那本書,封面一片空白,並無書名。
僅僅只看了兩頁,冷汗就從執辛的額頭和手心一點點沁出。
越看,越讓人觸目驚心,執辛也越來越後悔自已混進了這趟渾水。
“這不是我能承受的。”執辛自言自語道,把書歸位,準備離開,以後裝作從來都沒來過這裡,也不知道這個地方的存在,一切都無事發生。
可剛走出去幾步,她又折返回來,嘴裡嘟囔著:“沙霓,算你狠。”
執辛拿起那本書後,便回到了寢室,一晚上都輾轉反側。
沒過多久,宮中又變了天。
“聽說,那個罪奴為了向世子和世子妃謝罪,自毀了雙目和容貌。”
“南朝又兵敗了,北部敵軍勢如破竹,朝中都人心惶惶的。”
在南朝兵敗面前,韻憐的所作所為如同小巫見大巫,變得不夠看了。
朝中眾人早已無暇自顧,養兵還需千日,用兵只在一時,如今正是用人之時。
朝廷有令,大赦天下,牢內許多重刑犯都被釋放出來用作朝廷的兵力,被迫為國效力。
韻憐便也被扔出牢房,任由其自生自滅。
反正經過她自已這一番折騰,想必也活不了多少時日,再者,沒人會願意與罪奴扯上關係。
“皇恩浩蕩,望你以後好自為之,認清自已的身份,擺正自已的位置,不該做的別做。”
來頒佈赦免詔令的太監囑咐道。
“是是是,奴婢自知身份低賤,以後一定踏踏實實做人,勤勤懇懇做事。”
“呵,你知道就好,如今我朝正處於危難之際,如果不是太皇太后的恩澤,你早被餵了狗,暴屍荒野了。”
執辛早早地便在牢外等著。
所以當韻憐被扔出來的時候,她很順手地就用一套棉衣包裹住了她。
“我快窒息了。”韻憐的雙眼被裹著幾層白布,但還是有血滲出來,她有氣無力地說道。
“.......”。
“應該沒事,畢竟你這都沒死成,八字還是夠硬的。”
“.......”。
很有道理。韻憐一時間無言以對。
執辛把韻憐帶到她的屋子,先養一陣子傷再另作打算。
幾個月後,韻憐的眼傷已經好得七七八八了,能簡單視物。可臉傷卻下了狠手,大概會終身留疤。
不過本人倒是顯得毫不在意,一點都不像剛死裡逃生後的樣子。
“你的石華草,該再多備些了,咳咳。”
執辛原本在研磨著石華草藥粉,聽到韻憐講的話後停了下來。
“我一直沒問你,你和沙霓是什麼關係。”
“我本以為你已經猜出幾分了。”
“.......”
“書不是就在你手上嗎。”
“你怎麼敢放心把它交給我,不怕賭輸了嗎?”
“如果你要告發我,在我傳紙條給你的時候你就應該當場揭發我了。咳咳,何必等到今日呢,如今,我們已經是一條船上的螞蚱。”
“你如此通透,為何還會犯下這等蠢事?”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啊?呵呵。”韻憐記憶裡浮現出劍眉星目,紅衣冠絕的那個他,搖搖頭,驅除雜念,無奈地苦笑道。
執辛沒再多語,兩人也一夜無話。
朝中局勢,瞬息萬變。
南朝天子君啟駕崩,北部敵軍即將兵臨城下,南朝內憂外患,真正處在危急存亡之秋。
執辛的病也愈發嚴重,儘管石華草已經加到三倍的分量也於事無補,頭髮、眉毛已完全斑白,面板愈加乾癟,身體也更加孱弱,久站就會呼吸困難,狀似被鬼附身,宮裡的嬤嬤奴婢們見到她這副模樣都唯恐避之不及,只有韻憐時不時來看望她一下。
終於在一天清晨,林嬤嬤來到執辛房內。
“你收拾收拾,明天清晨一早便出宮吧。”
“遵命,嬤嬤。”
後來,世子君絕即位,為鞏固政權,決定與千朝結盟,即刻起遣派使者前往千朝。
千朝國力強盛,財力富饒,固然倨傲,但最後也在南朝的萬般哀求之下同意出兵援助。
畢竟,多一個朋友便是少一個敵人,幾百年來千朝與南朝都相安無事,如今北部的瘋子敢攻打南朝,難保之後不會覬覦千朝。
但是,俗話說,只有永遠的利益,沒有永遠的朋友。
出兵援助,無非就兩個條件:地和人。
“地”倒是好解決,幾座城池,先讓給他又何妨。
可問題就是這個“人”,倒是有點難辦了。
千朝要求南朝尋出一位頭髮花白、身患怪疾的女子,前往千朝與二皇子和親。
一時間朝廷上下都焦頭爛額,北部敵軍不出三日便兵臨城下,如今的局勢不容許他們舉全國之力去民間搜尋。
群臣們正激烈地討論著,忽然殿外太監的一聲通報打斷了眾人的聲音。
“報——,天子,尚宮處有急事相報。”來人雙膝“撲通”一下跪倒在地。
“何事?竟敢驚擾朝廷議事。”天子君絕微怒。
“尚宮那邊傳話說,他們那裡有一個奴婢自小就身患怪疾,頭髮會隨著年紀愈大便變得愈加發白,體力也大不如前,面無血色,形如老木枯朽之態。”語罷,眾臣面上洋溢著狂喜之色,就差把“有救了”三個字鑿在額頭上,但迫於天子威嚴,眾人皆不敢表露出來。
“那她現在人在何處?快把她召到殿上。”君絕激動地站起身來。
“是。”
南朝皇宮南門。
“你出去後有什麼打算?”韻憐問執辛道。
“等死。”
“別開玩笑了,說認真的。”
“認真的啊,不然還能怎樣,嫁人生子嗎。”
韻憐裝作沉思片刻,然後真誠地建議道:“還是直接死痛快一點。”
“哈哈哈哈哈。”兩人都被對方逗笑。
“對了,這個還給你。”執辛從包裹裡拿出另一個小包裹,遞給韻憐。
“不用了,你自已留著吧,把它當墊底的也好,燒掉也好,都隨你。”
“這麼重要的東西,你為何如此隨意對待?”
“這要是落在尋常百姓手裡,跟話本無異。在我手裡,就與廢紙無異。”
“我早已決定,不問前塵,只管來路。”韻憐背手,釋懷一笑。
“好吧,那有緣再會了。”執辛將包裹收回去,執拳告別道。
“再會。”
可剛踏出宮門一步,便彷彿有千軍萬馬疾馳而來,執憐二人一時間愣在原地。
“婢女執辛站住!”為首的將士喝道。
“你即刻隨我覲見天子。”
二人還沒反應過來,執辛已被帶到馬背上,飛往議事堂。
後面,事情的發展方向便由不得執辛控制了。
她被封為公主,兩日後前往千朝和親。
隨行的除了南朝給的“嫁妝”,還有婢女韻憐。
據說韻憐是在議事堂外跪求了天子一天一夜,主動請纓隨行陪同的。